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厂长也忍不住说:“我们食堂能自负盈亏就行了,萨仁从没指着食堂赚钱,刚才听见有姑娘拿咸菜冲水泡馒头吃,还嘱咐我让食堂再弄个免费的紫菜蛋花汤……”
大师傅马上说:“好多工人省下钱要养一家老小的,你这免费的弄太多,人家干脆不打饭了,全都带干粮。”
萨仁说:“带就带吧,想吃菜的自会买,太省细的哪怕咱们没有免费的汤粥,他们也会干啃馒头。”
谢书记听着人家商讨食堂的事,心中有气,要一般人肯定会脸上烧得慌,毕竟自己有点理亏嘛,物价都不知道一个劲得说人家卖得贵,而且人家这免费那免费,很为生活困难的工人着想。
但谢书记才不会脸红,他向来觉得自己无比正确,如果错了,那绝对是别人的原因。
“萨仁啊,你刚才摆那一桌子误导了我,我以为你们这里资本主义风气太盛,领导吃香得喝辣的,小工们被各种压榨,没想到你很为他们着想,这个免费的汤很有必要,一定要坚持下去。还有食堂员工这个态度啊,不能说工人想吃点免费的就挨骂,刚才不是有工人说,拿咸菜也挨骂,拿多了也挨骂,这就很过份,不能践踏这些工人的自尊嘛!”
萨仁一听,对这位也是失望透顶,他要是对自己有偏见才这样也算可以理解,可这很明显是找茬,明显他错了也不肯认。
还践踏自尊?人家蔡大妈人缘不知道有多好,打半份菜从来多饶上一勺子肉汤,打米饭的还得给你压实了。
从来不会抖勺子,也不会嘲讽打不起菜的人,工人自己带来的吃的经常偷偷摸摸的塞给她。
蔡大妈只是看有些年轻工人看着还没长起个呢,整天咸菜大饼,太省了,就骂他们,让他们去打点菜,哪怕打半份菜,多要点菜汤呢,起码有营养。
确实规定了一个人一勺咸菜,但要是有人再去取二回,蔡大妈也没说过什么,有人拿着空碗什么也不打取点咸菜走人,蔡大妈最多骂他们太省了迟早作病,也没不让拿,不然刚才那群人能带出来那么多嘛,碗都怕不够盛的,里边还套个塑料袋子,就想着多盛点。
人家骂是骂,可是好心的骂,什么叫践踏自尊,大师傅都听不下去了:“蔡大姐确实嘴上不饶人,但到她饭口打饭的人最多,大家看到她也叫得亲热,怎么就践踏了?这位领导您这么说可就过份了。”
蔡大姐更不服了,她听见别人说领导在批她,立马从后边跑出来拍着大腿说:“领导,您可不能冤枉人,我践踏谁了?我是心疼他们才骂他们,你不信问问管食堂的,洗菜时弄下来的白菜帮子,削下来的萝卜皮,择下来的芹菜叶,我都腌了或是拌了,当免费的菜,一人给打上点,我不敢说食堂我人缘最好,起码我是真的老老实实干活,一心想着让工人们吃饱吃好。”
大师傅也说:“可不是嘛,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劲,领导同志,您对我们这里还不够了解,我们真不是不接受批评,实在是不管是我们老板还是我们,都没想着克扣工人,更没想着在伙食上赚他们钱,您这太冤枉好人了吧。”
谢书记心里那个气啊,怪不得萨仁把刘厂长当个宝,萨仁的员工从上到下都一样,都跟她一样长着反骨,自己就说两句,他们啰啰嗦嗦一大堆!这是想着干什么?
更可气的是萨仁也不阻止,就站一边似笑非笑地听着。
这时她见谢书记看她,想让她给个台阶,萨仁就说:“谢书记估计是不太了解工人们,不然您就在我们厂里驻守一段时间,跟工人们同吃同住,看看他们对我们厂里究竟有多少意见,我们一定虚心听取,认真改正。”
谢书记一直还算可以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跟那些没文化的农民同吃同住?干一天活累一身臭汗,怎么住?还要跟他们一起蹲在院子里吃咸菜吗?
他还是笑着说:“我倒是挺想留下来好好视察视察,可咱们左旗也不只你们一家企业,我也不只视察企业这一件事。”
确实不只这一家企业,但只这一家私企,所以才会被各种挑刺啊,萨仁笑道:“也是,谢书记日理万机嘛!肯定没时间。”
谢书记赶紧摆手,却听萨仁又道:“那赶紧吃饭吧,免得耽误谢书记的时间。”
大师傅刚才替自家食堂辩白了几句,正怕得罪领导,见说吃饭,正想着大显身手,好好做几道菜,哪想到萨仁说:“谢书记最清廉不过,也关心工人生活,肯定想着尝尝工人们最爱吃的两样。”
大师傅期待地看着她,难不成是卤牛肉跟烩羊肉?这两样哪个工人打饭时都会多看两眼,一看就想吃。但会打的人一直是个位数,平时也就做个两三份,发工资那天多做点就行。
结果他还是想错了,人家萨仁说:“免费的粥跟咸菜就行,再来点大饼馒头,一人先来一张大饼一个馒头吧,不够再加。”
刘厂长心中好笑,萨仁也是够坏的,不是要装清廉嘛,那就一起吃吃工人的伙食吧。
谢书记能说吃不下吗?必须高高兴兴的吃啊,跟着谢书记来的人能埋怨萨仁嘛,人家在办公室那边开了小灶,一桌子菜,还有汤有酒有米饭,谢书记不吃啊。
于是一桌人围坐着,喝玉米粥吃咸菜,这咸菜炒得特别香,拿大饼一卷,其实很好吃,可这些人刚才看见孜然羊肉跟烤羊腿了,这落差,能把咸菜吃香了吗?
萨仁倒是从没这么吃过,拿了半张饼卷着咸菜吃得十分满足,还点评着:“辣得够味,再放点青红椒跟皮牙子是不是更好吃呢?”
皮牙子就是洋葱,这玩意到季节时便宜得很,而且耐储存,刘厂长就点点头:“没错,青红椒太贵了,还不好放。皮牙子行,也不用炒,拿炒好的咸菜拌皮牙子,肯定好吃!还出数,放点皮牙子,也算有营养了。”
有个旗委的一直跟萨仁关系不错,而且他吃着味道确实挺好,也跟着来了句:“没错,这味道真不错,香,可真舍得放油!要是再拌点皮牙子,这就是道正经菜了。”
谢书记自从平翻了,恢复工作,哪吃过这玩意,再香也是咸菜疙瘩做的,要是做做样子吃一吃也就算了。
问题是刚才这一出出的都太憋屈了,本来想着来找萨仁的茬,没想到被她给整治了,坐这儿吃起了咸菜,喝起了玉米面粥,咸菜再香也还是咸菜,这粥熬得再好也不是细粮,困难时期早吃得够够的了。
饭难以下咽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食堂的人都敢挑战他的权威,让他很不爽,再看到旗委的人也在那儿给萨仁捧臭脚,他就更不爽了。
还他妈的皮牙子,他看这群人估计就是吃皮牙子长大的,辛辣得很!一点也不知圆滑点取悦领导。
谢书记看了眼那个说咸菜好吃的干事,刘厂长就知道,他把人家给记小本本上了,以后肯定要给人家小鞋穿。
这种睚眦必报,心小如针尖的领导也不知道运势得多足,才能走到现在。
萨仁不管他们,反正她吃得挺开心的,玉米面糊糊一滚就熟了,但要想好喝也得熬上一会儿,熬得过程中还得不停搅拌,而且这个玉米面跟水的比例也得拿捏好,才好喝。
大师傅熬得粥真是一绝,咸菜味道也好的萨仁甚至想着打包一点回去拌皮牙子吃。
谢书记食不知味的吃完一顿饭就带着人走了,刘厂长却给萨仁提醒:“你太不给他面子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是得小心点,毕竟在他的地头上,他随便伸伸腿就能拌咱们个大跟头。”
萨仁嗯了一声:“我知道得罪他了,不过这种人除非一直哄着捧着,还得偷偷给他好处,才能维持好关系,太累了,还是换个父母官的好。”
刘厂长惊讶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上边有人,可不知道你这关系这么硬啊,这种任职也能随意调动?”
“谁说我要找人把他调开了?他这样的调哪里去都不会是个好领导。”
“那你想怎么做?”
“这种作风这种脾气,你猜他会不会有把柄?如果查的话他绝对不干净。”
萨仁决定就从他侄子入手,她把保安科李科长叫来:“李叔,麻烦你件事。”
李科长现在日子过得特别逍遥,上次毒奶的事件跟保安科没关系,但那次事后,保安科再次明确细化了各项任务,工作越细化领导越省心,他现在只要随时巡视着就不会出事。
他老婆在厂里人事部待着,工作也很清闲,孩子也听话懂事,就是他两个亲儿子来找过,话里话外的要钱。
毕竟是亲儿子,李科长也不可能真不认,只是用钱吊着亲情,让他多少有点心灰意冷,肯定不会多给。
倒是那两个孩子被刘厂长碰上骂了一顿,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想着骗他钱,反正来往的倒是比以前勤了,暑假寒假也带着李科长的孙子过来看爷爷。
李科长跟萨仁说这事,萨仁说:“没准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怎么说也是亲老子,又没对不起他们,哪来的恨?大概就是你当时被公安局撤职查办给他们丢了脸,让他们抬不起头来。现在事情过去好几年了,你又不在呼市待着,没人提起来,他们自然就会想起你的好。”
也许是这样吧,反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366章 英雄
李科长接了任务去查了,他是刑侦出身,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可这次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谢书记的侄子谢保华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就是小打小闹的,招猫逗狗,骚扰妇女,一直不安生,但大事不犯,有他叔叔护着,又有这个英雄的称号,在单位混得开。严打时他也被举报过,但因为是英雄嘛,批评两句算了,后来倒是收敛多了,没再骚扰妇女。”
“再混得开,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了采购科的科长啊。”萨仁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个好人,可她没想到连李科长也没查出什么事来。
“可这事要怎么查?他有个英雄的名号,被提拔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没证据总不能说是他叔叔提拔的。”
“那谢书记的?有没有行贿受贿?”
李科长叹口气:“应该是有,但是很高明,他老娘在乡下种地,到农忙的时候就有人帮着他家收麦打麦,给他老娘送东西,送的这些东西里有价格不菲的,但农村嘛,没那么多人盯着,人家把东西收起来,谁能知道,这我还是听他们村的人说,那老太太轻易不出家门,跟家里守着宝贝一样,又有人说收过麦后,老太太才这样,以前也有过,估计是累到了。又有人说,等她当官的儿子回来看她,她就好了,往年也是!”
“不是有人帮着她收麦吗?怎么会累到?”
“对啊,肯定不是累到了,我借口喝水进去一趟,老太太中气十足,身体好着呢,也不让进屋,就把水给我端到大门口了,很防备的样子,一看就是家里藏着宝贝呢,估计有人行贿也是送到老太太那里,等谢书记回去时再拿走。”
萨仁嘴角露出嘲讽的笑:“看谢书记的作派,我还以为是他几辈都是城里人,他自己就是农民出身,居然不了解农民出来打工想省钱回家的心思。”
“他什么不明白啊,就是来找茬的。可我查了半天,都是推测,白忙活,人家隐藏好了,还真不容易被查,你就是举报他,估计也查不出来。”
萨仁有些无奈,难不成就这么受着?谢书记上次来没讨到好,他肯定还会再找机会。
除非自己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没准还得按照这种迂回的行贿方式来行贿才行,难不成自己当那钩子,钓他出来?
萨仁真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去找人替她出面,或是显摆下自己上边有人?她也觉得不是自己的风格,这就难办了。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李科长又道:“对了,还有个事不知道跟谢保华有没有关系。”
“你说。”
“那个镇上有个人在谢保华救孩子那天失踪了,七八天后才从下游捞上来。”
“你是想说这人也参与救孩子,被谢保华抢了功劳?”
李科长摇摇头:“问题就是不知道啊,大家都说他是救孩子的英雄,咱也不能往坏里想人家吧。”
萨仁皱眉:“我想见见那三个孩子。”
李科长也觉得这里边有事,实在是谢保华虽说没犯过大事,但问谁都知道他不可能是舍己救人的人,可偏偏他救了三个孩子。
萨仁还真就不嫌远地跑了一趟,见了这三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姐姐,这小姑娘已经九岁了,事情描述得很清楚,但萨仁却听出了不对。
“你等到再次醒来才看到救你们的人是谁?”
“是啊,我在水里睁不开眼,隐约还听到他在喊救命!我妈后来说是河神保佑,因为救我们的叔叔衣服都是干的,我们三个当时都在水里,他怎么把我们捞上来的,肯定是河神把我们冲上来,谢叔叔拉我们上来的。”
萨仁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忙问道:“你说他衣服都是干的?能确定吗?”
“能啊,当时我妈没留意,只看到他在岸边救我们,就跪下感谢他,后来我妈才说,他就衣服前边是湿的,应该被我们吐出来的水打湿的。裤子干干净净,皮鞋都好好的穿着,所以肯定是河神显灵救了我们。”
萨仁皱眉:“你能领我去你家吗?我想采访采访你妈妈。”
小姑娘叫小菊,拿着萨仁给的糖,又看看她手里的点心盒,点点头:“我家就在镇口,很近的。”
确实挺近,萨仁跟着小菊还没进她家院子,就听到大黄狗在汪汪叫着。
小菊赶紧先推门跑进去,还冲后边跟萨仁解释:“我先去把狗拴上,你别怕。”
萨仁肯定不怕狗,跟着进去,还没等问呢,屋里就有个系着围裙,拿着擀面杖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死丫头,又跑哪儿野去了?是不是又去河边了?”
“没有,妈,有个长得特别俊的姐姐要采访你。”
“没空!”小菊妈说完已经看到了进来的萨仁,一时也被萨仁的气势镇住,还真是个特别俊的姑娘。
“采我干什么?又为了救了我家孩子的事?”小菊妈不耐烦地说,“不是早就采过了嘛。”
萨仁觉得小菊妈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不然的话再多人来,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啊,毕竟救了她三个儿女,差点一家孩子团灭,这样的恩情肯定挂嘴边上,怎么会嫌弃别人来采访。
“小菊妈,我不是为谢保华来的,我是为边建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