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小刘队长沾了一身土,倒是没伤到,可他看陶主任那狼狈样,还猎什么黄羊啊,丢了的马都顾不上找了,先回去吧。
赵医生给那个伤员把腿包扎好,让他回旗里再打石膏,又看陶主任。
陶主任没有外伤,但明显是吓到了,说话都不像之前颐指气使了。
赵医生过来找萨仁:“你这儿有没有能安神的草药?”
萨仁还真有,她拿给赵医生:“他们没事吧。”
“只一位受了伤,不过派出所那位后悔死了,说自己该跟着去,可他是真的吃了狼肉拉肚子了,也不是躲懒。而且谁也没想到狼大白天就出来了啊,胆子还那么大,开枪都不跑,陶主任吓傻了,我给他熬点安神汤。”
萨仁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有点担心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他们不会觉得该把草原上的狼打光吧。”
赵医生笑了起来:“你还真猜对了,他们现在正在骂狼,说草原不管是牧区还是农区都得把狼杀干净,说这属于草原上的四害之一。对了,小刘队长又叫了一队牧民让他们跟着达卡爷爷去猎黄羊,还叮嘱他们务必打几只回来,给考察团压压惊。”
等赵医生走了,达愣爷爷就说:“还好我年纪大了,什么事都不找我,你达卡爷爷得憋屈死,这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官老爷?”
达卡爷爷跟达愣爷爷是一辈的,但比达愣爷爷小十来岁,算得上查达经验最丰富的猎人。
虽然比达愣爷爷小十来岁,可也算得上老人了,让他来回奔波只为了让考察团吃上黄羊,确实有点过分。
阿爸就说:“现在的黄羊不好吃,精瘦而且跑得还飞快,也不好抓啊。”
正说着,大李来了,只见他一脸笑意:“刚才华知青被陶主任骂了一顿。”
“啊?”萨仁意外极了,“怎么会,不是说他一直捧着她吗?”
“他们不是碰到狼了吗?说起狼害来,华知青就说去年狼来咱们这儿偷袭,你徒手把狼尾巴给弄断了,后来又碰上这只狼,狼窜起来咬你被你给弄死了,反正就是把你说得特别威武,然后陶主任就生气了,骂华知青到底是丫头片子,光会嘴把式,什么也不懂,还说牧民不能总等着狼来了再打狼,必须主动出击为草原除害。”
萨仁对陶主任更是鄙视,自己怂就怂吧,还要找理由骂别人,狼不是害,牧民能控制得住,控制不住的是陶主任这种人害。
反正考察团的第二天十分不顺利,本来是去考察黄羊的,结果真切感受到了狼害,人家这次真考察起来了。
牧民们提起狼自然是厌恶的,能给人们带来福利的就是狼皮,能卖不少钱。但狼这东西狡猾又大胆,草原上找不到吃的了,就会来袭击牧民的营地,每年都得掏狼崽免得狼成灾。
一听说彻底把所有狼都清缴干净,自然是乐意的,达卡爷爷却说:“没了狼,黄羊跟兔子横行,草原会被毁的。”
“那就把黄羊跟兔子也都打光了不就行了,或是圈起里来养,也不用放牧了,分出一大半草地来种田,你看农区怎么很少有灾,冬天来了都在屋里猫冬,舒舒服服的,现在又有深水井就算是旱了也能浇水。”
陶主任缓过来了就找了牧民来聊天了解情况,大家说起白毛灾自然是心有余悸的,又对着领导,觉得多说点难处,没准上边会多给点补贴。
再说人家又是领导,听说差点被狼咬了,他们说起话来自然是顾虑人家心情嘛,问什么就顺着说吧。
于是陶主任就得出了结论,牧区确实艰难,牧民们对种田也很向往。
程支书在一边听得摇头,小刘队长却觉得这是好事,牧区改农区要是能让大家生活好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反对的最多是那些老顽固。
旗里那位主任挺尴尬的,陶主任他们来的时候就给了旗里错误的暗示,大家还以为他们是来参观萨仁的牧场的,哪知道人家是来调查牧区居民生活情况的。
这些牧民还一顿诉苦,有狼有獾,有雪灾有旱灾,还什么买东西不方便,还没有电,只有一口水井,还不让随便用,又听说大城市有公交车,他们去哪儿都得骑马。
不是,你们骑马不是挺欢乐的吗?以前每年还赛马赛骆驼呢,这都成了吃不了的苦了?
反正让陶主任和这几个貌似很机灵的牧民一聊,好像他们左旗政府什么也没做过,从来不关心牧民生活一样。
再说牧区改农区的事,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草长得好,谁能保证庄稼能种好。
偏这几个人说起萨仁的牧场种植牧草,长势喜人,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能有半人高,咱们伊林草原还真没见过这种草。”
“那种点别的你们也不反对喽。”
“不反对,这有什么好反对的,上边让种什么我们就种什么。”其中一个人说。
剩下的几位有点纳闷,“要种什么?牧草吗?要都是这么高产的牧草,随便种啊。”
陶主任笑着摆摆手,“就是先问问你们。”
达卡爷爷带着巴雅尔他们到底在天黑前打到了几只黄羊,拖回来就送到了支部,看着牧民们剥皮切肉穿串的折腾着要招待他们,陶主任把坠马的那点子郁闷彻底忘到了脑后。
小刘队长也是一样,甚至还叫了几个小伙姑娘去跳蒙族舞助兴,大家都觉得是在招待客人,牧民好客,尤其节日的时候,有客人来了也是载歌载舞的,谁也没多想。
就是萨仁也没管,要是只叫了姑娘过去跳舞她肯定会冲过去掀了他们的烧烤架,姑娘小伙儿都叫了那还是算了吧,没准这些年轻人还觉得挺荣幸,可以趁机乐一乐呢。
程支书让小李来喊萨仁,萨仁哪里会去凑这个热闹,阿日扎兰那句话估计陶主任是记在她头上了,这种自负又小肚鸡肠的人一句话能记一辈子,解释也没用,何必去自讨没趣。
巴雅尔他们留了只黄羊,给萨仁送过来一条羊腿,她正帮着阿妈收拾呢,哪知道华雪跟廖正义一起找过来了,华雪有些忐忑:“萨仁,我是不是错了,他们这作派我看着怎么不对劲呢?”
“有什么不对劲的,天高皇帝远,咱们不说呼市谁知道他们在这儿享乐,而且咱们能说吗?客人来了不该招待吗?再说牧区特色就是跳舞吃肉,人家来考察的更应该招待好了。”
廖正义就叹口气:“华雪跟我说过退草还耕的事,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牧区可以分出一半来改成农区,咱们国家人口多粮食消耗太大,这大片肥沃的土地要是种粮食肯定能高产,后来我看你的牧场也很高效,只一年就产量翻番,如果其他地方也能借用这种牧场模式,草原上的牛羊会越来越多,往外供给也会越来越多,粮食重要,肉制品也很重要啊。”
华雪却有点不赞同,她觉得要有个轻重缓急,粮食是最重要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萨仁听他们两个争辩了会儿,就笑了:“你们只是知青,这些问题讨论的再透彻又有什么用?”
廖正义说:“怎么没用?我就是来叫你的,咱们一起去找陶主任,明天安排他参观下牧场,让他了解一下草原上最佳的运营模式。”
第129章 吵架
萨仁一开始就以为人家是来参观牧场的,结果这位陶主任处处无视她,搞得她还以为自己在呼市时得罪过他。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当时得罪的人也不少,被她搞下去的谁没几个亲戚朋友,陶主任因为那些事对她有偏见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对方不提参观牧场,萨仁是绝对不会主动提的,免得这些人去了挑刺找茬,所以她拒绝了廖正义的要求。
“人家喜欢考察什么就让他们考察什么吧,我还真不信谁敢下决定把草原全种上粮食。”
华雪听她对此十分反感,更是皱眉,以前她在劳改农场时,听人说过国家粮食危机迫切需要解决。
牧区灾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们烙了饼给牧民们运过去,自己却省吃俭用,最艰难的时候她一天只能吃半个玉米面窝头,喝洗碗水一样的咸汤。
回到查达,她见萨仁他们几乎天天都能吃到肉,难免就有点心理不平衡了,再看到草原的辽阔,就觉得只养这么点牲畜有些浪费,再想到一下大雪牛羊就没得吃,还得申请救济,就觉得这些牧民占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知道利用。
然后她就有了退草还耕的想法,她知道萨仁正在弄牧场,但这样的牧场只是比以前效率高了而已,还是有大片的草原被浪费了。
“萨仁,我知道你觉得我的提议是异想天开,但我还是觉得……”
“华老师,我知道你是想让牧民过上好日子,但咱们不要总是你觉得我觉得,做事不是靠想的,不信你去一家家走访走访,让他们住房子种庄稼他们乐不乐意。”
“可我听说西北林区……”
“华老师,做事得有长远计划,我知道最近有地方砍伐了树木增加耕地,你可能是听说了,觉得这种法子能提高粮食产量,他们那是短视,不信咱们两个打个赌,过些年这些被砍掉的树他们还得重新载起来,退耕还林才能保生态。”
华雪被萨仁怼的有些恼火,可又反驳不了,只好说:“没错,我是没问过牧民们,我其实也不需要问,你就是牧民代表啊,你还是思想开明去外边见过世面的牧民,你都这么反对,只想守着草原混吃等死……”
“华雪,你过分了啊!”廖正义怒斥道。
萨仁冷哼一声:“华老师,我看是我平时太给你好脸了吧,我一天天忙得不行,你说我混吃等死?”
“萨仁,我不是……”
萨仁根本不给她辩白的机会:“你觉得这么大的草原浪费了?你觉得吃肉喝奶不重要,你觉得该退草还耕,什么都是你觉得,我敢问你了解咱们国家的粮食分布跟构成吗?了解人们对肉制品跟奶制品的需要吗?你了解粮食该怎么种吗?小麦玉米一年几熟你知道吗?过冬小麦能在这高原上捱过冬天吗?捱过去了能不能高产你能打包票吗?再退一步讲,咱们真把草原种成了农田,冬天把粮食一收,连个根茎都不留,你信不信白毛风能把土给你掀去外蒙古,知道地是什么吗?土也!土没了第二年你种什么啊?”
华雪都被她怼懵了,急着说:“怎么可能?”
“你试过吗?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知道土地沙化怎么来的吗?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做过,一天天张嘴就是大事,还退草还耕!这么大事,你去□□说啊,你跟我说得着吗?而且就算我不同意,我也拦不住你啊,你这不是已经把呼市的领导都给请来了吗?人家懒得看我的牧场,一心想着你的大事呢,你不在他们那使劲,又跑来劝我,我说话他们能听吗?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那是异想天开,草原自有她的价值,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可你就不听。”
萨仁一向没怎么发过脾气,说话也是言简意骇,跟懂的人不用说太多,跟不懂的人更不用说太多,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发过火。
廖正义就听她小嘴叭叭的,这个那个,农区牧区的说了一堆,语速快的华雪根本无力反驳,他一时也不敢帮华雪说话了。
华雪强撑着道:“我真的只是……”
“你真的只是想帮牧民们过上日子?却连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好日子都没问过?只因为我反对你就说我是牧民代表,还说我见过世面居然还反对你的建议,华雪同志你连你的建议有多少可能性都没推算一下,提出来别人就一定要赞同吗?真当你是小说女主啊?”
萨仁脱口而出后,还有点小心虚,人家还真就是小说女主!不过看华雪倔强地咬着唇,一幅我没错的样子,她又不耐烦起来,接着道:“达卡爷爷,还有东排从小残疾的大妈,他们没出过草原,没见过世面,他们的人生就没意义吗?他们的建议就没人听吗?你去劳改只记住一句为人民服务了吗?可这个人民不是两个空洞的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各不相同的人,你考虑过草原上的人他们的感受吗?”
这时候不管是农民牧民还是知青对国家的感情真的是淳朴极了,对建设祖国都有着足够的热情,萨仁能感受到华雪想让牧民们过上好日子的心情,但见她跟着了魔一样非要在这事上耗着,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华雪本来还想反驳,可萨仁次次打断,不只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断了她的思路,更消磨掉了她的锐气。
她更是口不择言:“看来他们说得没错,牧民确实是太野蛮了。”
廖正义气得恨不得把她拍醒:“华雪,你疯了吗?说什么呢?这可是萨仁。”
说完又跟萨仁说:“别理她,她是说不过你,恼羞成怒了,下午她还跟考察团的人说你多威武多厉害。”
萨仁确实不想理她了,只说:“我看你们两个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教书,有空了把初高中的课本好好看看,万一哪天恢复高考了,你们就赶紧考去大城市,毕业了再去各自的岗位建设祖国不好吗?可别在我们这又偏又荒,人又野蛮的草原上混日子了。”
萨仁说的是真心话,只希望两人赶紧步入正轨,考上大学离开草原,可他们两个都以为她是在嘲讽他们。
华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是啊,她一个下乡的知识青年,当个老师也是临时的,有什么资格对着人家指手划脚,陶主任在草原上闲逛时可说了不少萨仁的事,这位可是到了旗里到了呼市都敢跟领导对着干的人。
她一时羞愤起身跑了,廖正义看看她再看看萨仁不知道先劝哪一个,萨仁赶紧起身让他:“快去追啊,没看人家都哭了吗?好好哄哄。”
廖正义本来是想去劝的,可一听这话,绷着脸甩袖而去:“我哄她干什么?”
萨仁送走这两个祖宗,才算清净下来,真是受不了他们。
她刚才一点面子都没留,说得爽了,心情就很不错,正琢磨着把黄羊腿换个新鲜法子来做,大李急匆匆的来了。
“萨仁,被陶主任叫去的牧民好像都赞同退草还耕,还有的说种什么都行,这可怎么办?咱们的牧场不会被他们叫停吧。”
萨仁傻眼了,要不要这么打脸啊,她刚才还言之凿凿的说华雪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结果牧民们居然同意毁草种粮食?
难道是被白毛灾吓怕了?不是说了牧场可以保证自给自足吗?去年半价给军区送了批牲畜,自家的也够用了,除了分配的口粮,还用皮毛换了不少粮食给大家分了,牧草也有储备,有灾也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