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飞雪见他受教，才道：
“不要有把自己和集体切割的想法，这很危险。”
“比起拯救，我更愿意把这叫自救，银河文豪业扎根民众近千年，没道理土壤烂了我们就能好到哪去。”
朱日和吸口气，很想叹息：“可还有骑士团这种断臂求生的路数啊。”
柳园飞雪嗤笑：“他想诺亚方舟，我想大禹治水，就这么简单。”
“道不同，和他废什么话。”
见朱日和不吭声，柳园飞雪感觉自己有些严肃了，和缓语气说：
“小朱同志，这个道理叫‘享福时大家都来蹭，受罪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全息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是有责任的。”
“我知道，在没人愿意出面负责时，第一个跳出来的容易被扩大化——大家会争着抢着为自己脱罪，然后说所有责任都是你的。”
“但是，总得有人走出这一步，不是你就是我。”
所幸天火真的物产财富积蕴深厚，真的扛得起造。
朱日和：“……”
是这个道理，他点头表示赞同，柳园笑了下：
“所以，少想‘谁来做点什么’，多想‘我能做点什么’。”
“如果谁都不愿站出来，我族千年前就该死在天灾末世的老地球了。”
——只有亮起第一丛星火，才可能有燎原的未来。
第137章 冷酷仙境
铁训兰怀疑自己足足跑了俩小时,才远远看到朱日和向她招手。
远远。
他背后，一堆天火精英争论计算着，时不时抬头望向银环人潮,这会暴雨初歇,终于迎来了一波人流暂缓，柳园飞雪和几个经理也在拉呱着,有的年长些,有的看着就比朱日和大一点，个个聪明,是那种从脸上就能看出的灵敏长相。
“辛苦了。”朱日和送上柠檬水。
铁训兰像刚蒸完桑拿,浑身红成虾子,抱着柠檬水猛灌，喝完就是一句：“我是第一个吗？”
朱日和：“……”
“如果你是问自己是不是闯闸后第一个来看现场的天火系文豪的话,不是。”
铁训兰看他黑眼圈颇重,“那你是第一个吗？”
朱日和：“……”这有什么好比的。
“在天火工作的许多游戏师都曾经是文豪，如果算上元老，第一个来看现场的是陈永新经理。”他话音落，柳园飞雪说话的人堆里伸出一个脑袋：“谁喊我？”
朱日和打个招呼，顺带引荐：“陈老师,打扰了。”
“这是《灭神》文豪铁训兰。”
陈永新是个英年早秃的小哥，三十出头,上下打量铁子,“你好你好,我是陈永新,《灭神》虚拟地球就是我在负责,久仰大名啦。”
铁训兰赶紧道谢。
朱日和：“所以你不是第一个,你是238个。”
铁训兰：“……”
朱日和：“反应太慢了。”
铁训兰：“→_→”
柳园飞雪忙得很,朱日和便先来接待宾客，领着她绕银环走了一圈，隔着虚拟能量，铁训兰远远就看到了自己那颗灭神地球，朱日和道：“等下大掌柜如果有空，会领你去看看。”
铁训兰摆摆手，“别在意，这都小事。”
“我来就两件事，第一，闯闸之后盈利怎么办？听说大把都是白嫖鬼啊。”
“第二，为什么会有闯闸？”
朱日和失笑：“我还当你第一个就问闯闸的事呢。”
铁训兰撇嘴，“我没有拯救世界的愿望，二选一，我肯定更关心小宇宙盈利。”
朱日和掏出光脑给她看虚拟地球盈利图：
“没问题的，小宇宙并不是个一次性付费项目，后续在每个文豪本地球的生活，都会有微量利润产出。”
“最简单的就是连续两年衣食住行的成本——一次性根本带不了那么多物资的，所以天火员工会定时在虚拟地球外售卖和交换生活物资，玩家自己要学会构建社会秩序，慢慢进化。”
铁训兰干笑：“……”
“我感觉自己在听人类荒岛求生。”
朱日和看她一眼，“有点那个意思。”
“小宇宙项目就是噱头最漂亮，花里胡哨的世界观，像张五彩假皮，给你骗进来，真实求生足足两年时间啊，可不是看场烟火爽了就拉倒。”
“日常社会生活所需的经济逻辑、军事逻辑、文化逻辑这些，都需要玩家自己想办法，合作其他人，从头搭建。”
“当初柳园大掌柜和虚拟宇宙谈判，留了一半逻辑架构给天火自己，就是为了让玩家有‘创造’余地，逼他们动脑子。”
铁训兰听得啧啧称奇：“好毒。”
就星际社会这帮没了热水都想不起烧开水的家伙，小宇宙真是好刺激好可怕一场真人游戏啊。
“那怎么不直接要出100%逻辑权限呢？”
朱日和想了想，“一方面是AI发展太快，人类代码水平已经肝不过了。如果100%交给人类，全息会崩塌。”
“另一方面就是——”
他话没说完，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切进来，柳园飞雪勾住朱日和肩膀，笑眯眯接话：
“另一方面当然是AI巨神的责任限制啦。”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第一代研发者有要求AI架构全息世界必需匹配完善的社会逻辑——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要出50%，那只要AI上手，肯定是个完美无缺的世界观，没有发展余地。”
“哈，那还有啥治疗精神症的作用？我就是要用残缺的世界逻辑收拾玩家，逼他们长进呢。”
看来柳园领导是忙完了，铁训兰乖巧问好：“大掌柜，好久不见。”
柳园飞雪呼撸她头发一把，“不久不久，前天我还看你写的赛博朋克呢。”
铁训兰：“……”
Giao，徐衡说得对，我果然信息泄露了。
朱日和惊讶看她，铁子点头，“没错，我写的。”
柳园飞雪推着俩小年轻往银环里走，“快快快，我忙得很。”
“就半小时哈。”
……
穿过银环虚拟能量，如同越过一层薄纱，氧气层陡然一清，柳园飞雪喊虚拟宇宙直接将三人送到灭神地球。
离大气层还有段距离，远远就看到一队摆渡舰停下，舰外忙碌地运输着，不断有米面粮油送出来，一群群仙人模样的玩家感恩戴德地随着，再使唤仆人、随从接过生活物资。
铁训兰：“……”
“虚拟地球种不出东西吗？”怎么还‘交换’？
“我以为是——”她比划了两下，“麒麟座阙丘三那样，一颗真实小星球，套上文豪本的全息假皮就行呢。”
“最开始设想的是全虚拟，不找实体星球做载体，后来发觉诸多不便，就选了阙丘三的运作模式——”柳园飞雪吝啬颔首：“吃食庄稼嘛，可以种的出。”
“但颗颗星球都是我们精挑细选过的，不肥沃，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
铁训兰：“！！！”
牛逼！
一颗土力不行的星球豢养了远超容量的人类后，会发生什么？
会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后，还是不能养活那么多人呢？
那就求助“天外来客”吧。
比如眼前这帮月月来送生活物资的天火员工。
如此一来，“天外来客”的威权将不可动摇，侧面稳定了天火对小宇宙的管理权。
铁训兰越想越妙。
这是个真假交杂的星球，除了供给基本生存的吃穿住行是真实发生的生产活动，其他全是发生在意识里的全息影像。
如此，两年到期时，玩家除了能带走备受摧残的精神世界和饿的干瘦的身体，什么也不会有。
甚至，极端些说，全息关闭后，你也许会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了两年。
“您真是——”
铁训兰不知道怎么评价柳园飞雪。
柳园飞雪打个哈欠：“我咋了？你是记性不好吗？？”
“去年，还是前年啊，带你来看小宇宙工地不是说了吗，这工程本身是社会科学实验。试验田嘛。指标设计肯定人性化次之，达到实验效果才是第一要义。”
铁训兰默默看她，愈发觉得这位姐姐光彩夺目魅力非凡了。
朱日和很上道地送了两片土豆，柳园立刻贴眼睛上：
“现在人少，说句暴论哈。”
“我老觉得精神症的人就是生活太安逸了，这没见识过，那也不想忍的。”
“所以，给他们机会嘛，在虚拟地球里，好好体会生活艰辛。”
“听说你和月神探讨过星际政府的问题了？”
铁训兰头皮一阵发麻：“……我的信息泄露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一艘摆渡舰回程了，上头员工有人冲柳园飞雪扔花，她笑眯眯接过，玫瑰还衔在嘴里，引起了舰上一片欢呼，等摆渡舰走了，才说：
“不用想太多。”
“月神现在还在成长期，要定时向虚拟宇宙汇报的，我隔山打牛，从虚拟宇宙这边撬开的嘴。”
“——你既问过，就该知道，她们这次是想看人类自救，势要挑一挑人类好吃懒做的脓包了。”
铁训兰点头，她发觉朱日和也下意识点头了。
“学长，你也问过星际政府的问题吗？”
朱日和承认，“对，我问的虚拟宇宙。”
“她没有月神性格坦诚，但还是能猜出一些。”
空中某小彩毛：【……】
三人又默默看了会运送物资的摆渡舰，每个虚拟地球的大气层都有排队等待的玩家，他们翘首仰望，神情期待，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肤色红润，差异很大。
“看到了吗？”
“你的灭神地球里，出来接物资的玩家，营养状况看着还行。”
“这说明玩家内部至少结成小聚落了——天天打仗搞不来合作的人，可没有这种红润肤色，饭都吃不上呢。”
柳园飞雪道。
铁训兰恍然大悟。
“这样，看肤色就能挑出精神症恢复好的玩家了。”
柳园飞雪耸肩：“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完全恢复好，至少看着还行。”
铁训兰微妙感觉，这些小宇宙玩家就像养在笼子里的猎豹，尽力培养野性，却不知放他们回归自然（星际），他们适应如何。
“好像探监啊。”话到嘴边，她换了个说辞。
柳园飞雪：“→_→”
闯闸人流也在随着地球颗数往后延伸，越来越少，他们东张西望，不了解情况，看上哪颗“地球”花里胡哨颜色好看，就往哪颗挤。
有趣的是，星球上的玩家也笑眯眯迎接他们，给吃给喝，给穿给住，等他们适应片刻后，便一群人一拥而上，摁住这条砧板上的活鱼——
大肆宰割。
近处，有个闯闸玩家被剥得精光，抽打地皮开肉绽，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灭神》里的谪仙们手握浮尘，笑容端庄，一脚踩在他脸上。
“想不做工就白吃白喝？”
“你当这儿还是银河系呢，养着你这种天天玩游戏的蛆？”
一趟操作，行云流水，白捡一个奴隶来。
铁训兰：“我靠。”
朱日和：“精彩。”
柳园飞雪：“那是自然，只要生存资源减少，人类得精神病的概率就会显著下滑——历史书上教过的。”
吃都吃不饱，谁管你那些矫情思想？
自然选择从不给脑子不清楚的残次品留活路。
想了下，大掌柜又补充：“不过许多文豪本的时间线很远古，那社会逻辑就比较——嗯，总归原始社会比星际社会要残酷见血的多。”
俩年轻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半小时很快结束，铁训兰又回到了银环外，再次目睹仿佛末日洪水般的人流涌动，她心中感慨万千。
也不知这些人知不知道，踏近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
从此就是刀刀见血的社会竞争了。
“银河系未来会感谢您的，大掌柜。”铁训兰由衷说道。
小宇宙是个残酷的实验，她知道。
任何人从舒适区走出来都是痛苦无比的，但柳园飞雪还是逼他们、或者说骗他们走了出来。
为了未来，为了物种，你们还是把眼睛从光脑里拔出来，看看星空吧。
“不，”柳园飞雪嗤笑，“记我做什么？”
“他们到时出了虚拟地球，能有一半不骂我就谢天谢地了。”
“个人如何我无所谓，只希望经过此举，人类历史上能真正留下天火的名字——而不只是个会赚钱的公司。”
铁训兰：“……”
柳园话锋一转：“哦当然，赚钱是非常重要的。”
铁训兰扑哧一笑。
良久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