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命说着,有意无意地笑着瞥了眼沈端。
“大人你别说了……”
沈端看着皎皎无所适从的尴尬委屈, 心狠狠地被人揪了一把:“畜牲!”
少女声音微如蚊蝇, 景纵见不得她委屈当即红了眼睛拔剑直指宋命胸口。周围人群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皎皎吓了一跳,忙将手放在剑尖与他胸前的缝隙中护住宋命。她慌乱之中顾不得自己, 手背被剑锋划伤,鲜血缓缓渗出。
景纵一惊, 立刻收了剑。他低眸看着剑尖上的一抹殷红有些恍惚。
“表哥!”明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忙跑过来,脸色发白地停住脚步不敢动。
“他这般羞辱你, 你也要护着?”景纵执剑的手微抖。
“大人救了我的命, 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皎皎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有力。
宋命偏头, 低了眸子看她。少女眉尖微蹙, 说得极其认真。他捧起她受了伤的手, 不知为何觉得鼻子一酸:“真是个傻子。”
他声音很低很轻, 只有离得最近的皎皎能听清楚他尾音的颤抖。
“我才不傻。”皎皎小声辩驳, 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面前的人拉着走远。
景纵捏紧了剑柄,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混账又如何,终究是她自己选的人。唯有做她的靠山后盾,才能让那疯子忌惮几分。可是……
他想起方才自己拔剑指向宋命时, 他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想让他怕些什么东西,恐是难于登天。
沈端失魂落魄地走出人群,跌跌撞撞像个醉酒的酒鬼:“若是我能再早些,再早些把她接出来……”
*
皎皎一路跟着宋命走至马场南边,远离人群喧嚣。
宋命让人呈上纱布伤药,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全程紧锁眉头一句话不说,似是在生气。
皎皎默默地看着他轻柔不敢用力,忽然就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仔细想想,自从尚淳入府以来,大人对她依旧是特别的没有一丝丝改变,最近更是寸步不离。
书房,也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能进。
情感一步步战胜了她所有的理智,皎皎想赌一次,陪伴比起心中的影子更重要。
“我不是说过下次不许这般莽撞了?”宋命反复看了几遍她的手,才抬头看她,语气格外严肃。
“本能使然,我记得大人的每句话,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皎皎抬起伤手抚了抚他皱紧的眉头,“我不疼的。”
宋命凝视着她,觉得她的态度似乎是有了转变。变得和从前一样,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揉着她的头发缓缓笑了出来。
皎皎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大人,我不喜欢你像刚刚那样对我……那些事情不能说……”
“对不起。”他十分听话地道歉,“每次看见沈端看你的眼神我都会失控。”
“我不喜欢他看你,不喜欢他同你说话。皎皎,我大抵是疯了。”
皎皎听着他在耳边低语呢喃,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阳光倾泻落下,为四周染上一层瑰丽金色。
*
回到那间小屋后,皎皎仍是被宋命锁在床头。铁链很重,磨得她手腕有些疼。
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红花绿叶发呆。
皎皎不太清楚这样的生活是否是自己想要的,但是却莫名有种被人牢牢抓在手心中的安全感。
她低头轻笑,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可笑。
“大人,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好不好?”皎皎扔下手中书卷,偏头看向宋命。
“好。”宋命抬头,走过去解开她手上的锁链。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傍晚的太阳浮在云层中,温度仍没消退。皎皎仅仅走了一会儿便出了些薄汗。
“主子,元夫人来了,现下在厅中坐着。”一名婢女走了过来,屈膝行礼道。
“我去亭子里歇会儿,大人你去吧。”皎皎十分乖巧,朝着他弯弯眼睛。
宋命摸了摸她脖颈处跳动的脉搏,缓缓道:“我回来还会看见你对吗?”
“我能去哪呢?”皎皎仰头看他,“除了这,我没有别处可去。”
宋命看着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皱起眉毛:“我快去快回。”
“好。”皎皎望着他的背影,转身走上台阶坐在长廊中。
宋命走出去不远,忽地停下脚步:“去找陈伯,叫他买座宅子。”
婢女微愣:“主子您有什么特别的需求条件吗?”
“没有,要大要好。”宋命想了想,声音缓缓:
“要像个家。”
*
皎皎坐在长廊边,就见尚淳在婢女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坐进凉亭中。
她身边空无一人,跟尚淳的排场对比起来有些寒酸可怜。
皎皎只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全程未多看她一眼。
那张脸,她怕自己看了觉得不舒服。
尚淳静静地打量着她,蹙着眉尖满是不解:为何宋命会更珍视这个替身?
她眯着眸子,掐着扇柄的手缓慢收紧:这个皎皎在一日,我便不能达成我的目的……
皎皎被尚淳盯的浑身不舒服,悄悄起身坐得远了些。
她等了许久,在太阳落山的最后一刻,宋命才回来。
他神色有些匆忙,皎皎走上前去,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尚淳脸色微青。
宋命牵上她的手,对尚淳点了下头,不言不语地拉着皎皎离开。
皎皎跟在他身后,发现他没有对尚淳说话有些罪恶的小雀跃。
宋命把她带回小屋,照着以往的样子为她铐上锁链:“我要出去两天,这几日会让尤妈妈和却儿来照顾你。”
皎皎皱眉,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要走几日?何时才能回来?不然……不然大人把我也带上好不好?”
“皎皎乖,最晚后日就会回来。”宋命摩挲着她的手腕,“要乖乖在家里等我。”
“好。”皎皎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起身匆匆离开。
片刻后,尤妈妈与却儿走了进来,两人看见她手上的铁链都不禁红了眼眶。
皎皎冲她们笑笑:“怎么哭了?”
“姑娘!”却儿跪在她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姑娘您受苦了。”
“大人日日都陪着我,我很开心。”皎皎伸手为她擦了擦眼泪,铁链发出清脆声响,惹的却儿哭得更凶。
皎皎抚着却儿的头,望着窗外心思全在宋命身上,心慌得厉害。
“尤妈妈,帮我准备笔墨纸砚。”她轻声道。
“是。”尤妈妈应声转身就去准备。
须臾,小桌子与笔墨纸砚就已摆在皎皎面前。她坐起身子,碍于铁链长度,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变得歪歪扭扭。
皎皎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信女皎皎,一字一句皆是真心。虽不甚工整,但已是尽力,还望菩萨能保佑大人平安……
她在心底念了数遍,睁开双眼继续默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逐字逐句,尽是诚心。
铁链冷硬,磨得她手腕上起了数个血泡,皎皎丝毫没在意。
“姑娘,已经丑时了,歇歇明天再写吧。”尤妈妈在一旁劝着。
“已经丑时了吗?”皎皎抬头,这才发现屋里已点了许多盏灯,“我将这卷写完就去睡,妈妈您先歇着吧。”
说罢,便低头继续写经文。
尤妈妈与皎皎相处已有几个月,深知她性子温和,但有时也十分执拗。她也没再劝,只去到一旁默默陪着。
谁知,这一陪就陪到了天亮。
皎皎一夜未睡已是撑不住,尤妈妈见状态度强硬地撤走了小桌子让她休息休息。
她缓缓抚摸着手上的锁铐,枕边被褥都是他的味道。皎皎眼皮渐沉,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隐约听见锁链被人扯动的声响。
定是大人回来了!
她猛地清醒睁开眼睛,却没看见想见的那个人:“是你?”
皎皎看着面前正拿起她锁链的尚淳,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来:“你怎么能来这里?”
她瞳仁微颤,捏着被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她也可以来书房了是么……
尚淳将手中钥匙插进锁孔一拧,只听见“咔哒”一声,将皎皎牢牢铐紧的锁骤然一松,她朝她微笑,温声软语道:
“大人叫我来放你离开。”
第36章 我没死,你不哭了好不好……
皎皎瞳仁猛地一缩, 下意识抓紧了滑落的锁链看向面前这个笑面如芙蓉的女子:“放我……离开是什么意思?”
对面女子勾起红唇笑笑,将她另外一只被铐住的手也打开。皎皎的心脏沉入深渊海底,浸着冰冷的水泡的她整个人浑身发冷, 任由她取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
“就是给你自由的意思。”尚淳抬手,指尖蔻丹艳丽得有些刺眼。
皎皎往后躲了躲, 她冰凉的手触上她的眉眼脸庞轻轻拂过。皎皎抿唇,后背渗出丝丝冷汗。
“大人拉不下脸,没想到你这个替身竟真的如此不知趣。”尚淳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的脆响, “可我实在是容不得你。”
“看见了吗?我一开口, 大人就将钥匙交给我了。”
皎皎不敢相信地摇头:“你胡说,大人他日日与我在一起, 哪里有跟你……”
“自是在你睡着以后来我院子里。”尚淳啧了一声,有意无意微弯了腰露出一半浑圆, “他想了我十余年,怎么让一个替身迷了眼睛。”
“你是多余的那个啊。”
“你别说了、别再说了……”皎皎推开她跑了出去, 赤着脚踩在砖石上被沙硌得生疼也没有停下。
尚淳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悲伤背影, 噙着笑抚着手上的那串钥匙:小姑娘心性,就是听不得这些。
皎皎跑得头发凌乱, 哭得两眼通红, 脸颊的泪水顺着下颌蜿蜒至脖颈没入衣领, 湿的紧紧贴在身上。
夏末的阳光依然毒辣, 晃的她睁不开眼, 兜兜转转地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恍惚间,皎皎望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地方。
她缓缓走到那座熟悉的假山边停下,轻轻抚着山石的棱角缝隙泪水止不住地落,她曾偷偷躲在这等大人回来……
回忆如汹涌的潮水海浪般席卷而来将她逐渐淹没。
那天, 大人把她抓了个正着,笑着说她太笨。
那天,她把绣好的香囊忐忑不安地交给他,同他说希望大人看见它就能想起她。
而大人缓缓应了一声,说“好”……
皎皎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失声痛哭:为什么这样对我还要把我找回来……为什么!
小小的一个人靠着假山蹲下哭得身子发颤,像是找不到家的孩童,不安又害怕。
“那是我们的家,永远都是。”
“只是怕你像上次一样丢下我。”
“永远都别离开我。”
……
宋命清冽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格外明晰。如同清凉的泉水消散了些她心上焦灼着的痛楚。
皎皎慢慢停了哭声,恍然发觉这些都是在大人找回尚淳以后对自己说过的话。
若他真的想让她离开,怎会一次次地把她抓回来?又怎会寸步不离地守着?
皎皎回忆起被宋命从江家别苑带走的那晚,那样癫狂恐怖的模样她从未见过。
大人是为了我才失控发疯的,他怎么会放我走?
思路逐渐清晰,皎皎咬着唇,抹了面上泪水站起身来,提着裙子往前院陈伯那跑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问清楚。即便……即便是大人真的要让她离开,也要听他亲口告诉她。
铃铛叮铃叮铃响了一路,婢女仆从纷纷侧目,皎皎无暇顾及,拗着性子找到正给花掐枝盘叶的陈伯。
“皎皎姑娘?”陈伯见了满头大汗的皎皎吓了一跳,忙放下剪刀迎了过去。
“陈伯,大人、大人有没有来过什么口信?”
“主子自从昨晚走后,并未来过什么消息。只走之前说大抵后日能回,姑娘是有什么急事?”陈伯无意瞥见她脚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脸色一变,忙要去命人把药拿来。
“对对对,大人是这样说过。”皎皎望了望天,现下已是傍晚,“大人明日就能回来……”
“姑娘若是着急,也可说与老仆听听,帮您拿拿主意。”
“谢谢陈伯,这件事只有大人他自己知晓。”皎皎摇摇头,复又匆匆离开,“我去门口等等,陈伯您早些休息。”
“姑娘,您的脚!”
“我不疼。”
“那也好歹涂些药把鞋穿上啊!”
陈伯在身后喊了两声,只见她步履匆匆再没回头,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他低头看着地上砖块染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急得直跺脚:“主子回来见了得心疼成什么样啊!”
*
皎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长裙曳地堆成繁复的重瓣月季,清凌凌的月光落在四周,树枝被风吹的哗啦啦直响。
她捏着手指,盯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每一辆行驶而来的马车。
心重复地提起落下,皎皎抿着唇,虽知晓他几乎不可能提前回来,但仍是紧紧地盯着。
“姑娘,回去等吧。”尤妈妈为她披上件披风心疼地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