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疑惑地说:“你动一动呀,难道你不想看一看我的样子吗?我是你的夫人,你都不想知道我是美是丑吗?”
闻人瑾长睫微敛,再次缓声询问:“夫人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连那语调,都一如既往的平稳。
阿洛忽然有些生气了,她都这么主动地把脸凑到他手上去了,他竟然还一副无动于衷、坐怀不乱的样子,难道他对她就没有半分好奇?
“你是远亭候世子,是我的夫君,我想让我夫君看一看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吗?”说完,她便赌气地一把撒开他的手,丢到一旁去了。
似乎听出她声音中的委屈,闻人瑾薄唇轻抿,浓黑的长睫颤了颤,轻声道:“瑾只是不想夫人后悔……”
阿洛不理他,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再转过脸看他,只见那俊秀的公子眼角耷拉着,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眸,面上红晕也褪了,神情里不见往日的从容淡然,反倒透着一丝不知所措。
阿洛心一下子软了,对他道:“你把眼睛抬起来,看着我。”
“瑾……看不见你的样子。”男子的唇抿得更紧了,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
“我知道。”阿洛随意应着,伸手去拉闻人瑾的衣襟,他不知她要干什么,却仍然顺从地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
阿洛问出她心底的疑惑:“你与人交谈时会直视对方,可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把你的眼睛藏起来,不让我看见?”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也抚上了他的眼眸,轻柔地摩擦着他眼尾那一抹微红,动作间带着不可忽视的亲昵与暧昧。
两人距离太近,温热的吐息扑在闻人瑾的面容上,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传过来的馨香。
白玉般的耳根微红,他低声解释道:“瑾眸色有异,曾惹得小儿啼哭,我怕吓到你,是以不敢直视夫人。”
阿洛:“我又不是小孩子。”
闻人瑾闭口不语,阿洛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那天在家中,你发现我面对你时紧张,便以为我怕你的眼睛?”
见她这么说,闻人瑾也没否认,阿洛立马就明白了。
“你想错了,我那不是害怕。”阿洛手上动作不停,从他眼尾抚到眼皮上、眼睑上,又缓缓移向浓黑的长眉、笔挺的鼻梁,一边柔声细语地说,“夫君一定没有接触过旁的女子,恐怕不知道,盯着一个少女看久了是会被当做登徒子的。可若那登徒子俊美不凡、姿容无双,便会惹得少女羞涩难当,自然显得慌乱无错。”
手下的公子睫毛颤抖不停,浅色眸中泛出一层薄薄水色,阿洛指尖过处,白皙的皮肤便会泛起浅浅的粉意,宛如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阿洛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瞳,他很听话,兴许是怕她又生气,即便被她如此触碰,也一直不曾移开视线。
“我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眸,便是你的眼睛。它清澈又明亮,色泽温柔至极,在阳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琉璃一样美丽。”
阿洛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突然仰头,倾身向前,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那眼帘,呢喃道:“我很喜欢它。”
轻软的吻落在眼皮上,蜻蜓点水一般,一瞬即离。
闻人瑾却蓦地直起身,眼睫颤地就好像疾风骤雨下的蝶翼,整个人如同被人非礼了的少女,耳朵、面庞、脖子都红了个彻底,一贯的平静沉稳从他身上褪去,只剩下难得的慌张。
“苏、夫人,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他磕磕绊绊说完这句话,便立刻转身要离去。
下一刻,一只娇嫩雪白的小手拽住了他的喜袍袖摆。
“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询问。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扯住他的力气也微乎其微,可不知为何,闻人瑾的双腿却如同被钉在地上一样,再也挪不动一步。
他尽量稳住乱了的呼吸,背对着她道:“我就歇在隔壁,夫人若有事……”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她骤然打断。
“闻人瑾,是你说要娶我,如今却又为何如此羞辱于我!”
少女拔高的嗓音里夹着哭腔,以及浓浓的委屈,叫闻人瑾闻之心头一跳。
他迅速回过身,下意识向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想要看看她是不是红了眼、落了泪,是不是正在无助哭泣,可眼前却是十年如一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二十年来,闻人瑾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窥见光明。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四周都是无边的漆黑,可闻人瑾知道,在他前方一步远处,坐着一位会唤他夫君、会吻他盲眼的少女。
而今,他惹得她生气落泪了。
“瑾绝无此意,夫人何出此言?”他焦急地问,连自己都没发觉,他心底除了疑惑外,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闻人瑾却不知,自己想象中无助哭泣的阿洛,此时正仔细打量着他,认真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沉默换来他更大的惶恐,阿洛瞧见闻人瑾脸都变白了,琥珀色的眸子里都是自责与懊悔。
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已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这样的男人,阿洛才不信他对自己没感觉。
看来还是得下猛药,对闻人瑾这样被动的人,徐徐图之不适用。
“那你为何不碰我,还避我如蛇蝎?新婚之夜,却叫新娘独守空闺。明日下人来收喜帕,众人便能知晓那苏家女不得世子喜爱,洞房花烛夜被世子独自一人丢在新房,你是要教我被所有人耻笑吗?”阿洛一派严肃地质问。
闻人瑾面色苍白,举手对着阿洛深深一躬,沉声道:“瑾思虑不周,但我从未如此想,我只是……不愿勉强夫人罢了。”
阿洛又问:“你问也不问我,便知晓我是勉强?还是说,真正觉得这婚事勉强的人是世子?”
她不再叫他夫君,称呼又换回了生疏又客气的世子。闻人瑾却并未感到放松,反而说不出的胸口憋闷。
“我既然向小姐送出那封信,便从未觉得娶小姐是勉强。”
红衣公子满脸都写着歉疚不安,眼睁睁看着这个一向从容不迫的男人在她面前打破平静的外表,为她显露出起伏不定的情绪,阿洛彻底心满意足了。
她无声笑了下,收了收语气,淡声道:“你过来。”
闻人瑾迟疑向前踏了一步,阿洛坐在喜床上,两人膝盖都快抵到一起。
阿洛自顾自伸出手,从他宽大的袖口探手进去,摸索着去找他的手。
之前微暖的大手,不知何时变得冰凉。被她触碰时,更是止不住地一颤。
阿洛小小心疼了一下,牢牢攥住他的两根手指,像小孩子拉着大人那样,坚定地把他的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闻人瑾默默无声,不曾有半分抗拒。
好乖,怎么会这么听话。
阿洛牵引着他的手,笑眯眯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摸一摸,这是什么。”她脸上笑着,口气却淡淡。
那只手被她放开也没动,听到她的话才轻颤了下,指尖稍稍动了起来。
她屈膝坐着,他手下的位置就是腰上挂的那枚白羽仙鹤佩。
闻人瑾摸到了硬质的圆形玉佩,很快就察觉到什么,指尖微微一顿,低低道:“这是……”
阿洛慢慢地说:“它一直在这里,从未取下。”停了一下,她又说,“你再摸一摸玉佩下面。”
玉佩下面?不就是她的衣裙么?
闻人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依言去做了。指腹能够感觉到细微的凸起,还有丝质长裙的细腻微凉,他经常看书,手指触觉敏锐,感受了一下便意识到不对。
那些凸起是衣裙上绣的花纹,花纹的形状……是大片大片盛开的凤凰花。
白皙指尖蓦然僵在那里,不动了。
“你赠我的凤凰花,我绣了一个月,穿在了身上,连同这嫁衣一并还你。”
少女柔软的声音在耳内回荡,她语气平淡,却在闻人瑾内心涌起巨大的波澜。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恍惚间出现大片大片火红的凤凰花,落下一场红色的花雨,掩埋了孤身一人立在这清寂世界里的闻人瑾。
身侧另一只手在袖中不受控制地蜷起,紧握成拳,眉目温润的公子默了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礼貌发问:“夫人,可否令我……再看一看你的样子?”
阿洛挑了挑眉,笑了。
“劳烦夫君,先替我解下那发冠、卸了那金簪可好?”
“好。”
闻人瑾摸索着去给她拆那些繁重的钗冠,他动作轻缓温柔,不疾不徐间就把那些首饰除尽,少女柔顺的发丝瀑布般淌下来,在男子的指尖穿梭。
拆下那一支蝴蝶簪时,他停顿片刻,却没再出声。
房内一片静谧安然,除了偶尔响起的红烛“哔啵”声,再无其他声响。屋外,隐约传来喜宴上的喧闹,与人劝酒的喧哗。
头饰拆完了,阿洛冲闻人瑾仰起脸,“夫君,你这一生,看了我的样子,便不可再看他人了。”
闻人瑾没说话,只小心翼翼抚上少女的脸庞,一如她抚摸他时一般,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感知她如画的眉眼、她浓密的长睫、她柔软温热的唇。
“夫人。”他低低唤她。
“嗯?”
“我可否……”那话似乎说不出口,他只将拇指按在少女花瓣似的唇上,指尖用了些力度,细细地、慢条斯理地摩擦,无声地暗示。
这人这么拘谨的吗?连这个都要问?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直接上就好了啊!
担心等会他还来问她,可不可以进去之类的问题,阿洛干脆给出一个宽泛的答案,“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闻言,闻人瑾低眉一笑,温声应道:“如此,瑾便……却之不恭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翌日,叽叽喳喳的鸟鸣将阿洛从睡梦中唤醒,她慢慢睁开眼,望着头顶绣着瓜瓞绵绵、万子千孙的红色喜帐,呆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侧头看向身边,床榻上已经空了。
阿洛刚一起身,帐子就被人从外边掀开,一张笑吟吟的脸探进来:“小姐,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世子呢?”阿洛问。
昨日见过的轻鸢走过来,一边来扶阿洛,一边道:“禀世子妃,世子每日有早起习武的习惯,如今正在武场上,世子吩咐您醒了便去唤他,请世子妃稍等。”
阿洛从床上下来,道:“不用叫他,我等会自己过去看看。”
轻鸢恭敬应了一声是,便开始收拾房间,昨日夜里燃尽的喜烛,喝空的酒杯,以及床脚蹂躏成一团皱巴巴的、沾着几缕红痕的雪白丝帕。
阿洛被春喜伺候着梳洗,余光瞥到那白帕子,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春喜窃窃地笑:“小姐、不对,奴婢该叫您世子妃了。奴婢原还担心,世子娶您只是因着外边的流言,今日可算是放心了。”
阿洛默默腹诽,其实还真是因为那流言,要不是我软硬兼施、死皮赖脸,昨晚上的洞房花烛夜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
没看原书里,女主跟男配成婚三年,她都没跟闻人瑾圆房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女主的一大损失。
情不自禁地,阿洛脑海中又回忆起昨夜的情景。
闻人瑾虽然温文守礼,倒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死板,真来做一步问一句。但他技巧生疏也是事实,明显对那种事半点不了解,几乎全程都是阿洛在掌控节奏。
这也就造成了,阿洛的体验感大大得到满足。
而那温润俊雅的公子,硬生生憋出一头的汗,眼角烧得通红,克制地身体都在颤抖,但只要没听到阿洛说继续,他就会咬牙忍下去。
后来阿洛累极了睡去,迷迷糊糊中还感觉他好像给自己擦了身,刚才醒来发现浑身清爽,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做梦。
因为闻人瑾过于温柔,阿洛甚至都没体会到多少疼痛,除了腰有点酸之外,可以说这是最理想的一个初夜了。
梳妆完毕,换了身喜庆的红衣,看时间还早,阿洛便让轻鸢带她去武场找闻人瑾,顺便打量这远亭候府的环境。
听说当年为了把兵权收回来,先帝给了远亭候不少好处,这侯府也是其一。整座宅子建得格外大气精美,阿洛一路行来,穿过一个偌大的花园,还看到一面绿荫环绕的幽静湖泊,才终于到了武场。
武场也很大,进门能够望见一片宽阔的场地,一抹白影正在场上腾转挪移、翩然飘飞。
白袍被劲风刮地烈烈作响,银色长剑映出锐利的光影,剑风席卷过处,激起飞沙走石。往日与世无争的温润公子,此刻看起来竟浑身充满了锋锐无匹的强硬气息。
这样的闻人瑾看起来很陌生,但意外地又有种奇特的魅力。就好像你原以为他温柔无害,可转眼他又露出强势危险的一面,这种强烈差异的矛盾感尤其吸引人。
阿洛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可惜她才看了没一会,那边舞剑的人突然停了动作。
收剑站定后,闻人瑾直直望向阿洛所在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瞳里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凛冽冷意。
“是谁在那里?”
闻人瑾对人的视线很敏锐,他刚才就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那目光太过直接露骨,丝毫不懂得收敛,令人难以忽视。
他干脆停了下来询问,却听风中传来一声呼唤。
“夫君。”
少女嗓音清甜,唤出这个代表男女之间最亲密关系的称呼时,蓦然叫闻人瑾忆起红烛帐暖之际,她在他耳畔吐露的声声呢喃。
那时她也是这样唤他夫君,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娇柔,把他的心唤得融成了一滩炽热的水。
阿洛话音刚落,眼睁睁瞧见那眸光冷然的公子蓦地红了耳根,一身迫人的气势陡然消散,瞬间由武林剑客变成原来的翩翩公子,风格转变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闻人瑾慢慢持剑走来,在阿洛面前站定,低声问:“夫人醒了怎得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