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包子塞进两人手里,仔细一听,底下还有野兽低吼的声音。
一老一少低头一看,只见一头白色大狗冲着他们呲牙裂齿,锋利的爪子一下下刨着地面,眼睛里还时不时闪过红光,那模样别提多吓人。
老人见状,脸一白,话也不敢说了,哆哆嗦嗦就往别处逃。
待香客们都走了,寺庙门前又恢复了宁静。
小和尚一开始就坐在门墩上了,他支着下巴,可可爱爱瞪大眼睛,问:“裴哥哥,怎么他们都说你是妖怪?你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呀。”
裴玉洲抱着狗子放到一边,“不是所有做坏事的都是妖怪,也不是所有做好事的都是人。”
“那你是妖怪吗?”
裴玉洲熟练地给狗子撸了几下毛,笑了一声,“什么是妖怪?”
“就是……不是人的。”小和尚自己也说不明白。
“非要说的话,我倒也是人。”
“哦。”小和尚有点失望,“我还没有见过妖怪呢……”顿了顿,他又提起精神,“那哥哥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见过真的妖怪吗?”
“妖怪?”裴玉洲挑了一下眉,“这个叫法不好听,要说仙女我倒是见过。”
“哇!你见过仙女!”
白色大犬配合地发出嗷呜几声,然后一口咬在了裴玉洲的手背上。
锋利的犬齿立马给他咬破了,血液喷溅而出。
小和尚惊恐:“!!!”
“……”裴玉洲动作一顿,云淡风轻地擦拭着伤口,笑眯眯地说:“第一次见到仙女的时候,她是一株草,那时我大约是像你那样大,我随师父上山采药,一眼便看见了她。”
“漫天绯色云霞,只有她在悬崖边黑漆漆一根在那立着。”
小和尚困惑:“可是,叶子不该是绿的吗?黑色好丑呀!”
裴玉洲摇摇头,幼稚地虎着脸,非要跟小孩子争辩:“不,她不丑!”
那时他也还是个孩子,却天生有疾。
师父虽是远近闻名的大剑修,但自他入门起,便没有学过一招一式,天天不是上这座山,就是爬那棵树,人人都说师父捡了个孩子回来干杂活。
裴玉洲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呀,天忽然落下一道惊雷,他寻声望去,却见悬崖边有一株黑漆漆的铃兰,花已经开了,焉了吧唧地垂着脑袋,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他眨眨眼,想起师父说有些刚渡劫的植物就是这个模样。
裴玉洲小心翼翼走过去,还没靠近呢,地上忽然冲出一根手指粗的藤条,生生给他脸上甩了一鞭!
旁边还有个声音说:“别过来!再过来就打你了!”
小朋友被打懵了,气性一上来,“我偏要过去!”
话音刚落,左边又给他来了一鞭。
“!”
裴小朋友委屈,可是裴小朋友不甘心!
好端端怎么可以打人!
虽说师父提过不要随便接近山上的东西,但他并不是要对她怎么样呀,何况他还没过去呢!
那么远的距离!
“这山是你家的呀!凭什么不让我过去!”
对方态度蛮横:“不给就不给,之前不是,现在这座山就是我的!”
说着又给他来了一下。
僵持了一段时间,小裴玉洲生气了,索性一屁股坐在那里,就不动。
“你要打就打个够,我就不走!”
“……”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
远处乌云来势汹汹,马上豆大的雨珠就扑簌扑簌落下,小朋友手忙脚乱把师父给的伞拿出来,小小的个子笼罩在宽大的雨伞下,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瞅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这时,他瞥见悬崖的那株小草被雨珠打得东倒西歪,估计被自己被草辫子打的时候还疼。
小裴玉洲看了一会儿,咬咬牙,小声嘟囔:“我是男子汉,不可以跟小坏蛋计较!”
说着磨磨蹭蹭往那边靠,小铃兰约莫是被雨水抽傻了,这会儿竟然没吱声,鞭子没打过来,小裴玉洲松了口气,撑着伞坐在小铃兰旁边,低声说:“我可不是来帮你哦,我才没有那么好心,就是刚好想坐在这里而已!”
“……”
又过了一阵,雨还在下。
小朋友终于忍不住好奇,低头仔细端详这株小草。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但小铃兰没有出声,小裴玉洲觉得奇怪了,这家伙刚才不是还很凶嘛,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了,愁眉苦脸的。
片刻,突然想起上山前师父给了自己一瓶月树灵浆,小裴玉洲打了个激灵,连忙把东西找出来,念念叨叨说:“师父说受了伤用了这个东西会变好,我给你用,快醒醒呀,精怪修炼那么难,你好不容易坚持到这里……”
他自顾自地唠叨着,然后把师父给他的一整瓶月树灵浆倒了下去,要是有人在这准会被吓一跳,这东西千金难求,他竟然这样随便给倒了!
但小裴玉洲不管这些,他想起自己了,“人人都说我身上有疾,不能修炼,我偏不信,我要做像师父那样的大剑修,我要做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修,所以你也要快快好起来,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小少年的声音又清又脆,但不停叨叨也会让人心烦,可小裴玉洲不觉得,他从下雨天念到了晴天,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了,小铃兰还是没有说话。
他都快担心死了,全身脏兮兮的,伏在地上睁大眼睛盯着人家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剑修开始担心自家那个话多的傻子徒弟怎么还没回来要找人的时候,突然,小裴玉洲瞪大了眼!
只见这株黑漆漆丑不拉几的小铃兰,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娇嫩的绿冒了出来。
而后灰扑扑的水渍从它身上落下,花蕾重新挺起了脑袋,黑色褪去后,它像化蝶的蚕蛹,褪去一层层污浊繁冗的外壳,白嫩小巧的铃兰花冒出来了。
空气里清香四溢,铃兰湿漉漉白嫩嫩地探出头来。
小裴玉洲怔住。
尚且来不及说话,只见这株铃兰,渐渐幻化成一个白皙可爱的小姑娘,皱着眉盯着他,眼睛里凶光毕露。
“吵死了!”
“你怎么话这么多!”
“嘴巴哔哔哔的,真想给你缝上!”
“但是……”
她眼神忽然柔和下来,“但是,要谢谢你。”
她是刚刚历了天劫,化形的最后一道障碍,这一天后,她便可跳出原型,逍遥天地。
但精怪修炼本就逆天大罪,临死前是这个臭小鬼救她一命。
她还想跟这个小鬼再说些话,毕竟自己刚才还打了人家呢,而且,其实他的话,她都听清楚了。
她想告诉他,你一定会成为大剑修的。
而她,也会成为最强的修士!
还没张口,小裴玉洲忽然瞪大眼睛,面红耳赤捂住脸,“啊”的一声扔下伞落荒而逃。
“!!!”
什么人啊!
第二天小裴玉洲再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干嘛跑了!
他还有话还没说呢!
她想对他说话吗?
她想对他说什么呢?
小朋友从早上等到了晚上,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小裴玉洲倔强地坐在悬崖上,大剑修过来戳着他的脑袋,“你啊你!搁这等有什么用?去找啊!”
“可是……”他捶了捶自己的腿,苦恼地说,“我走不了多远。”
若他足够强,便可重塑身体。
若他会御剑,那天晚上回去后悔的那一瞬间,便可一瞬千里回头找她。
若他是个大剑修,便一定能找到她!
小裴玉洲忽然睁大眼,“师父,我要做比你更强的大剑修!”
大剑修:“……”他妈的,什么鬼,他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这小子的神经。
为什么要和他比!
很多年后,裴玉洲已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剑修。
路经一处,遇见一人捏着别人家的小孩把玩,看似慵懒惬意,实则刀子已经架在了别人脖子上。
你问别人感动吗,人家不敢动。
裴玉洲暗叹:坏女人一如既往。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巴掌扇回来之前,笑盈盈说道:“你好,我喜欢你,你愿意同我双修吗?”
她不记得他没关系,他喜欢就行。
聂云笙:“……”妈的变态!
又过了很多年,他们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引来天劫。
两人相约渡劫过后一同喝酒。
但她失约了。
裴玉洲孤零零坐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悬崖,握着她送的剑,沉默许久,低笑一声:“坏女人。”
几日后,裴玉洲渡劫,天昏地暗。
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天边有一丝异样。
黑暗中藏着一丝光明,裴玉洲冷冷眯起眼,忽然纵身一跃,猛地跳入那道银光之中。
待他再醒来,世界已是天翻地覆,而他手中握着一捆银光,这便是日月轮。
而自己所在之地,没有修真者。
这世界的人不会修炼,只知妖魔鬼怪,却没有见过真的妖魔鬼怪。
而裴玉洲的天劫,也同样到不了这里。
聂云笙渡劫后半点踪迹也无,他便开始幻想,她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找了许久,等了许久。
一百年、五百年、上千年——
沧海桑田,他看着这个世界从古到今。
直到有一天,日月轮发生异变,他知道,日月轮又要走了,两个世界再度融合,变成了一个叫做云梦境的游戏。
他继续等。
裴玉洲这一世,最擅长等待。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将锦煞修罗花送入一个叫做明月杯的节目里,只要她还在,只要她需要,便一定回来找。
然后那一天,他听见了。
那个人偶尔喜欢弹奏曲子,有时她在屋里弹,他便倚着门听,落英缤纷,她以为她是一个人,其实他一直都在。
他要把剑还给她,然后顺便问一问。
“你的剑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给我?”
他问了。
这人却没有回答,反而狡猾又问了回来。
“你的玉簪也很好,你又为什么要给我?”
裴玉洲笑了一声,同样的话说了许多次,他抬起手,低头用食指在她耳垂点了点。
“喜欢你就给你了。”
聂云笙没有作声,她定定望着,过了一阵,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促狭。
“因为小瘸子变成大剑修,需要一把趁手的剑。”
裴玉洲忽然愣住。
不等他说话,又听见她说:“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