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迁不敢回头,即便身后传来一片唏嘘声,即便他能感受到周围士兵们诧异又失望的目光。
他想,他这一辈子经营起来的名声算是毁了。可和命比起来,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仗打完,他就要告老还乡,躲到乡下去养老,也好过跟独孤洛这个女人对上。
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凿在地面的声响,一下一下犹如擂鼓,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高迁突然感到一股剧痛从背后蔓延开来。
银色的枪尖扎进身体,从背后穿透到前胸,他缓缓低头,看见一抹刺目的银光,那长枪枪尖犹如灵蛇,自他胸腹钻出来,血液滴滴答答滑落,枪尖上却没有沾染一丝血痕。
他仿佛一只被烧烤的兔子,被长枪串着,噗通一声自马上坠下。
奔马疾驰,有人自远处而来,是刚刚将长枪用力投掷过来的女人,她一把握住血色枪杆,手臂一震,倒地的高迁被举在空中。
女人大声道:“大将军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闻声的士兵们士气大震,高迁这边的兵卒则像是没了主心骨,不多一会便接连败退,本就颓势的战局彻底败了。
手持长枪的将领从战场退下来,策马奔到营帐前,立刻便有人迎上来,给她卸甲牵马。
“陛下,战局已定,我们接下来是乘胜追击,还是……”
那人解下面罩,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五官精致轮廓漂亮,若换上一身女装走出去,定会被赞一句佳人。
只是她的眉眼太过锋利,眉峰挑起,目光凌厉,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浓郁的战意,叫人不敢直视。
不过身为一国之君,本身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直视她。
“不必,小国而已,穷寇莫追,叫他们赔偿便罢。”女人挥挥手,随意道。
那问话的副将微微一愣,诧异地抬头看了女帝一眼,但很快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诺诺应是。
女帝喜好杀伐,若是往常,必定乘胜追击,最好能将那泽西国直接打下来才好,怎么今日倒变了?
虽然心中纳罕,副将却是不敢问的。
女帝性情喜怒难定,又独揽大权,一时不快杀个人是常有的事,除了宫里的康宁公主和宰相徐大人,哪个人在她面前不是战战兢兢?
副将退下处理后续事宜,女帝径直进入营帐之中,帐内有早已准备好热水的浴桶,她解衣散发,入水洗去一身血腥。
泡在温热的水中闭目养神,阿洛一边回忆这次的剧情。
是的,这次她是一名女帝,名叫独孤洛。
当今天下群雄四起,各国林立,独孤洛所在的大兴国是其中最强大的国家。
其实大兴国原本在各国中并不出众,直到孤独洛横空出世。
独孤洛是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她的父皇孤独厦是守成之君,性情温和缺乏攻击性,一生唯一坚持的事情就是只娶一位皇后,并且在只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把大女儿独孤洛立为皇太女。
独孤洛也不负所托,十几岁便展露出过人的天资,她武学资质极佳,性格强硬冷酷,与她的父皇简直南辕北辙。
大兴国在独孤厦温和的治理中富饶安康,等到独孤洛上位,她立马开始征战天下。
这些年各国之间总有些小摩擦,真刀真枪打起来倒是少见,独孤洛突然挑起矛头攻打其他国家,堪称猝不及防。
本来还没人在意战事,大家更多谈论的是女子为帝这件事。
然而随着女帝露出獠牙,亲自率领大军将周边国家一一灭了个干净,剩下的国家全都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谁也没想到,独孤洛竟然这样强。
传言说她一人便可抵万军,仅从这夸张的传言中,就可窥见她的强悍。
传言不可尽信,虽然独孤洛的确很强,靠着一己之力就把大兴的版图扩充好几倍,直接将西北这边的国家都灭了,搞得东南那边的各国怕得要命,生怕这尊煞神直接冲过去把他们也都占领了。
不过在剧情里,这位威名赫赫的女帝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的结局。
她死在与泽西国的交战之中,大败泽西国后,独孤洛带领一支军队追击,却在途中遭遇之前战败国的埋伏,中了毒箭,没有挺过来一命呜呼了。
事实上,独孤洛的死亡在剧情里并没有详细写,书本开头她就死了。
正是考虑到剧情不清晰,不知敌人埋伏在什么地方,所以阿洛才吩咐副将穷寇莫追,放弃一举占领泽西国的打算。
更何况,她还得等自己的任务目标。
想到这里,阿洛继续往后看。这个世界讲述的是咸鱼女主穿越古代,在男主的辅佐下成为一代女帝的故事。
没错,女主就是独孤洛唯一的妹妹,大兴的康宁公主。
女主刚一穿越过来,就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国女帝,战神姐姐意外身亡,她面前跪着一众寄予厚望的大臣,外面还围着一圈虎视眈眈的人。独孤洛猝然死亡,必定引来外界反扑,为了保卫国家,女主赶鸭子上架似得当上了女帝。
可惜女主本质是个咸鱼,不懂策略,不会治国,好在在宰相徐遇舟的帮助下,她逐渐成长起来,最后真正成就一代帝王。
独孤洛在这里面就扮演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后面唯一出场的情节,还是因为男主对独孤洛太推崇,女主吃醋生气,才在两人的回忆里出现了两次。
相比之下,阿洛的目标男配,几乎贯穿全文。
全文开头便是泽西国作为战败一方,向大兴赔礼道歉,泽西送来大量礼品和一批战奴,没人知道,战奴里有一位是泽西国的皇太子秦珏。
战奴地位低下,比之畜生都不如,一般都是用来做苦力的,
令皇太子充当战奴,这是何等的羞辱。
泽西国皇室争斗十分激烈,泽西皇帝出了名的荒淫无道,他子女众多,先皇后早就在后宫倾轧中死去,留下一个不受宠的皇太子。
随着各皇子的长大,皇太子的存在便格外碍眼,趁着这次战败,国家动荡之际,秦珏被人设计送来大兴国。
秦珏是个懂得隐忍的人,孤身一人还能在泽西皇宫平安长大,便说明了他的不简单。
他能忍人所不能,他在大兴皇宫洗夜壶、倒马桶,费了千辛万苦之力逃过宫刑,睡过马厩,被其他宫人欺负,被抽断手骨,他都忍了下来。
战奴,本就是万人唾弃的存在。
任何苦难都没有压垮他,唯独,他忍受不了他人的好意。
康宁公主有次见他被人欺负,看不过去将他救了下来,还给他伤药治伤。
秦珏始终记得这份温暖和恩惠,后来他终于逃出大兴,重新回到泽西,再也没有忍耐,将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与伤痛全都报复了回去。
秦珏成为泽西新一任帝王,在其他国家发现大兴女帝十分软弱,半点也比不上独孤洛,对大兴兵戎相向之时,他站在了大兴这一边,护住了尚未成长起来的女主。
尽管如此,男配的结局却不算好,即使他成了帝王,身边却没有一个亲近之人。
他的人生一开始就充满了恶意与算计,他上位后周围人对他都是畏惧与忌惮,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远处默默守护女主。
全文最后,女主在龙椅上接受诸国朝拜,秦珏将整个泽西皇宫付之一炬,与那腐烂的国家共同葬身火海。
桶内热水渐渐泛起凉意,侍女在帐外道:“陛下,可要添热水?”
阿洛睁开眼睛,站起身跨出浴桶,拿过一旁的干净衣袍,包裹住遍布陈年旧伤的身躯。
侍女闻声进来,有人侍候穿衣,有人给她擦干湿淋淋的头发,阿洛展开双臂,淡淡道:“去告诉泽西国,送来的赔礼中,城池不得少于十座。”
剧情里独孤洛去世,泽西赔礼只送钱财和宝物,敷衍之意昭然若揭。
如今,她可还没死呢。
“若是少了,那就拿他们的临西来赔吧。”
临西城是泽西的国都,想来泽西皇帝应该明白怎么选。
第182章 第二章
泽西国的动作很快,没等两天,临西城来的书函信件以及大批礼物和战奴就送到了营帐前。
阿洛那会刚巡视练兵归来,她手里还握着长枪,大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被风吹得鼓起。
策马来到那群人面前,望着眼前数十辆马车的宝物,以及最前方跪立的泽西臣子,她眉梢轻挑。
“把书函呈上来。”
那臣子穿着泽西官服,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双手高举书函过头顶,一下都不敢抬头往上看。
他身后还跪着一批人,应该是泽西割让城池的城主,一个个全都安静如鸡。
侍从从他手里接过书函,递到阿洛手边。
阿洛接过看了看,这书函上写着割让城池的文书,泽西皇帝显然很怕死,直接割了十五座城池给大兴,不仅如此,还表示愿意以大兴为尊,当大兴的属国,每年送上大批礼物,只求得到大兴庇佑。
泽西皇帝能屈能伸,阿洛心下略微满意。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知到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她感官敏锐,迅速抬眼望去,却没发现那看她的人是谁。
她看向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密密麻麻跪倒在地的战奴,战奴来源是战败一方为了平息战胜方的怒火,会挑出士兵中杀敌多的勇武战士,用来给战胜方出气。
一旦成了战奴,这辈子也就毁了。
这些战奴一个个面色灰白,神情麻木,了无生气。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杀敌多本是他们的荣耀,可原来荣耀有一天反而会断送掉他们的性命。
阿洛远远看着他们,突然丢下文书,拉动马缰,胯下战马温驯地抬起马蹄,小步跑到战奴前方。
沿着跪成一排的战奴走了一圈,战奴们即便早知命不久矣,但听着那踢踢哒哒的马蹄声,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阿洛却是注意到其中一个人,一般士兵身材大都高大威猛,那人身形却颇为瘦削,他垂头跪着那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瞧见他比周围人白了一圈的肤色。
众人都佝偻着腰背,只有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宁折不弯的青松翠竹。
马蹄停在一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没人知道女帝要做什么,但不妨碍大家怕她。
女帝重杀伐,只要经历过不久前的大战,就没有人不怕她。
有人余光瞥见一杆朱红色的长枪,雪亮的枪尖倒映着天光,那光芒照在眼睛里,刺得眼眸生疼。
枪尖向前伸来,想到战场上女帝一枪串起一个人,一人吓得面如土色,身下蔓延开一股腥臊之气。
阿洛骑在马上,倒没注意到这一幕,她能感觉到周围人身上传来的惧怕,却没从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任何情绪。
他的气息很稳,呼吸均匀,平静地犹如波澜不兴的湖面,没有惧怕没有担忧,似乎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即便她的长枪抵在他额前,他依旧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姿态。
阿洛手很稳,枪尖沿着男人的额头鼻梁缓缓下滑,最终触碰到他的下巴,她手腕稍稍用力,男人被枪尖挑起了脸。
那是一张尽管沾染了灰尘、还带着点青紫伤痕,却依然能看出面貌不俗的脸孔,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面部轮廓立体俊美。
他的目光如她想象的那般平静,幽深沉静如万里深海,自浓密长睫下淡漠回视她。
即便锋利的枪尖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即便他的下颌已经印出一道细微的血痕。低头时尚且看不出什么,一抬头,只这一双不屈的眼,便叫人察觉到不同。
阿洛漫不经心想,若他一直用这双眼睛看人,也不怪之后遭遇那么多屈辱。
“知道怎么做奴仆吗?”
冰冷的冷铁抵着下颌,秦珏抬着脸,被刺目的太阳光晃地眼前一片晕眩。
他听见了那冰冷的女声,却看不大清她的模样。
秦珏不像其他战奴,是直接从大营里提出来的,他被人捆住手脚,丢在马车里日夜奔驰两天,滴水未进赶到这里,若不是靠着一股毅力,此刻恐怕已经失去意识。
阳光刺目,那居高临下的女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背着灼灼烈日,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下颌微微一痛,秦珏轻轻垂下眼帘,遮住刺进来的光线,嘶哑着嗓音缓缓道:“……不知道。”
“首先,收起你那样的眼神。”
女人声音冷淡悦耳,若是只听这话,恐怕还以为她在好言劝谏。
然而她话音刚落,那抵在男人下颌的枪尖蓦然收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刺进旁边一名战奴的胸膛。
“噗呲——”这是血肉被捅开的声响。
秦珏侧脸微微一热,温热的血液溅在他脸上,没一会便失去了热度,变得刺骨冰凉。
那战奴满眼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红色枪杆,藏在身侧的手指蓦然一松,一柄匕首当啷一声坠地。
“看见了吗?不论你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只是我的奴隶。如果学不会当奴仆,那就没必要活着。”高高在上的女帝慢条斯理说着,慢慢收回长枪,枪尖随意一甩,上面的血水珠子一般滚落。
她的举动那么轻易,语气那么平和,似乎并没有杀死一个人,而是随手摘下一朵花。
秦珏睫毛眨动,体内残留的最后一点温度好似被脸上的血滴吸走,他胸口的脏器在鼓动,可他太疲惫,神智都有些昏沉,难以分辨心脏里涌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只能悄无声息垂眸,低下头颅,让自己看起来更柔顺谦卑。
“还算不错。”女帝口中吐出夸赞之语,她心情似乎很好,语音中带了点笑意,轻飘飘道,“姿色尚可,当战奴可惜了,不若来我身边侍候。”
话是询问,口气却是陈述。
毕竟她想做的决定,本就不需要征求他人的意见。
周围有人瞪大眼,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间掩不住的诧异。
女帝却没在意众人的惊异,丢下这句话,她便策马返回,长枪映出的光耀眼夺目,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很快,便有人来到秦珏面前,将他从战奴中拖走,带去一处营帐中洗澡换衣。
这里的仆从都十分安静,无人开口说话,他们给秦珏擦洗身体,看见他手脚上的伤也没有表示任何疑问,仿佛他只是一个不需要交流的物件。
或许,他本就是个物件。
洗干净一身风尘,换上轻薄的绸衣,又吃了一点食物,被包裹着送到最大营帐内的床榻之上时,秦珏内心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