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连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叫他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倾杯乐》柳永;
  ②黄錦君.北宋后妃系年[J].宋代文化研究,1996(00):228-265.(北宋朝后妃基本都是来自武将之家);北宋推行文人治国,所以士大夫地位空前之高,皇帝的的圣旨不经过中书门下官员层层审核就是无效圣旨,连氏的话也是有根据的,宋朝不杀士大夫(造反之类大罪的除外哈),所以咱们耳熟能详的一些文人总是触犯上意却多是被贬。
 
 
第48章 
  “三哥哥,把梅子汤送到我这边来。”阿鱼向坐在前方的杜徽喊道,原是杜家大小主人们绕溪而坐,此地有茂林修竹,掘了几道清流,映带林木之左右,又值休沐,便以水流觞,一家人在此宴乐。
  早先试图掳人的那伙贼人果真是受了赵越跟沈忱二人指示,赵越混迹市井多年,交了些无赖朋友,便趁探视之际提出掳人要求,若成功掳了人就送往他流放之地去,叫他们虐待,还提了赏钱五百贯。
  事败之后二人又各自被杖打五十大板,流放三千五百里。
  官家又罚了安平郡王府,仍让赵越当世子,眼见就是不想叫安平郡王府爵位往下承的,杜家闻讯欣喜,又遇此处修葺完工,遂作此宴。
  正值梅雨霁后,暖风轻和,溪水中养了几尾小鱼,正戏动新荷。
  家中三个姨娘也执了薄纱轻羽扇,坐在连氏身后,连几位先生也受邀前来,正与杜贺生交谈,陆先生正坐于灵雨身边,跟三个姑娘谈笑,只是杜昌生一家出门做客去了,否则真是人若荷叶之圆。
  杜丘仰躺在竹椅之上,看天空明澈,听风过竹林,吟道:“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若是平时他这作态,老太爷早就说教了,今日宴乐,便任由他去。
  一边杜贺生将灵雨叫来跟前,慈声问道:“今日可要作画?”
  灵雨诧异得很,怎么突然问了这个,她跟阿鱼进杜府的时候虽已经大了,但是杜贺生实在是个慈父,除了家中郎君们的功课会关心,也时常关心几个姑娘。散衙之后回家路上,若见了珠宝首饰也常买了回来分给她们,故而便连阿鱼这个义女,对他也是亲近的。
  只是她画技不如杜杙,便将她也叫了过来,“爹问问四妹妹要不要作,我向来爱与她同画的,四妹妹若是不画,我也就不想画了。”
  杜贺生怔愣,跟连氏对视一眼,杜杙却道:“爹若是想看我们作画,我们就画一幅来。”
  杜贺生摇头,笑道:“罢了,你们去玩。”杜杙才牵着灵雨的手离开。
  周姨娘在后面见了,摇着扇子探头出来问道:“老爷要看奴家作画吗?”
  文姨娘将她拉回来,“老爷同孩子们说话,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就是问问怎么了。”周姨娘嘟囔,“我当老爷想看人作画呢。”
  杜贺生也听到了她的话,他虽向来是个多情人,但是少有薄情事,此时还分出心安慰她道:“今日便罢了,你好好玩玩。”
  周姨娘“欸”了一声,送了文姨娘跟成姨娘一个得意的眼神,又娇声道:“那改日奴家再画。”
  前方连氏听了失笑,跟杜贺生说道:“这周氏,真是打了板子,送颗糖就得意。”
  杜贺生也笑,又看向灵雨那边,跟连氏小声说道:“这孩子连作画都要顾及到姐妹,进宫怕是易受欺侮的。”
  连氏也摇摇头,低声道:“若是四丫头,倒是可与许贵妃之美艳匹敌,可是三丫头,实在太过清冷,美则美矣,出尘之姿太幽远,刚开始或许还新鲜,久了怕受厌弃。”
  杜贺生叹了口气,“这旨意事关我家,他们竟是绕过我跟岳父大人,统统都盖了印,呈到官家面前了我才知晓此事,这些家伙,如此曲意逢迎,真是有辱士人清誉。”
  他想来先前参许贵妃娘家一事,真叫同僚误以为他是个清正非凡的,生怕自己驳了圣旨回去,岂知官家之前多次试探,自己也没匆忙给家中女儿定亲事,就已经是妥协了。
  连氏却是庆幸,“好在老爷提前知晓了,到时黄门一来,我阖家一跪,女儿一送,只不过是叫她去做了个高门妾。如今尚有几日,还来得及为她备些嫁妆,如今士大夫女儿若是高嫁,倾家荡产备嫁妆也有的。”
  杜贺生明白她意思,看向老夫人那边,道:“我们叫她抬了丰厚嫁妆去虽不合礼制,但是毕竟爱女之心,谁敢指摘,她在宫闱少不了打点别人,我看嫁妆越厚越好,就是娘那里,还不知如何同她说。”
  连氏也看过,老夫人正被杜显跟李霄两个围住,拿了果子喂他们吃,于是长叹一声,“还有文氏那里,也要交代一声,毕竟生母。”
  这下杜贺生更是为难起来,看向后方与成姨娘说话的文姨娘,也长叹一口气,叫周姨娘见了。摇扇袅娜道:“老爷怎么了?可是要奴家上前来?”
  连氏又是失笑,杜贺生正发愁呢,摆手叫她坐好,思考该如何同老夫人还有文姨娘说,还有灵雨那里。
  除他夫妻二人之外,其余人皆在乐中,风过之时激起凉意,叫杜丘直呼欢畅,叫书童取了木剑来,在空地上舞起剑来,叫几个先生看得欢畅,纷纷作诗,老太爷也兴起,叫人拿笔墨来写了赋。
  是夜,连氏叫人去请了杜昌生跟马氏来松鹤堂,又叫了文氏跟灵雨同去,便要和盘托出官家旨意,老夫人听了果真最为惊诧,追问何以至此,杜贺生便将因由都讲来,文姨娘虽不知天家之事,但是也知晓宫闱争斗,此刻也是又惊又怕。
  灵雨在老夫人跟前墩子上坐着,手拽紧了帕子,心跳如麻,不知是忧是惧。
  等杜贺生讲完了,文姨娘问道:“往后灵雨可能回家来?”“是能回的,只是三两年才一回罢了。”连氏看她惊恐,复又安慰道:“后妃若是出身好,在宫中也是能过好的,如当今皇后,祖父开国大将,如今就是沉疴难起了,也是受爱重的。”
  文姨娘紧紧随着她的话去思考,想要再问些什么,却仿佛什么也想不到,只茫然地看着灵雨。
  老太爷看众人皆是沉默,沉吟道:“开国以来,为皇后、贵妃者莫不皆是庶人或武将后裔,如今最重文治,中书门下那些人竟也敢放心在那圣旨上盖印,就不怕后妃前朝勾结以养出窦邓武杨之流。”
  他说的这些皆是历史上著名的四姓外戚,东汉窦太后、邓太后,以及武后杨妃四人的娘家,当时朝政之祸,皆是外戚干政的结果。
  杜昌生此时才开口,“有父亲这句话,怎么会有此结果,他们恐早已料到。况且,王相公那里,亦有他想。”
  众人才纷纷看来,便听他道:“他之嫡长孙女,去慈幼局探视孤弱之时,常诵长孙皇后《女则》,他此举,是为试探,若是朝野皆认可灵雨,皇后之位,他便敢争。”
  “他竟敢有此野心!”老太爷震怒,“士大夫治国,此乃立朝根本,虽如今有二府三司,若是后妃多出自此门庭,当朝还好,长此以往,必将生变,王庥他竟妄图违逆祖制!”
  “他家后辈无甚出息,虽下了科场却颗粒不收,以他的功绩封爵也断无可能,若要保他家族荣光,只能作此打算。”杜昌生先前便觉不对,是今日得知圣旨成行,便知是他在极力促成此事,一道圣旨从草诏到完成竟只花了半天时间不到,王相又掌管中书门下,若非他的打算,还能有谁。
  杜贺生闻言懊悔不已,“我就在中书门下,竟从未察觉他野心,真是愚钝,愚钝!”
  杜昌生看他痛苦之态,安慰道:“这不怪你,连你岳丈跟严涞都没察觉到,他家后辈平庸,朝中少有人想同他家结亲,便无人去打探他家女眷之事,还是昔昭之前在我面前说起他家孙女,我才联想起来。”
  灵雨在一边听得心惊,只茫然四顾,老夫人看她身子颤抖将她搂入怀,杜昌生此时也看向她,“若要绝他想法,就要委屈了灵雨,断不能有皇子由她所出。”
  连氏跟文姨娘都惊骇不已,连氏忙道:“叫她入了宫闱已是极苦,如何能叫她不生养,深宫一人,叫她如何度日?”
  灵雨无措地看着杜昌生,见他也面露不忍,仍是道:“若是皇女只是无妨,若是皇子……”
  “生儿生女如何能定?”老夫人怒喝一声,将灵雨搂得更紧,见她表情惶恐更是心疼,“好孩子,为何就要叫你受苦。”
  一时间堂上又是沉默,少顷,有了几个女眷的抽泣之声,老太爷阖眼向后躺去,长叹一声,“若不然,便服了绝子汤药吧!”
  却没有谁再说话,堂中只有哭泣声,灵雨在老夫人怀中怔愣许久,终于哑涩开口,“若此为大义,为之亦不悔。”
  杜贺生脸上却是涕泗纵横,“如今抗旨不遵却是晚了,我们敢抗,别人未必敢,王相的打算若要成行,便会不止谋划我一家,或许二府之下,他已有了不少人选,如今竟只能牺牲我这可怜的孩子吗?”
  若是灵雨不进宫,不过就是杜家兄弟二人皆被贬,顶多罢了官,可也只有她此时入宫,敢为表率,才能叫王相的打算落空。
  杜昌生也感伤下泪,文姨娘扑过去抱住她,老太爷这才睁开眼来,又是一声长叹,“真是不该叫你们读书!”话中之意,便是读书叫他们养了正气,读书让灵雨敢行大义,又听他微弱叹道:“只是不读书,何以济世。”
  堂中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连氏看向堂中众人,“竟是没有两全之策吗?”
  杜昌生闻言看向灵雨,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或许,也有可行之策,只是要赌上一把,权看官家的意思。”
  老太爷叫他说来,便听他道:“若来宣旨,吾等不遵,叫云丰写一封陈情表上去,直言恐成外戚伤士大夫气节,若要灵雨入宫,便要并行二策,一绝她子嗣,二我兄弟辞官,端看官家意思。若为我等气节所动,自然放下此念,皆大欢喜,若是……官家应了,我们大不了辞官回吴县去,至于灵雨,也带回去,辞官之前来一回抗旨不遵,他是皇帝也不能抢人家女儿,任他罢免或是贬谪,断没有叫侄女留在此地的道理。此表一上,不论结果如何,王庥断然不敢冒着天下骂名行事,朝堂之中,也可警惕此事。”
 
 
第49章 
  “士大夫者,文以载道,以修为德,以齐为炼,以国为志,以济为任。臣身出士家,累世书香,自开朝来,族中子弟皆以士为志。
  承帝之明,行者士大夫治,今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然于微处尚见百姓苦。臣初任宝应县之丞于,核粮见非也,而书难解稼穑,臣即亲往田中行,民见悦,臣与之同刈麦,去履赤足,蒸暑灼炎,遂感民之艰。又邀余返家,设酒杀鸡作食,命垂髫奉酒,臣四顾皆土垣草棚,晓其度日尚苦,而以父母之小动而出家者酒食以待,此我感,官之责。
  又蒙陛下之恩,我之迁京,于河见纨绔斗富,大恸,而陛下今欲聘吾女为妃,令臣恐朝中效之。然此君之恩,臣不敢拒,开朝来后妃之家乃少有重于政者,陛下此处,则开其先,今臣于二府,吾兄掌三司,此重在身,更宜清身。
  然人之欲不可绝,吾与吾兄尚可秉正身,然百年之下世何以,臣不知之,若为之戚族,浊乱朝纲,百死难赎。故请陛下赐绝子汤与吾女,其自幼读书,闻之欣然,言为义死亦无悔,女尚如此,吾与兄必仪形,遂请骸骨,教训子孙,等我女终于闱,他等复出科,是乃士大夫之节。
  但有私欲告陛下,吾去后吾女遂无倚,宫闱寂寞莫有子,但以陛下之念生,请陛下善之。若恩宠笃,陛下勿以其封族人,臣唯愿其余生能安济瘳矣。愿陛下矜悯愚诚,厌吾之心,使我等士清得全,今生不能报效,处江湖之远亦以朝政忧。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念完了?”官家问内侍。
  内侍听不出他话中情绪,将札子合上,心中惶恐不能,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答道:“回官家,念完了。”心中却道那杜贺生真是大胆。
  官家拿起内侍带回来的圣旨,皱眉问道:“杜家竟无一人有所异议?”他观杜贺生爱女之态,未料他会有此决定,竟不惜如此自毁。
  内侍观他情态,便知其怒火已歇,想起方才回禀杜家抗旨的时候,官家勃然大怒之态,此刻已经是温和许多了,便道:“未有异议,奴婢宣旨之时杜家老少俱在。”
  官家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叫内侍把札子递给他,只简单扫了几眼,站起来走到那幅画前,感慨道:“这群文人,这群文人!”说完就转身,对内侍吩咐道:“叫人备车马,朕要亲去杜家。”
  内侍闻言震撼,这封奏表竟有如此威力?却不敢拖延,忙叫人去备了仪驾。
  杜家这里也实在不轻松,阿鱼也是圣旨来宣之时才得知此事,此刻在房中正拉着灵雨说话,只是灵雨得了交代,不能告诉任何人,面对阿鱼的问话也只是摇头,道:“大伯跟爹既然敢抗旨,说明他们早就有了对策,我们不用操心。”
  阿鱼却不信她提前不知,这几日便见她心事重重,那夜跟文姨娘又是深夜才归,观她不欲多言也不追问,靠在她肩上道:“义父究竟写了些什么在札子上?我看他跟大伯的表情,皆大义凛然,莫不是等着官家罢免吧!”猜想至此,心中也生出感动,他们竟能为了灵雨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喜悦。
  灵雨听她猜测,笑道:“我们猜得再多也没用,还是要看官家得意思。”阿鱼也笑起来,她只当杜家抗旨了,全不知结果竟有两种可能。
  她二人这里说着话,过了许久,府中突然喧哗起来,阿鱼正要出去看就见雁影气喘吁吁跑进来,扶着门框,极力通报:“官……官家来了,现在召三姑娘去外院。”
  屋中两人俱是一惊,阿鱼走过去为她顺气,“你说谁?官家?皇上来了?”雁影只看着她点头,阿鱼顿觉不妙,看向灵雨,见她也是愁眉不展,此时又来了一个丫鬟,在门外通传道:“官家召三姑娘去外院说话。”
  灵雨心中思绪良多,看向还在大喘气的雁影,问道:“外院还有谁?”
  雁影此时已经顺过气来,“只有大老爷跟二老爷在。”
  阿鱼松开雁影,过来拉住灵雨的手臂,忧心道:“姐姐,这是……”“别怕,大伯跟爹会有办法的。”她打断阿鱼,安抚道:“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阿鱼点头,她便带上朝雨轻尘两个去了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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