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希尔格踢了好久的足球,额头上有一块伤,简单地贴了个创可贴。因为这一点儿小伤口,景玉贴心地提醒他,最好不要饮酒。
但希尔格并没有听,让一个习惯饮酒的德国人不在葡萄酒节上饮酒极为困难,他甚至还能够一口气将一大杯酒全都喝光,然后给出一些奇奇怪怪、丧里丧气的形容词。
毕竟要考虑到大众口味,这次选品,景玉格外谨慎,等葡萄酒节结束后,她的记录本上记载了一堆密密麻麻的东西,口味、名称、喝后感觉、以及目前还没有办法验证的醉酒后状态和醒酒后的舒适度。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景玉会和朋友一起来详细地验证这些葡萄酒的“醉后感”。
不过景玉不需要喝到不省人事,她只需要喝到微醺就可以停下,然后洗漱睡觉,或者偷偷借着“喝醉”趁机找克劳斯蹭免费的抱抱亲亲,第二天以“醉酒误事”为由,试图抵赖掉这部分费用。
宽容的克劳斯先生原谅了她这种白女票行为。
第四天,在克劳斯先生的主动建议下,景玉去了附近的代德斯海姆,这个人口不足4000的小城上,四处布满着漂亮的紫藤花,也是“葡萄酒之路”上最漂亮、收入最高的一个。
“这个小镇的圣诞市场不错,”克劳斯先生说,“今年要不要来玩?”
圣诞市场并不是一天,一般来说,会持续半个月活着更久。
景玉快活地点头:“好呀。”
她喜欢在圣诞市场上购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次的那个八音盒现在还在她卧室桌子上摆着,景玉很喜欢玻璃罩中的小龙。
坐拥珠宝,藏匿玫瑰。
奢侈又浪漫。
克劳斯说:“德国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马克·吐温长久居住过的海德堡,它有一座横跨内卡河的桥梁;还有亚琛大教堂,查理曼大帝在这里长眠,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它的虹色彩绘玻璃窗。”
景玉听的津津有味:“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克劳斯说:“等你毕业后?”
景玉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
他们聊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好经过市政厅,往南走,阳光洒在景玉的米白色长风衣上,她里面穿了件浅浅紫色的无省旗袍,这个紫色很美,像是浓郁紫葡萄表面上挂着的一层薄霜。
他们经过长廊,克劳斯身体和脸部被阴影笼罩,他问:“为什么?”
“那时候合约就结束了呀,”景玉说,“先生,我可付不起您的薪酬。”
紫藤花摇曳,尽头时德国电影和摄影博物馆,景玉伸了个懒腰,阳光落在她健康的脸颊上。
“时间可真快呀,”她回头向克劳斯笑了一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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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德斯海姆总共有16家可以参观的葡萄酒酿酒厂,景玉顺着有Weingut(葡萄酒酿酒厂)和Weinprobe(葡萄酒品尝)的标记迅速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考虑到克劳斯还要开车,景玉只是稍微尝了尝,花钱购买了一批样品回去,准备挨个儿和同伴们试一试。
德国人都热爱骑自行车,路上还遇到一个自行车团队游,景玉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阵。
在得知对方在寻找贩卖有气泡水的店铺时,景玉还好心肠和他们分享一些。
只不过,没想到晚上又和他们在餐馆中相遇。
或许是区域性的饮食习惯,这边餐馆里大部分提供的餐食,都以创新口味的法国菜和普法尔茨美食为主,景玉还没来得及品尝,团队中的领头人就笑着过来,和他们分享同一张长桌。
景玉对这种安排并没有太多意见,一个人生命和精力都有限度,她注定没办法去经历所有的事情。也正因此,她很乐意倾听别人的故事,好像通过他们的交谈而短暂地接触到另一段人生。
德国整个白天的氛围都很闷,大街上人也不多。
但一到晚上,很多压抑的德国人都会借助酒来放松,或者说发泄。克劳斯虽然不喝酒,但是他也盯住了景玉的酒杯,阻止她多饮,顶多尝个味道就移走。
八点钟一过,餐馆里气氛热烈起来,有个西班牙女郎装扮成吉普赛女郎的模样,跳着火辣的舞蹈,展示着自己的漂亮和热情。
她还会和台下人互动,只需要1欧,就能享受她亲自喂酒的服务。
1欧。
德国对难民开放后,给很多难民开出的工资,工作一小时,能拿到一欧。
这也是德国不够安全的因素之一。
在征得克劳斯先生同意之后,景玉兴致勃勃地出了1欧,享受到了舞娘的喂酒服务——用的是克劳斯亲自开封、倒出来的一杯酒。
舞娘没有立刻离开,她侧站着,向克劳斯先生伸出手,像一只慵懒、舒展身体的猫咪。
“您不需要来一杯吗?”她用英文问,“我可以免费喔。”
克劳斯先生礼貌拒绝:“对不起。”
舞娘笑起来,她抽了一张餐巾纸,在上面印下自己的唇印,手一扬,精准地落在克劳斯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真遗憾,”舞娘眨眨眼睛,暗示他,“我就住在后面喔,今晚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克劳斯先生没有说话,他没有碰纸巾,侧身看景玉。
景玉手托着腮,手肘压在木桌上,正盯着他面前的纸巾看,抿着嘴,目不转睛。
克劳斯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
她看上去似乎很在意这张印着口红印的纸巾。
克劳斯倾身:“甜心,我——”
景玉却兴致勃勃地问他:“先生,您能帮我问问她,这口红是什么品牌吗?是哪个色号?”
克劳斯:“……”
克劳斯伸手,拍了拍景玉的后脑勺,抚摸着她绸缎般的黑发。
景玉似乎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也或许是幻觉。
克劳斯说:“我不会去找她。”
“您干嘛和我说这些?”景玉吃惊地睁大眼睛,“您该不会觉着我会因为一张印着口红的纸巾就介意、难过吧?难道您眼中的我气量这样小吗?”
“气量很大的小龙宝贝,”克劳斯耐心听景玉说完,手指顺着头发下移,抚摸着她的肩膀,微笑着对她道歉,“抱歉,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不开心,但我不想忽视你小概率存在的心情糟糕。”
景玉想好的话噎在咽喉中。
克劳斯手往下,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绅士一吻:“况且,今天你购买了我的时间。”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保护公主的骑士,金发灿烂。
“我想,我应当有责任来维护龙小姐的愉悦心情。”
第41章 四十一颗
“克劳斯先生,”景玉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能稍微降降价,我的心情会更加愉悦。”
“景玉小姐,”克劳斯温柔回答,“降价是不可能的。”
景玉诚挚地说:“您还真的是不把感情带到事业上。”
克劳斯笑着回应:“你也很理智。”
克劳斯负责开车,他一杯酒都没有碰,不过又给景玉倒了一杯。自行车团队游的人在打着节拍唱歌,景玉跟着哼了一阵,她听不懂这些人唱的歌谣是什么内容,毕竟无法分辨一些本地浓重的口音。
但这些并不影响景玉跟着节奏无意义地哼着。
山川无相连,横跨洲洋湖海。
异国不同语,风月有所别。
有些人,哪怕母语不同,但仍旧能够用对方语言开心交流,无话不谈;而有些人,即使生长在同一国度,语言相通,相对而坐却无法沟通。
景玉跟着听不懂的歌曲,快乐地哼着自己的歌。
她白天品尝了那么多的葡萄酒,没醉,但却意外地在在小酒馆中喝高了。
走出餐馆的时候,景玉觉着世界都像是梵高的画,扭着快乐的圈圈团团绕起来,天空是无数蓝色圆圆和灿烂金色星星编织成的。她走路东倒西歪,拥有着比星星还要亮的金色头发的克劳斯先生,将景玉公主抱起,景玉拽着他的衬衫,脸颊贴在胸膛上。
“我喝醉了,克劳斯先生,”景玉说,“抱歉,对不起,sorry,Entschuldigen Sie Bitte,すみません。”
她努力发准每一个音节,几乎使用了所有自己能表达歉意的方式认真道歉。克劳斯打开车门,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
低头为她扣上安全带的时候,克劳斯听到景玉小小声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克劳斯说:“会有的,甜心。”
-
景玉这次是真真实实地喝断片了。
只能说小酒馆里的葡萄酒的确品质不佳,她第一次头这么疼地醒过来,感觉像是有一堆小人手拿着大铁锤挨个儿在她脑壳里锤年糕。
克劳斯先生并不在,但小桌子上有煮好、放温的汤饮,下面压着便签,提醒景玉,可以喝这个来缓解宿醉后的头痛。
景玉不太喜欢苦涩的味道,总会让她想起来初中时候给妈妈熬的一些中药汤剂,这些气息会让她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
她洗漱完毕,站在桌子前,盯着这东西看了好久,犹豫两秒,捏着鼻子,鼓起勇气一口喝下去。
……还是好苦啊。
景玉简单吃了点糖,阳台上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遮住了阳光。她走过去,哗啦一声将窗帘打开。
阳光透过来,她伸手在眼前挡了挡,咪上眼睛。
今天天气好棒。
她打开Twitter,刷到玛蒂娜的新动态,立刻开心地祝贺对方拿到竞赛金牌。
玛蒂娜回复风格和她本人一样简略。
玛蒂娜:「我已经到慕尼黑了」
玛蒂娜:「店铺经营状况良好」
景玉揉了揉脸颊,用力吸一口气,用凉水洗过脸后,才认认真真地摸上一层水、精华液、面霜。
最后抹上防晒。
等景玉下楼去吃早饭时,才发现他们的团队惹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踢足球,希尔格他们和当地一些中学生产生了争执,对方用棒球棒敲破了希尔格的额头,现在正接受伤口包扎。
克劳斯正在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用棒球棒打破希尔格的中学生被控制住了,警方正在和克劳斯请来的律师交涉——和上次的并不是同一个,景玉想象不到,克劳斯究竟聘请了多少位律师。
是不是在德国任意一个城市都有他的员工呢?
希尔格看上去有些沮丧,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也做完了其他的检查,这些诊断结果将成为索赔的重要工具。
景玉过去探望的时候,其他人纷纷互相推搡着离开。这点,全世界的朋友都一样。
希尔格其实有点不想让景玉看到自己这样,在他心里面,被高中生敲破头还是件比较丢脸的事情。
景玉没有说这些,只是依照着中国人的习惯,告诉他要忌口,不可以再碰酒精。
希尔格点头答应了。
但是,在景玉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希尔格才叫住她,问:“Jemma.”
景玉看着这个背后纹着“中国少先队队长”、胸口纹着“憨”的棕发男同学:“怎么了?”
“你的男友很优秀,”希尔格说,“很棒。”
景玉笑起来,她说:“谢谢你的夸奖,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等到吃午饭时候,景玉才把希尔格的这些话转述给克劳斯。
克劳斯喝了一点葡萄酒,他笑着说:“希尔格也很不错——不过,估计要再过上十年,才会是受女孩喜欢的交往对象。”
景玉拿起葡萄酒杯,闻了闻:“奇怪,我怎么闻着好大一股醋味?”
克劳斯看她:“什么醋?”
他虽然能流畅地说中文,交流没有问题,但在某些词语上,他还是没办法正确理解含义。
“没什么,”景玉笑眯眯与他干杯,“先生,您身上的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呀?我可以知道吗?如果您认为是冒犯的话,也可以不回答我,我先向您道歉。”
克劳斯喝了口酒。
他放下杯子,坦言:“我成年时选择去纹的。”
景玉屏住呼吸。
“牡丹是母亲最爱的花朵,尤其是白牡丹,”克劳斯看着景玉,“这是一种由中国花工培育出的牡丹品种,属于中国的花朵,它的名字叫做’景玉’。”
景玉想了想:“我爷爷没说我名字的由来哎。”
克劳斯举了举杯子:“巧合。”
景玉纠正:“先生,这个时候应该用’缘分’这个词,更合适喔。”
她耐心地纠正克劳斯在中文使用上的一点点小瑕疵,完全忘记了继续追问克劳斯为何纹这个纹身。
克劳斯没有说理由,就像以前,涉及到父母的问题,他基本都避而不谈。
景玉在这儿一直等到庆典彻底结束,最后一天的时候,一伙人兴致勃勃地扛着自己的帐篷,去露宿公园扎帐篷野营。
景玉更兴奋,她摩拳擦掌:“我还没有试过露营哎。”
这个露营公园在一个漂亮的、镜子般的湖旁边,在距离市中心约3.5公里的东北方向,场地费需要12欧,每人额外缴纳6.4欧。
今天天气晴朗,来露营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为天生的界限感和距离感,大部分人都尽量将帐篷安插、错开距离。
克劳斯和景玉一起把帐篷搭起来,景玉的动手能力不错,这点倒是出乎克劳斯的意料。
当克劳斯夸奖她的灵活时,景玉神气地告诉他:“从小到大,我家小到桌椅板凳、大到电器,可都是我自己修的嗷!”
克劳斯称赞:“真了不起。”
帐篷已经搭好,当景玉将压缩睡袋取出来打开的时候,克劳斯站在太阳下,看着她趴进帐篷内放双人睡袋,只露出一双脚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