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的事以后再说也来得及,要紧的是眼前:“那第三个呢?”
“向垚人如其名,家中务农,良田无数。行七年十二,品性皆佳。你妹妹嫁过去也是不愁吃穿。”
“听着倒觉得还是梁家自在些。”皎皎几经忖度思虑,仍是觉得梁家好。
严家看上去简单,但嫁过去后一切都要靠自己张罗。宛宛这般心无城府的直脾气做官太太,怕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向家踏踏实实得听起来也不错,但家中人口多,她怕宛宛应付不过来。
唯有梁家,人口简单,先生也是个端庄大方的和气人,儿子也上进,宛宛嫁过去应该是会过上好日子的。
皎皎还想说些什么,偏头却见宋命一言不发地喝了一口粥,她连忙改口:“不过还要让宛宛自己挑,她喜欢谁便定谁。大人什么时候把人都请来看看家中的山石花草,我也好让宛宛悄悄瞧瞧拿个主意。”
“后日如何?”宋命抬眸问道。
“那便后日吧,都听大人的。”皎皎抱着他的手臂亲在他颈侧,下一刻就能看见他的喉结慌乱地滚动,“大人还生气吗?”
“若是跟你生气,我早在你逃离我的那一刻被气死了。”宋命喝了口茶,揽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皎皎依偎在他怀中,想起那时的自己觉得有些可笑。那些话明明是可以问出口的。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
吃过早饭,皎皎去何宛宛院子里将三人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何宛宛的眼睛亮亮的:“长姐,我们这样的人家也能与他们结亲吗?”
皎皎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本以为按照何广祝给宛宛灌输的一些思想会让她抵触嫁给这些“小人物”,没想到她却是欣然接受了:“自然是能的,否则大人那边也不会挑上这三户人家。”
“那长姐,你觉得哪家好?”何宛宛许久不在亲娘身边,这偌大的督主府中皎皎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时日久了,跟她也亲近了许多。
“哪家都好,要看你喜欢哪家。”皎皎笑笑,“大人后日会请他们来府里,到时你可以去看看。”
何宛宛一听,高兴的弯着眼睛笑:“那长姐要陪我一起去!”
“自然是要陪着你的。”皎皎笑着,觉得家中有个女儿实在是不易。宛宛不过八岁的年纪就要张罗着亲事了,世上好儿郎少,可是要尽早定下才能安心。
姐妹两人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已经快午时,皎皎起身要回去。
“我送送长姐吧!”何宛宛牵着她的手一直送到花园。
四处浓郁花香,皎皎看见了那个蹲在花中的女子。恰逢女子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姐……”女子刚唤出口马上想起了什么,眸中水雾升起,怯生生地喊了句“夫人”。
皎皎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一见到她仍是觉得胸口堵得慌。遂只是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她回头看向宛宛:“就送到这罢,我先回去了。”
“好,后日见,长姐!”何宛宛笑眯眯地朝她挥手,待皎皎走远了以后轻蔑地看向楚楚可怜的尚淳。
何宛宛年纪虽小,可也隐隐约约明白最近府里出了什么事。这个尚淳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她欺负了长姐。
“大人有没在这,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何宛宛嗤笑一声,“果真是从窑子里出来的贱种,没了男人就不能活。”
尚淳收了眼泪,走过去笑呵呵地想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小姑娘嫌弃地偏着头躲开。她也不恼,只轻啧了一声:“你倒是一心一意维护你长姐,可你长姐对你呢?”
“我长姐自然是对我好,难不成还要对你好吗!”何宛宛冷哼。
“对你好就是给你找了那几个普通人家将你打发了?”尚淳弯下腰与她平视,惋惜地摇摇头,“你可知,你阿爹是要让你长姐把你送去大长公主府给景纵景少爷做妾室的。公主府的富贵呀……”
她顿了顿直起身子,摇着扇子叹了口气,缓缓离开。
何宛宛怔怔地看着尚淳,捏紧了拳头:原来我阿爹是要让我嫁给景少爷的!
她抿着唇,开始对皎皎方才说的那几个人不满起来。何宛宛愤愤不平,抬步就去追皎皎。
皎皎一路看花走得极慢,她忽地看见一株凌霄花不由得停下脚步:不知花想楼的那株凌霄花还好不好……
她正要伸手摸一摸快要谢了的花,手腕突地被人扯住用力把她拉了一个踉跄。
“怎么了宛宛?”皎皎诧异地看着怒气冲冲的何宛宛不知发生了何事。
“何皎皎,阿爹是要把我嫁给景少爷的对不对?”
皎皎杏眸微张,吃惊的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我是听谁说的!我只知道你见不得我好,怪不得,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我亲姐姐了吧!”何宛宛声音尖利,喘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
皎皎怔愣地看着跟前的小姑娘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杏眸圆睁,嘴唇嗡动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宛宛,你方才说什么?”
第46章 皎皎,你没办法后悔了。……
“说什么?”何宛宛轻哼一声, 在气头上把话都说了出来,“你不是我们何家的女儿,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皎皎脑子轰的一声, 呆滞住了许久连眼珠都不见动一下。
不远处的树上落了三只麻雀,两大一小, 大的两只把小的那只护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聊天看起来极为欢乐。
皎皎鼻子酸楚,只觉得那和乐一幕格外刺眼。她几步上前,拉着何宛宛的胳膊不敢置信地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我不是何家的女儿?”
何宛宛见她要哭心中一慌,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不想服软。她咬着牙, 硬气道:“没错,你不是何家人, 你是阿爹阿娘捡回来的孩子!”
“你胡说!”皎皎仓惶地松开她后退,抬手抹了把面上濡湿, 第一次大声呵斥她,“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那我会是谁的孩子?定是你胡说的!”
何宛宛从未见过见过皎皎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扁起唇哭出声来:“你冲我发脾气做什么,是阿爹阿娘说的, 我亲耳听到的……”
“阿爹阿娘, 亲耳听到?”皎皎木然地重复, 漂亮的杏眸蒙上水雾没有半分神采。她哽咽着, 颓废的像条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卖了我,会把我卖进那种地方去。怪不得他从不在乎我过得好不好,怪不得……
她捂着脸失声痛哭, 铃铛声响了响,似是也在跟着呜咽。
何宛宛见她连哭都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彻底慌了神也跟着大哭:“长姐是我不好,其实我也就是听阿爹阿娘吵架的时候提了一句,做不得数的,你别哭了。”
皎皎摇摇头,泣泪不止。她透过泪水看了看刚刚有她腿高的何宛宛,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扁着唇哭得哽咽。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眉眼,心越来越凉。
她与何宛宛不像,与何奉也不像,同阿爹与阿娘更是不像。他们一家四口多多少少都有相似之处,就连阿爹与阿娘在一起久了有些神态也是相像的。
唯有她像是个外人,同这一家人半点不像。
“对不起宛宛,不该朝你发脾气的,你回去吧。”皎皎忍着泪轻声,转头却哭得更凶。
原来,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家没有亲人。从一开始,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皎皎哭着跑远,身边景致模糊倒退,她只觉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像是冬日,冷得她发抖。
四周空旷,她无意识地想躲进狭小的地方,最好严密得没有一丁点缝隙,如此才安全。
错落有致的假山中,皎皎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她紧紧地抱着胳膊,死死地靠着山体不动。
泪水浸湿了衣袖,皎皎盯着地面的沙砾目光呆滞茫然。她不知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父母姓氏,她通通都不知道。皎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凭空扔到这个世界,无根无蒂。
她害怕地抱紧自己,把头埋在腿上无助难过:我到底是谁啊?
*
月牙初生爬上枝头,空中飘着几缕云,月光也不甚明亮。
宋命站在门口耳朵微动,听不见一分一毫的铃铛声。他眉头皱紧,皎皎这个时辰还未归不由有些担忧。
“如何了?皎皎还在她妹妹那?”宋命见着尤妈妈步履匆匆地回来,心头慌慌。
“主子,宛宛姑娘说她午时左右就与姑娘分开了。”尤妈妈语气有些急,“奴婢问过门房上,姑娘没有离开还在府中,已经派人去找了。”
督主府是圣上赏赐,占地面积颇大。后头还连了两座小山丘。
宋命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皎皎怕黑,再多点些灯。”
说罢,自顾随手拿过一盏灯走了出去。
“主子,仔细您的伤!”
尤妈妈在后头满是担忧地喊着,却不足以让他脚步稍慢半分。
夜风凛凛,素白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隐在树枝阴影下的凤眸闪过抹殷红血光。
皎皎,你又不要我了是吗?
高大的男人在甬道上如鬼魅般游荡前行,脚步、影子,甚至连一片衣角都透着恐慌焦急。
宋命凝心聚神,仔细听着有没有属于她的声音传来。平静面容破裂不堪,像是被撕了皮的精怪,让人见了就心肝俱颤。
月儿渐渐西移,男人提着灯的手缓缓下落,双眸微眯巡视着四周。
皎皎喜明怕暗,若是躲定会躲在有亮光的地方。可他寻遍了府中有光的地方,却不见她的一丝痕迹。
是不是不在这了……
宋命心脏猛地下沉到冰渊深处,脸色凝上一层骇人冰霜。
提着灯的手寸寸收紧,捏的指节微微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铃铛声。他紧锁的眉松了松,抬步循声而去。
假山?
他呼吸微乱,看着眼前的大小间隔开的假山兀地想起那个傍晚。小姑娘躲在假山后藏也藏不好,被捉住后丧头丧脑地扁着唇,连头发丝都透着可爱气息。
宋命走过去,钻进假山洞中一眼就看见了黑暗角落中瑟瑟的一小团。她目光呆呆傻傻地盯着地面,眸光分毫未动,脸颊上还沾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子,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他呼吸一滞,捏着拳头蹲在她面前,心里怒不可遏但语气却分外温柔:“谁欺负了你?”
皎皎听见熟悉地声音缓缓动了动,身子骨头僵硬得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生涩地发出仅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咔咔声响。
跪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额上满是汗,向来整洁的衣裳有些凌乱。她伸手抓着他的衣角,潮漉漉的都是夜中的露水。
皎皎眨了眨眼睛,心里最后的一点点不怎么坚硬的盔甲碎得一塌糊涂。她开口,喉咙干痛的发不出声音。
她努力试了好多次,用尽力气吐出极其沙哑的一句话:“大人,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皎皎声音颤抖,泪水决堤迅猛落下:“他们不是我阿爹阿娘,我……我从一开始就是没人要的孩子……”
宋命捧着她的脸,揽过她僵硬的背把冰凉的人抱在怀里。他一言未发,凝眸清理着她发尾沾上的沙土和枯枝败叶。
他摘下她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攥在手心,略一用力将它化成粉末。
虽早有察觉,但明明白白地将这件事袒露在明面上,宋命不自觉有些恐慌。
或许,她真的是明越的女儿,身份尊贵却阴差阳错地沾上了他。
“大人,我害怕。”皎皎死死地抱着他的腰,生怕他也丢下她离开,像她的亲生父母那样。
“皎皎不怕。”宋命把人抱紧,双目通红的不留有半点缝隙。
两人紧紧地贴着,皎皎近乎贪婪地夺取他的体温,感受着他肌肉的跳动。
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信在这世上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一缕风钻过山石缝隙,吹灭了那盏小小的灯。宋命脸色骤变,忙伸手遮住皎皎的眼睛:“乖,别怕,我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别……”皎皎紧张地摇摇头,“我不想去,只想待在这。”
怀里的人微微发抖,宋命忽然就想起了那晚皎皎哆哆嗦嗦地抓着他的手说“大人,我怕黑。”。
可是现在,最怕黑的小姑娘却自己一人待在这黑暗的假山洞中待了半晚。
“皎皎,我们回去好不好?”宋命温声哄着,尾音带着微小的颤。
“回书房后那个小屋子好吗?”皎皎想了许久轻声道。
“好。”宋命把人抱起,轻巧的不费他一丝力气。
“不想要灯,好吗?”
“好。”
宋命抱着人,脚步稳稳。
不出一炷香,亮如白昼的督主府又回到了以往的阴沉模样,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中,皎皎看不清楚,只能凭借若有若无的月光依稀看见些宋命的轮廓。
她枕在他的臂弯,睁着眼定定地看着他:“大人,我总算知道了你为何会喜暗不喜明。暗处,很有安全感,我可以躲起来,别人也瞧不见我。”
宋命摸了摸她的头发,心疼地皱眉:“皎皎就没想过,可能你的亲生父母焦急如焚地寻了你十几年?”
“会吗?”皎皎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会。”宋命沉声,“我会帮你找到他们,若是他们……”
“我就替你杀了他们。”
皎皎没说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缩得更紧,想离他再近一些。
“别动了……”她偶尔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禁地,宋命不禁发出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