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芝端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见他醒来,忙站起来行礼:“王爷,您醒了。”
李成未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您前几日中了毒箭,一直昏迷不醒,幸而太医们医术精湛,解了您身上的毒,妾身担心王爷的安危,便自请伺候左右。”
李成未眉心蹙地更紧了,“这几日是你一直在照料本王?”
“……是。”苏玉芝羞答。
李成未默了片刻,垂下眼睫,若有所思,深邃的眼眸里明灭不定,让人窥不见其中的情绪。
他撑着起身,问:“王妃呢?”
苏玉芝弯腰欲扶李成未,手在触碰到李成未的一瞬间,感觉到李成未警告地眼神后又赶紧缩了回去,“姐姐在玉棠小院,王爷若是想见她,妾身这就叫姐姐过来。”
李成未靠在床头,莫名烦躁道:“不必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常留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主子,您醒了。”常留喜出望外地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李成未面色不悦地瞥了常留一眼。
常留欲言又止地看了苏玉芝一眼。
苏玉芝忙欠身道:“妾身先告退。”
常留肃然道:“我去了诏狱,路指挥使抓到一名刺客,大刑伺候了好几日。”
李成未挑眉:“问出主谋了?”
常留郑重点头,“是,那人交代说指使他们行刺的主谋就是……二皇子。”
李成未皱眉不语。
常留继续禀道:“路指挥使把口供呈给陛下后,陛下当即下令宗人府收押了二皇子。”
李成未道:“主谋不可能是李润先,是另有其人想借刀杀人,正好来个一箭双雕。”
“主子的意思真正的主谋是六……”这个怀疑常留早就想过,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敢说出来。
目前最想李成未死的,估计就是殷家了。
李成未勾了一下唇角,“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他想一箭双雕,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
常留颔首。
李成未目光不自然地一动,问道:“王妃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我也不甚清楚,这几日我一直在诏狱,不太清楚府里的情况,我这就去找管家打听。”常留转身就要出去找管家。
李成未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道:“罢了,她若有心,听见我醒了自然会来。”
只是李成未从早等到晚,又从晚等到早都没有等到苏金枝过来,反而等来了大内总管和陆成风。
养心殿,永明帝坐在龙案前埋头批折子,李成未安静地立在龙案前。
殿内狻猊香炉青烟袅袅,唯闻火盆里银炭时而发出的爆破声。
一盏茶后,永明帝头也不抬地问:“端王刺杀你的事,你怎么看?”
李成未嘲讽道:“主谋不是端王,他还没有蠢到在大街上,公然派那么多刺客行刺我,然后再留下几个活口指认他自己。”
永明帝批折子的手一顿,抬头诧异地望着李成未,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想争一争?”
夺嫡之争一向残酷,从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只要有把柄,无论真假,但凡有机会,彼此一定会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李成未却没有,反而还在替对手解围。
在永明帝心里,端王、庆王、信王三子之间,他更想庆王表现地野心勃勃些。
端王生母出生低下不说,自己更是个残废。一看到端王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永明帝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报应”两个字,他过往做过的那些腌臜卑劣之事,便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不停反复盘旋。
他对端王,从无好感。
至于信王,过于冲动莽撞,毫无主见,容易被他母妃左右,加上外戚势大,一旦坐上皇位,那掌控天下的就不是他们李家了,而是殷家了。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庆王李成未了,因为庆王是他的福星,也是能延绵他国运的棋子。
李成未却道:“是我的迟早是我的,不是我的争了也没用。何况我若真想争什么东西,凭借的是本事,而不是阴招。”
这话多少在含沙映射永明帝来位不正,永明帝听了后,顿时拍案而起,勃然怒喝道:“放肆!”
李成未静静地看着永明帝。
永明帝老了,鬓边的白发几乎盖住了黑发,连背都挺不直了,几十年的攻于算计,无数血亲的葬送,只为了守住他身下让他如坐针毡的龙椅。
真是可悲,又可笑。
永明帝似乎也从李成未的眼里看见了讥讽和一丝怜悯,怒火忽地湮灭了,他疲惫地甩了甩手,低头跌坐回宝座上,“跪安吧。”
李成未转身就走了。
大内总管王德全走了进来,欲言又止地喊了声:“陛下。”
永明帝捏了捏眉心,甩甩手,示意他什么也别说。
李成未途径宫门时,听见了车轮声,便随手卷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却见一辆雍王府的马车驶了过来。
今日护送他的是陆成风,陆成风认得雍王府的马车,又见李成未发现了那辆马车,便勒马停下。
那辆马车行驶到宫门外的下马碑处停下,却无人下车。半晌后,一个穿着公服的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走向马车。
李成未剑眉微微一蹙,想了想,推门下了马车,走过去拦住那太医询问:“是谁病了?”
太医见是李成未,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匆匆行礼后答:“回殿下,是庆王妃病了。”
闻言,李成未心弦骤然一颤,紧张地问道:“她怎么了?”
太医道:“庆王妃试毒后,残毒未清,高热昏睡了数日,昨日方才醒来,卑职正要去府上为庆王妃把脉。”
“试毒,她试什么毒?”李成未心里忽然有个猜想,却又不敢断定。
太医道:“据卑职所知,殿下此前遇刺时中了一种叫三绝的剧毒,要想解三绝就要知道三绝的成分,然后再以毒攻毒,庆王妃为了知晓殿下身上中的是哪三绝,便以身试毒,这才研制出了解救殿下的解药。”
闻言,李成未心口狂跳。
果然,是为了他。
此前淤积在李成未胸腔里的不快和憋闷,顷刻间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激动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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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未进入玉棠小院时,示意院子里忙活的仆从们都退下,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迈进屋内。
屋内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苏金枝靠在床上,翠香斜坐在床沿上,喂着苏金枝喝药。
苏金枝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平素灿若娇花的容颜似渡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毫无光彩。她喝着喝着药,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门口,见他站在门内望着她,神色很是诧异:“你怎么……”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只剩下气音,她赶紧闭嘴。
李成未大吃一惊,几步上前,走到床边,急问:“你嗓子怎么了?”
翠香赶紧避让,退到床尾。
苏金枝吞了吞口水,用沙哑的气音简短地解释道:“风寒,沙了。”
翠香站在床尾偷偷地抹泪儿,苏金枝本想示意翠香先退下,奈何翠香低着头谁也不看。
李成未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半晌,“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苏金枝眼珠一动,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李成未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情,估摸着是她试毒替他解毒的事情,又或许猜出她的嗓子受伤同解毒有关。不管是哪些,她都不需要李成未的感动与怜悯,她同李成未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她单方面的交易,李成未被迫卷入其中还不自知。
她救李成未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感到心安而已。
李成未转身,从翠香手里拿过药碗端在手里,走到此前翠香坐过的位置坐下,低头用调羹反复地搅动着碗里的药,似嘲非嘲地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人。”
李成未竟敢笑她傻,要不是她傻,此刻的李成未就不会坐在这里喂药,而是躺在棺材里面等着腐烂了。
她忿忿地白了李成未一眼,扭头嘟囔:“你才傻。”
李成未愣住,片刻后抬起头,凝视着他,笑了一下,颔首道:“你说的对,我最傻。”
傻到如今才知道你的真心。
苏金枝一怔,只觉得此刻的李成未似乎……太温顺了些。
李成未舀起一勺药递到苏金枝面前,柔声道:“喝药。”
苏金枝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忙伸手欲抢碗,“我自己来。”
李成未拿碗后撤,手中调羹不动,目光温柔,语气坚定道:“我喂你。”
见状,苏金枝也不再坚持,乖乖地由着李成未将一碗药喂完。
喝完药,苏金枝见李成未竟然细心地替她盖被子,然后坐下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金枝试探着道:“你身上的毒刚解,赶紧回去养着吧。”
李成未道:“今晚我留下。”
‘今晚留下’几个字给了苏金枝不小的撞击,脑海里止不住地浮想起某个不可言说的画面,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她背脊下意识挺直,道:“我这里的床太小,挤不下你。”
见苏金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紧张,李成未忍俊不禁,补充道:“我留下来照顾你。”
苏金枝松了一口气,塌下双肩,冲李成未拱了拱手,“不必了,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先好好照顾自己,算我求你。”
李成未静静地注视着苏金枝,女子原本无光的容颜大概因为说多了话,多了几分红润,加上眉眼灵动,整个人都鲜活俏皮了起来。
他忽然伸手,拉起苏金枝的手握住,然后一脸认真地说:“你放心,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惹你伤心。”
苏金枝只觉得自己被李成未握住的手背,爬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子,痒得难耐,却又不敢乱动。看李成未这模样,大概是以为她为了救他不要命了,所以误会自己对他用情至深吧。
误会就误会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清醒的,倒省了她多费口舌。
于是她回望着李成未抿唇,笑笑,不说话。
李成未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苏金枝只觉耳畔一麻,似有什么东西不经意地挑拨了心弦,滋味莫名,她顿时愣住了。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李成未起身。
苏金枝点头,目送着李成未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成未果然每日都来玉棠小院,他还亲手把许奉御拧了过来,让他为苏金枝看嗓子。
许奉御给苏金枝开了治疗嗓子的药,李成未亲自煎,亲手喂。
苏金枝的嗓子开始渐渐好转,到了大寒结束前,她的嗓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转眼立春。
立春之前,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庆王府修缮完毕,李成未带着妻妾等家下人移府至了庆王府,从此自立门户。临走前,成玉来了,他送给苏金枝一双护膝,和两个平安福,护膝一看就是男子的尺寸和样式,针脚也很细密,护膝后面的角落里绣着一个莲花,绣地十分精致。
李成玉没说谁绣的,也没说送给谁,他依依不舍地偷看了李成未两眼后就走了。
那双护膝被苏金枝放在了李成未的箱笼里。
第二件事,李成未重回南书房,由太子太傅亲自教授学艺,是以,移府后李成未每日晨起进宫,回府不定,时常看不见人影。
见不了李成未,苏金枝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移府后,她原本为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准备继续同李成未分房而居的,谁知李成未竟命人直接将她的东西搬到了他的寝卧里,将苏玉芝的东西搬去了那个僻静的院落。
幸而李成未的寝卧里有两个暖阁,李成未睡在西暖阁,她立即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到冬暖阁,李成未见状倒也没说什么,默认了他们同屋却不同床的事情。
好在,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这日回宫的路上,李成未听见许多驼铃在响,他撩起车帘望去,只见对面的街口有西域的使者络绎不绝地经过。
李成未道:“今年西域的使者倒是来得比往年多些。”
常留道:“那是,据说他们今年带来了不少勇士,来参加皇室的马球比赛,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一份稀世良药做彩头。”
李成未不屑道:“西域能有什么良药,哪里比得上我□□。”
“据说叫什么‘神骨膏’,可续骨生筋,十分神奇。”
“续骨……生筋……”李成未沉吟,脑海里忽然想起苏金枝时常带着护甲的断指,心下一动,“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此药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神奇。”
“是。”常留立即拨马转头过去。
半柱香后,常留回来了。
“主子,我找使者打听过了,神骨膏确实可以续骨生筋。”
李成未道:“准备一套马球服,后日随我入宫。”
常留大惊:“主子可是要打比赛?”
李成未点头:“许久未活动筋骨了,该练练了。”世人只知他李成未是个病秧子,可从不知他也曾策马奔腾,挥杆击球,意气风发过。
常留一听,骇然道:“万万不可,主子的身子才刚刚恢复些,怎能上场打马球,让我替主子上场,我保证把神骨膏夺回来。”
李成未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西域使者的队伍,“这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常留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一叹。
永明帝听说李成未要参加马球比赛,大感意外,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来到了球场观看比赛。在场观看比赛的人,和比赛的勇士们,见天子驾到,顿时沸腾了起来。
永明帝示意众人安静,然场上比赛的勇士们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异常,打地越发凶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