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多梨
时间:2021-10-13 09:25:16

  下一次回来……大概是毕业后,也可能是两年后。
  谁也说不准。
  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认识景玉喜欢的这种甜高粱,当视频的时候,他盯着景玉身后,出声问她:“你后面、倚靠在墙上的绿色植物是做什么用的?”
  “什么?”景玉回头看了眼,看到那几根“甜甜稍”,顿时明白了,“啊,这个呀。”
  她笑眯眯地告诉克劳斯先生:“是可以吃的喔。”
  正巧手边有一截,她本来打算咬一口给克劳斯先生示范一下,但这种东西就像酸菜猪肉炖粉皮子一样,很难吃出来优雅感。
  景玉只能停顿下来,简略地用语言向克劳斯先生介绍食用方法:“用牙齿咬开,然后咀嚼,能尝到甜甜的汁水。”
  克劳斯看着景玉手中的植物。
  绿色的,直筒的,边缘泛白。
  她身后白墙上,还倚着几棵,摄像头只能让克劳斯看到植物中间绿油油、一节一节的一段。
  克劳斯说:“甜心,我知道中国的熊猫很珍贵、可爱,只是没想到你们的食物也一样可爱。”
  景玉:“啊?”
  她原本有些疑惑克劳斯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熊猫,但略加一想就明白了。
  6月24日,有两只来自中国的大熊猫,“梦梦”和“娇庆”刚刚抵达柏林舍内费尔德机场,被安置在柏林动物园中。
  德国民众都很喜欢它们,德国之声也为此做了专门的报道。
  或许,克劳斯先生也喜爱熊猫。
  景玉并不介意被先生用国宝来做形容,这比爱称“小耗子”“小鼠鼠”更加容易被人接受。
  “我承认,中国的菜系颇为丰富,饮食文化也很优秀。不过,”克劳斯微微皱着眉:“我不理解,甜心,为什么中国有这么多考验牙齿和消化能力的食物呢?”
  景玉:“嗯?”
  克劳斯提示:“比如说,你之前送我的粽子。”
  那些粽叶很难咀嚼,也很难消化。
  景玉恍然大悟:“啊,这个啊,对不起,忘记说了。”
  说起来,豆子和糯米的确有些不太好消化。
  她想了想,提出建议:“这样吧,等我回去,再给你煮一锅赔罪,好不好?”
  “谢谢,不过不用了,”克劳斯礼貌性拒绝,“宝贝,虽然很想答应你,但我需要为身体着想。”
  “那好吧,”景玉遗憾地叹口气,她问,“啊,对了,先生,您之前没有吃过粽子吗?”
  她记得,克劳斯说过,他的母亲在中国成长。
  怎么可能没吃过粽子呢?
  “或许吃过,”克劳斯面色如常,“抱歉,我记不清楚了。”
  “上次你还将冰糖葫芦认成了橙子炸鸡,”景玉兴致勃勃地提起这个文化而导致的小小误会,“嗯……您小时候不喜欢吃中餐吗?”
  克劳斯说:“也会吃,不过是一些味道不太好的面条、饺子。”
  ——其实并不是味道不太好,是放了太久太久,闷在盒子里面——馊掉了。
  ——也有一些混杂在一起的炒菜,各种剩掉的菜叶子和奇怪的肉,甜与咸、酸辣,各种不同的味道融合。
  不过,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只会微笑着告诉景玉,不过是味道不太好。
  景玉不解:“味道不太好?您是认为饺子都不好吃吗?”
  “不是,”克劳斯说,“你做的味道很不错。”
  景玉很想继续问克劳斯先生口中“味道不好”的饺子是什么馅料,这样她可以记下来。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重新移到景玉的学习抽查上。
  景玉:“……”
  转移注意力这种方式,对克劳斯完全不起作用。
  景玉不仅没有成功,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叔叔”称谓导致的不悦。
  一想到回慕尼黑就要面临“惩罚”,景玉有点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
  这大概是景玉在毕业前最后一次回国。
  她去香烛店买了很多纸钱和香烛,烧给外公和母亲,将墓碑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
  母亲遗照上用的照片,仍旧是未出嫁时候的。这桩糟糕的婚姻是母亲无法释怀的噩梦,她,包括外公和景玉,都真心地希望她不曾踏入这一场婚姻。
  一段良好的感情,应该是让人变得更优秀,而不是从云端跌落泥土。
  不知道为什么,到达慕尼黑的当天晚上,景玉就生病了。
  她流鼻涕,不住地打喷嚏,体温升高,家庭医生检查过,鉴定是流感。
  对于克劳斯先生来说,生病忌口这种事情显然可有可无。
  他只柔声问景玉,想吃些什么。
  生病的人,所提出的一切合理要求都能够得到满足。
  景玉刚刚吃完药,睡的迷迷糊糊,告诉他:“我想吃’甜甜稍’。”
  克劳斯先生并不理解她的方言:“什么’Tian tian shao’?”
  “嗯,就是绿色的,这么粗,很长很长,”景玉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德语中叫做什么,她甚至不确定德国存不存在,认真给他描述,“从一头咬着吃——”
  克劳斯明白了:“是那天视频时候,你吃的东西吗?”
  景玉点头。
  “虽然你的饮食爱好有点奇怪,”克劳斯若有所思,“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景玉:“什么?”
  她挺起胸膛。
  “先生,”景玉严肃地告诉他,“请您尊重我们的饮食文化和风俗。”
  克劳斯从善如流:“对不起,甜心,明天我会给你带来你喜欢的食物。”
  沉默两秒,他想起了端午节食用的粽子。
  克劳斯对景玉说:“宝贝,中国人真的拥有一副健康且强壮的牙齿,也有一副健康优秀的好肠胃,口腔也很棒。”
  景玉明白克劳斯并没有恶意,他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所以,尽管觉着克劳斯的夸奖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景玉仍旧接受了。
  她猜测,自己那股奇妙的感觉,大概因为克劳斯还不能够恰当地使用某些中文词汇。
  毕竟他并不是在中国长大的,有些中文掌握的不够流畅。
  次日,流感还没有痊愈的景玉大清早,就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和她手臂差不多长短的、粗细均匀、叶片上还带着露水的绿色……竹子,干干净净,盛在瓷白的盘子中。
  被洗的一尘不染,摆在她的早餐桌上。
  送来竹子的人很有礼貌地告诉她。
  “小姐,这是从荷兰培育的竹子,和柏林动物园的梦梦、娇庆食用的一模一样。”
  他说:“克劳斯先生祝您食用愉快。”
 
 
第45章 四十五颗
  景玉与餐桌上那些干净的竹子至少对视了一分钟。
  德国原本并没有竹子,现在国内的竹子都是从其他地方引进的,也并不适合种植;而距离德国最近的国家,荷兰是最优秀的、培育竹子的地方。
  很久很久之前,景玉在学业压力大到快要爆炸的时候,也曾发过一些抱怨性质的帖子。
  诸如“当人太累了,我想做一个熊猫”之类的话。
  毕竟几乎没有人会不爱国宝,生下来就可以喝盆盆奶,有饲养员给洗香香,还有大把大把的竹子啃。
  不用担心内卷,也不用担心学习,从生下来到死亡,都有人一手包办。
  但是,当年顶着黑眼圈写下这些话的景玉,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还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她居然还有和熊猫吃同样食物的待遇。
  景玉没有啃那些竹子。
  她的牙齿很好,她并不想牺牲它们。
  或许因为克劳斯先生平时过于向下兼容、哦不,包容,才让景玉很少去正视两人之间那巨大的文化差异。
  现在,景玉才发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何止一条文化小沟,这简直是韦尔东大峡谷啊。
  她终于明白,克劳斯先生凝重的表情是为什么。
  也彻底醒悟,为什么克劳斯先生会说出“奇怪的饮食爱好”这种话。
  景玉原本因患流感而不舒服的脑袋,如今再度雪上加霜。
  景玉吃掉感冒药,厨房里的雕师傅为她重新煮了粥,做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在得知克劳斯先生为她送了竹子之后,雕师傅震惊了:“难怪先生问我,中国人吃不吃竹子。”
  景玉问:“你怎么说的啊?”
  雕师傅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一寻思,竹笋也是竹子啊,那家伙这么香。我就和他说,吃!特好吃!”
  景玉:“……”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更加令景玉担心的事情。
  ——克劳斯先生评价粽子时,最高频的一个就是“对牙齿和消化有考验”。
  ——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吃的粽子???
  景玉不敢想象。
  她牙疼。
  生病的人可以不用做作业,但景玉下午还是趴着看了会书。她现在大脑不太清醒,看不了太过于高深复杂的东西,还在啃一本童话书,因为这本书的主要面向读者是儿童,所以很多单词和句式不会太复杂。
  故事仍旧是龙和国王,原来景玉上次看到的童话故事只有一半。这是它的下半部分,囚禁龙之后的国王露出本性,原来他并不是人类,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龙的心脏。
  景玉看到这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
  有黑影坐在床边,她惊的一抖。
  克劳斯打开了灯,他只穿了黑衬衫,领带已经解开,景玉能看到他衬衫下包裹的优美身体,他漂亮的肌肉将衬衫撑了起来,此刻正伸手试她的额头温度。
  景玉闻到淡淡苦艾香。
  克劳斯抽回手,评价:“好像不烫了。”
  “……嗯,”景玉手撑着半坐起来,克劳斯手掌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躺回去。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克劳斯问,“下午一直在看童话书吗?”
  景玉半坐着,她腰后面垫了一个软枕。
  “是的。”
  现在的气氛很好,景玉想自己不应该破坏。
  但是,她实在太好奇了。
  犹豫两秒钟,景玉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您是怎么吃粽子的呢?”
  克劳斯说:“切开吃。”
  他似乎有些疑惑景玉问这个问题,低头看童话书,上面被景玉压出了一个褶皱。
  证明她刚刚看到这里睡着了。
  景玉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小声问:“那个,切开之前,您有没有将粽子叶剥掉?”
  克劳斯翻童话书的手一顿。
  他侧脸看景玉,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需要剥掉吗?”
  “不需要吗?”景玉小小声:“您不觉着,有那么一点点划喉咙吗?”
  克劳斯沉默了。
  景玉第一次从克劳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仍旧捧着童话书,表情有点点——
  怎么说呢,初中时候,景玉跟着妈妈吃了一星期的不削皮土豆后,震惊地发现,原来朋友家的土豆丝都是削皮后再炒的。
  那时候景玉的表情,和克劳斯现在的很像。
  景玉往被子里缩了缩。
  克劳斯放下童话书。
  他言简意骇:“不许笑。”
  “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
  “否则,罚款500欧。”
  景玉半张脸都裹着被子,她颤巍巍举手。
  克劳斯老师宽容地点了她的名字:“景玉同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有,”景玉说,“我现在可以笑一下吗?就一下下,我真的忍不住了,亲爱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准许了。
  景玉掀开被子,一阵猛笑,因为动静太大还险些憋出一声鹅叫。
  克劳斯始终绷着一张脸,他坐的端正,好像坐的不是床边,而是会议室。
  在景玉笑出鹅叫的时候,克劳斯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去捂景玉的嘴巴。
  克劳斯用冷静的声音提醒她:“可以了,甜心,到此为止。”
  景玉控制不住,这种惊天新闻令她停不下来,肚子笑的很痛。
  唇从他手掌心滑过去,软哒哒的像放到水里面的湿豆腐。
  克劳斯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被他手指插入发间之前,景玉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克劳斯红透的耳根。
  一擦而过,就像太阳照耀着成熟的红樱桃,满是充满阳光的、灿灿的透明红色。
  景玉怀疑自己是幻觉,就看到一点点,克劳斯唇压下来,她闭上眼睛,搂住先生的脖颈。
  她好像也尝到了甜甜的樱桃味道。
  稍微带一点点此刻完全可以忽略掉的酸。
  -
  在暑假结束的前一个周,景玉和克劳斯去了巴黎。
  确切地说,是克劳斯带大病初愈的景玉来这里散心。
  在克劳斯的初步计划中,他原本要去斯里兰卡浮潜,或者去尼泊尔徒步旅行。对于一个精力充沛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而言,巴黎这种城市从来不会被放到旅行计划中。
  但以上的无论哪一种,对于流感过上近两周才痊愈的景玉来说,都不太合适。
  所以才临时改成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巴黎,让景玉放心大胆地买买买。
  ——刷克劳斯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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