夏油杰觉得自己不应该忘记,但事实上,他甚至记不清那张脸了,只记得对方的柔软冰凉的长发勾在自己的手腕上,像是半声欲言又止的絮语。
那具尸体去哪了,不知道。
尸体的主人又是谁,不知道。
夏油杰事后有查过,但对方似乎把自己的身份隐藏的很好,哪怕高层再怎么震怒,也没能翻出一点关于复仇者的信息。
禅院家死了很多人,之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就连加茂也在那次事件后沉寂了下去。
这对于五条悟这种革新派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好消息。
高层大都年老而疲弱,似乎再没有力量和他作对。
夏油杰在此后第二年进入了高专教学。
夜蛾老师无视了他之前无故退学,给他补发了毕业证。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夏油杰总是觉得不对劲,缺了什么。
身体的某处像是被凿出一个看不见的洞,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便发出呜咽般的哭号。
察觉不到疼痛,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旷和寂寞。
合上本子,他又回忆起了那一天,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命运。
萦绕在鼻尖的浓烈的血腥味,停留在视网膜中的残破不堪的身体。
是谁呢。
我为什么记不起来了。
夏油杰怔怔地看着硬质封皮上的透明水液,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午后,夏油杰忽然在半梦半醒间回忆起那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我们把两人的书搬到了一起,于是书架上出现了许多一模一样的书。从今往后,再分不清彼此了】*
——从今往后,再分不清彼此了。
第90章
五条悟惊醒了。
他最近总是重复一个相同的梦境。
头好疼。
他下意识的给自己使用了反转术式,硝子坐在窗台附近,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悟。”
“你还记得这盆花是谁买的吗?”她的手指搭在棕色的花盆上。
五条悟看了一眼光秃秃的枝叶,忍着不适回忆了一下:“不是你从超市里带回来的吗?”
“……是吗?”硝子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五条悟从沙发上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含住。
然后他又摸出一根,下意识的想要递给谁,但送出去的手很快停滞住了。
——明明除了他没有人爱吃甜食。
五条悟皱了皱眉,把糖收了回去。
最近这种事情发生的越发频繁了,看到新发布的游戏,尝到好吃的甜品,心底都会涌现出一股和人分享的冲动,但旁边空落落的,像是递出又被迫收回的手。
五条悟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5:31。
他的目光随后被屏保上的照片吸引走了目光。
——照片上只有三个人。
他,杰,还有硝子。
他自己站在最前面,手臂奇怪的弯着,像是作势要搂什么人。
但怀里是空的。
五条悟又想起了刚刚的那个梦境。
那是一条看不见来路和归处的长河,而他站在岸边,和彼岸的的人遥遥相望。
是谁呢。
你是谁呢。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五条悟甚至怀疑自己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诅咒。
但谁能躲过六眼给他下诅咒呢,任何人都不行。
所以一开始,他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多心。
但很快,五条悟就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因为那个梦境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顺滑的长发,纤细的指尖,对方总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出现,他本应该感到私人领域被侵占的不适的,但没有。
他甚至不愿意醒来。
就像是今天,他明明听到了好友进来的声音,却不愿意睁眼,只想把这个梦继续延续下去。
也许是因为他本人的意愿太过于强烈,今天的梦多了一些内容。
——他看到少女朝他走近了,五条悟竭力想看清对方的脸,但却总是无功而返。
“悟。”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就动弹不得了。
少女埋首在自己的胸口,五条悟低下头,只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
随后他腹部一痛,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插在上面。
少女仰起头看他,虽然面目依旧模糊,但声音却甜软无辜。
“是我诅咒的你,但你会原谅我的吧。”
“悟。”
……
五条悟醒来之后心情依旧糟糕。
他咯吱咯吱的把嘴里的糖咬碎,企图泄愤。
但很明显完全没作用。
因为最让他生气的是,在那个梦境的最后,自己心里唯一的想法居然是——“我当然会原谅你。”
——如果是你,哪怕是诅咒,我都甘之如饴。
【这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噫。
听起来就像是某个编剧不负责任赶出来的无脑八点档剧情。
简直离谱。
五条悟拒绝接受这样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下次绝对不要……”他的话没说完,就又闭上了嘴。
绝对不要再梦见你吗?
不行,要的。
于是五条悟又被自己的不争气给气到了,冷笑一声,准备去找那群烂橘子的麻烦。
别以为躲在家里不出声就能混过去。
*
硝子看着五条悟气势汹汹的摔门出去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抱着窗台上的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花盆里栽种的是一种叫做无尽夏的绣球花。
虽然硝子每天都精心照顾,一日不停,但也无法改变这种植物固定的花季。
所以每到冬天,看着无尽夏蔫蔫的样子,硝子都会感到有些不舒服。
像是看到在意的人生病了一样。
哪怕是掌握了反转术式的硝子,偶尔也会有无能无力的时候,而她最讨厌这种无力感。
将花盆安置在自己的书桌上。
她随手抽出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看起来。
最近咒灵还算消停,自从禅院家影影约约有了败落的迹象之后,各地爆发咒灵的次数也跟着减少了。
——算是某种平衡。
就和那群人曾经嚷嚷的那样,杀了最强的六眼,可以平衡咒术界和咒灵的力量。
但实际上,他们自杀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真好笑,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贪婪扯上一层遮羞布罢了,在装什么高尚呢。
硝子厌倦的想到,又翻过一页。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于是整个宇宙都不再与你有关。
硝子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忽然就落下泪来。
“我不会忘记你的。”她眉头紧皱,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发誓赌气。
“我不要忘记你。”
“绝对不要。”
不要忘记谁呢?
硝子把嘴唇咬出了血,但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自己说什么都不能遗忘的人。
——我不能忘记你。
——可我甚至回忆不起来你的名字。
*
这里没有光,似乎也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一切都在此处停滞。
这里就像是异次元的间隙。
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但偏偏多了一个不明生物把此处当成了落脚点暂时栖息。
【遭到世界意识攻击,开始迁跃】
【……迁跃失败】
【开启紧急备用计划】
【宿主意识转移中……转移成功】
【警告!警告!关键数据残缺,关键数据残缺】
【正在备份……备份失败】
【记忆已被清除,正在准备阻断清除过程……阻断失败】
【好感度归零中……发现错误参数,发现错误参数!】
【好感度重新计算中】
【当前好感度】
【夏油杰:100%】
【五条悟:100%】
【家入硝子:100%】
【其他好感度暂时不可计算,待唤醒】
此后,那个生物便不再动弹,只缩在角落里,它偏偏也足够安静,偶尔才发出“滴”的一声。
不知道相安无事了多久,似乎是终于攒够了能量,在这片原本寂静无声,连风都不存在的空间中忽然有了别的动静。
【愿力重新收集中……】
【愿力已收集完毕】
【正在搜寻宿主……搜寻成功】
【已捕捉到对应锚点,正在传送】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这样吗?天哪,这也太好笑了吧。”
朋友坐在我旁边,捧着手里的奶茶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的倒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跟着笑。
“是啊,玩到后面我才发现,居然全部都是友情向的好感度嘛,我又不是来交朋友的,当时就干脆打了个背刺的全线背叛结局。”
“估计也对我刻骨铭心了。”
我像是真的觉得很搞笑,笑得用纸巾捂住眼睛,然后拭去眼角的眼泪。
“可是听起来好过分哦,被留下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掉了吧。”朋友咬着吸管,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我脸色一僵,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会忘记的,毕竟只是游戏而已。”
“哪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呢。”我搅了搅杯子里的珍珠。
“看不出来欸,千奈你好有做渣女的潜质。”她和我开玩笑。
我照单全收:“是啊,可能我本身就是糟糕的人。”
是这样的,是我抛弃了你们。
我就是这样无情的家伙。
所以把我忘了也好。
请不要在意我,就这样不犹豫,不迟疑,不后悔的生活下去吧。
我会在我的世界为你们祝福的。
*
和朋友告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是因为先把朋友送回了家,我才独自回去。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神奇,上周的时候,我和朋友出去玩得久了一点,回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些晚了。
结果就是这么不巧,路上居然遇见了两个醉酒的小混混过来搭讪。
朋友当场吓得魂不附体,我却很冷静,上去两下就把人搁倒了。
自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没多久,我就意外的发现,自己虽然失去了咒力和强大到不合理的身体素质,但那些格斗技巧以及战斗的本能却被我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只是两个喝得站都站不稳的地痞流氓,我打他们都不用第二下。
也是从那次以后,我就自动肩负起了送每一个女性好友回家的任务。
“呜呜,千奈太有安全感了,你要是是个男孩子就好了,我立马和你告白。”朋友今晚多喝两杯,这时候还有些醉醺醺的,抱着我的胳膊哭个没完。
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决定顺着她说。
“别这么说啦,就算不是男孩子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谁想到朋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不嚎了,她仔细看了我两眼,随后忍不住扯着我的脸颊肉摇了摇。
“可恶,你在其他人面前可别这么说话啊!”
“欸?!”我被掐得一脸茫然。
回到家之后,我把外套脱下来,想了想又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
谁想被浴室里暖融融的空气一蒸,原本不明显的酒意忽然上涌,我的大脑开始有些发晕。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再泡,连忙裹着浴袍从浴室里钻了出来。
好困啊。
我随便擦干了头发,就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半小时后,一道机械的电子音在卧室中响起。
但因为那时我早就熟睡了,所以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宿主绑定中……】
【绑定成功】
【正在退出紧急预案模式】
【世界投放中,请做好准备】
第91章
周身有点冷飕飕的。
皱眉试图翻个身,结果忽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瞬间惊醒。
我刷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某处屋顶的边缘。
要不是醒得快,我当场就得掉下去。
我:……发生甚么事了。
我所在的屋子目测只有三层楼高。
要是我还是那个咒术师,估计也就随便一跳的功夫,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三层楼也够要命的了。
这里还没有下去的路,我仍旧穿着睡袍,全身上下就连一台手机都没有。
怎么办啊,我忍不住发愁。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的意识中响起。
【绑定成功,正在重启】
听到这个熟悉的电子音,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