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渊站起来走到苏嫽身后,替她将刚挑出来的那对翡翠耳坠细心地戴好。
“我有件事要告诉姐姐。”他弯腰附在苏嫽耳旁,压低了声音,“姐姐还记得小公主的满月宴吗?宴席散后,姐姐曾到玉贵妃的宫里坐了坐。有宫女端了一盏参茶给玉贵妃。”
“是有这么一回事。姨母突然咳嗽起来,梓女官便命人去煮了参茶。”苏嫽有些奇怪,“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容渊垂下眸子,轻声说:“那参茶有毒。”
苏嫽刚要去拿簪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转过头,颤声问:“你说什么?”
“我偷偷把参茶里头泡着的人参拿回来给清落夫人看过了。确实是毒参。姐姐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清落夫人。”
容渊抿着唇,眸子里带了点讨好的意味,“我可是为了姐姐才冒险把那块毒参拿回来的。”
苏嫽急急追问:“这毒能不能解?姨母会不会有事?”
“清落夫人说她要亲自见到玉贵妃才敢用药。”容渊直起身子,顺手大胆地拨了下她小巧玲珑的耳垂。
苏嫽咬着唇陷入沉默。一刻钟后,她喊来月枝:“请清落夫人过来一趟。”
*
苏府门口。
雪芽在马车旁边摆好轿凳,扶着苏嫽进了马车。她担忧地望了一眼马车旁随行的两个人,隔着车帘小声问:“小姐,会不会被人瞧出来?”
“不会。”苏嫽的声音十分平静,“走吧。”
车夫缓缓策动马匹,不紧不慢地朝皇宫行去。苏嫽挑开一侧的车帘,朝跟在马车旁边的粉衣侍女低声说:“委屈夫人了。”
“不委屈。多少年没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了,倒也新鲜的很。”乌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快活。
凭清落夫人的身份,要想入宫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难免会惊动陛下。为了谨慎起见,苏嫽便让她扮作了随行的侍女。
她将帘子又掀开了些,视线落在乌啼身后的瘦高侍从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容渊抬起头,对她露出乖巧的笑。好像在对她说:“姐姐放心,我不会惹祸的。”
她本来没想让容渊跟着,可容渊竟趁她不注意,偷偷换上了侍从的衣服,悄悄跟着她出了府。
服用了清落夫人给的药,倒是不用担心他的眼睛了。只是他的身材面容放在侍从里实在太过出挑,苏嫽不得不叮嘱他尽量低着头。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苏嫽递上皇后的请帖,顺利进入宫门。
皇后身边的鸢女官亲自来迎接苏嫽。按宫里的规矩,随行的侍女和侍从不能跟主子一同进去,只能在皇后的凤清宫外等候。
苏嫽一个人走进正殿,季筠声比她先到,已经在旁边坐着了。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苏嫽规规矩矩地向皇后行过跪拜礼。
“起来吧。”皇后声音淡淡,吩咐一旁的宫女,“赐座。”
苏嫽挨着季筠声坐下,鸢女官端了两盏热茶和一些蜜饯上来,放在她们面前的紫檀木小桌上。
皇后端出温和的笑,说:“不必拘谨。本宫只是闲着无事,叫你们进宫来,陪着说会儿话。”
正殿的窗子开着,繁茂的梧桐树枝几乎伸进屋里。容渊侧身躲在梧桐树后,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里头的人说话,一边盯着院子里通往正殿的那条细长的小路。
他在等慕容琅。
方才他看见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顺着宫道往东宫的方向去,想来是去请太子过来的。
容渊取出袖中的匕首,拿袖子擦了擦。
等待猎物需要耐心,他明白。
一刻钟后,慕容琅一脸怒容地冲进凤清宫。
不待鸢女官通报,他已经冲进了正殿,恼怒地冲皇后喊:“母后!儿臣何时说要娶良娣了?父皇刚给儿臣塞了一个女人过来,儿臣已经够心烦的了,您还要儿臣再娶良娣?”
容渊攥着匕首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还挺识相。算他捡回一条小命。
“你胡闹什么!母后是替你打算,你却不顾礼数,在母后跟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皇后话中难掩愠怒。
本来这太子妃的位置,她心中已有人选。可偏偏楚安帝为了羞辱西洲,非要把西洲神女赐给太子做太子妃。如此一来,她所有的算计全部落空。一个西洲来的女人,自然无法给太子在朝中带来助力,她需要的,是京城中家世显赫的贵女。
论家世,京中风头最盛的,便是太傅府和丞相府两家的嫡女。且二人皆未婚嫁,再合适不过。她与李檀玉一向不对付,自然不会挑她的外甥女,如此一来,最合适的人选便只剩下季筠声了。
而慕容琅却是一脸的不耐烦,“母后,儿臣身边不需要女人,母后不必操心了。”
皇后气的不轻,重重拍了下桌子:“母后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母后替你挑的,可都是京城里最好的姑娘,论家世地位,就是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当的起的!”
苏嫽和季筠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臣女不敢当。”
慕容琅睨了她们一眼,不屑地轻嗤一声:“京城里最好的姑娘?母后,您可看清楚了,她们两个,一个是京城出了名的酒鬼,一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漂亮草包!”
“阿琅!”皇后气的扶住胸口,险些气晕过去,“你竟敢在母后面前这般说话!”
鸢女官连忙上前来扶住皇后,又赶紧叫人去传太医。慕容琅见皇后这般,这才勉强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语气放缓了些:“母后勿要动气。这良娣,儿臣是绝不会娶的。母后好好歇息,儿臣先告退了。”
苏嫽和季筠声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曾听过这样难听的话,一时心里都憋了几分火气。但碍着皇后在这儿,苏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强压着火气,上前帮鸢女官把皇后挪到侧殿的小榻上歇着。
慕容琅大步流星地走下石阶,穿过院中小路往凤清宫外走。容渊眼眸微眯,望着他的背影,唇边勾起阴冷的笑。
酒鬼。
这是他第二次从慕容琅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本想着一刀割断慕容琅的喉咙,但又担心事后姐姐会生他的气。上次为着江佑的事,他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姐姐哄好。
容渊隐匿在树丛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慕容琅。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慕容琅来的急,身边并没有带侍卫,这让容渊省了不少事。他在宫道僻静无人的转角处将慕容琅打晕。为了不让慕容琅看到他的脸,容渊多用了不少气力。他把慕容琅腰间的带子解下来,绑住他的手腕。然后又用匕首从慕容琅的衣服上割下长长的布条蒙住他的眼睛。
容渊朝四周望了几眼,挑了条偏僻的小路,绕了个大圈潜进了康衍宫。他拖着昏过去的慕容琅,一路避开侍卫,绕到那处酒窖附近。
上次走水之后,慕容衍花重金重修了酒窖,又从酒庄里买了些酒先放在里头,让这处酒窖不至于空荡荡的。至于那些好酒,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搜罗了。
容渊赞赏地点了点头:二皇子的办事效率不错。
几个侍卫正坐在酒窖前头的石头旁打盹。看来上次走水的事并没有给他们任何警醒。容渊啧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身后,快如闪电地出手,将几个人全部打晕拖到旁边的草地上。
他把慕容琅丢进酒窖里,随手关上酒窖的大门。
“喂。”容渊在木桶上坐下来,悠闲地用脚踹了踹慕容琅的脸。
慕容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黑色的布条蒙着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地上。空气凉飕飕的,他闻到一股浓厚的酒味,眉头紧拧。
“这是哪儿?一股酒味。”
“喜欢这味道吗?”容渊的声音阴恻恻地在他头顶响起。下一刻,慕容琅被人揪着坐起来,整个头被按进酒桶里。
又辣又呛的酒一股脑地涌进慕容琅的嘴、鼻腔和眼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按在后颈上的手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放……放开我!唔……咳咳,孤乃当朝太子,你……你敢这样对孤,孤要……杀了……杀了你……”
容渊慢悠悠地笑起来。他死死捏着慕容琅的后颈,极有规律地让他的脑袋在酒桶里一上一下,像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木偶戏。
“听说殿下很讨厌酒鬼,是么?”容渊逼迫着慕容琅把辛辣的酒全部咽下去,唇角的笑越来越浓。
慕容琅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火辣辣的疼。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本能地咽下一口又一口的酒。
他素日最讨厌酒,东宫里若有哪个太监或侍卫喝了酒被他闻到,都要罚一顿板子。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费力地吞咽着这些难喝的酒液。
容渊满意地看着他狼狈挣扎的模样。他俯身下去,凑到慕容琅耳边,阴恻恻地说:“这里总共有十二桶酒,太子殿下可要把它们全都喝掉才行。我还真想看看,这太子殿下口中的酒鬼……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的声音凉飕飕地传进慕容琅耳朵里,仿佛地府的鬼差在向他追魂索命。慕容琅浑身打了个颤,嘴里含着酒,口齿不清地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对孤……”
容渊懒得搭理他。
他不耐烦地把慕容琅的头再次按进酒桶里,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他盯着慕容琅湿漉漉的脑袋,发出一声浸满凉意的轻叹,为不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做成酒壶而惋惜。
第36章 烈火(十三) “好喜欢姐姐。”……
凤清宫。
鸢女官亲自把苏嫽和季筠声送出去, 嘴里说着赔罪的话,“太子殿下脾气不好,今日是口无遮拦了些, 还望两位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苏嫽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不过是个臣子的女儿,怎么敢生太子殿下的气?纵然不忿, 这股气也只能在心里憋着罢了。
鸢女官笑着说:“皇后娘娘说了, 既然太子殿下无意良娣之事, 此事便暂且搁下。娘娘备了些礼物,稍后会派人送到两位姑娘的府上。”
苏嫽颔首行礼,“劳烦鸢女官替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一点薄礼而已。”鸢女官笑容温和, 一直将她们送出凤清宫外。
容渊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去,露出乖巧的笑脸:“姐姐。”
苏嫽连忙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你今日是以侍从的身份随我入宫,不能喊我姐姐。”
容渊无辜地抬起脸,笑容却越来越灿烂:“那喊姐姐什么呀?”
苏嫽无奈地敲了下他的头,轻声教他:“喊小姐。”
容渊眨了眨眼,故意抿起双唇。
“小姐,时候不早了, 咱们该走了吧。”乌啼这一声小姐倒是喊的像模像样,就连动作和神态都与苏府里的侍女分毫不差。
苏嫽咳嗽两声, 忙接着她的话说道:“好。难得入宫,我去姨母那里坐坐。”
她引着容渊和乌啼, 沿着宫道往玉阑宫的方向走。才走出没多远, 就看见好几个侍卫匆匆忙忙地往凤清宫走,边走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说太子殿下好端端的,跑去二殿下的酒窖做什么呀!这下事儿可闹大了。”
“谁知道呀!太子殿下平日里可是滴酒不沾的, 今儿硬闯了二殿下的酒窖不说,还把二殿下前些日子刚买的那些好酒全都喝光了。整整十二桶,一滴都不剩啦!”
“二殿下最宝贝的就是他那点酒,若不是几个太监拦着,只怕他就要对太子殿下动手了。咱们可得快点请皇后娘娘过去!”
“啧,你们是没看到太子殿下醉倒在酒窖里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坨烂泥,连话都不会说了,哪有一丁点儿一国储君的样子……”
苏嫽愣了愣,话中难掩惊诧:“太子殿下……把二殿下的酒喝光了?好端端的,他去喝二殿下的酒做什么?他不是……不是最讨厌酒的吗?”
“姐姐别管这些了,去见贵妃才是要紧事。”容渊轻轻扯住她的衣袖,低头掩去唇角的笑意。
苏嫽犹豫了一瞬,继续往前走。眼下快些带清落夫人去诊治姨母的病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事她已无暇去管。
心里的担忧渐渐浮上来,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变快。
乌啼偷偷放慢了脚步,故意停在容渊身边,小声说:“哎,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个中毒之人是苏姑娘呢。原来是她的姨母,好没意思。”
容渊眸底瞬间浮起一丝冷意:“你就这么盼着姐姐中毒?”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乌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原以为你只会为了苏姑娘的事去求人,倒是没想到,连她的亲眷你也会管。看来,你当真是极看重这位苏姑娘。”
她背着手从容渊面前走过,慢悠悠地说:“光这样可不行。你得让她知晓你的心意。”
容渊眉头蹙起,待要细问时,乌啼却已经走远了。
他揣摩着乌啼的话,心里渐渐有些浮躁。
“阿渊,你快些。”苏嫽回过头小声催促。
容渊的眉头立刻舒展开,露出柔和的笑颜。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乖乖地走到苏嫽旁边,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玉阑宫内,李檀玉正躺在软榻上歇息。这几日她咳嗽的愈发厉害,服了好些药也不见好,整个人消瘦不少。
“娘娘,苏姑娘来了。”梓女官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要不还是让苏姑娘先回去吧?娘娘的身体怕是不宜见客。”
“无妨,让嫽儿进来吧。”李檀玉撑着身子坐起来。
梓女官只好依言出去传话。苏嫽刚一进殿,就看见李檀玉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连忙跑过去扶住她,“姨母快躺下歇着。”
李檀玉摆摆手,微笑道:“不妨事。”
苏嫽拉住李檀玉的手,朝四周望了几眼,小声说:“姨母,我有件要紧事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