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月微笑,却没有应话。
若说她这两个月学会了什么,那便是霍斐渊教她的,许多事,从前根本就是逾矩了。
公主与皇后之间如何相处,又什么时候能轮到一个贵女指点江山了?
楚妍见她没有应下,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好在宋希月微笑坦然的岔开话题:“稍后宫宴,楚姑娘可要弹奏?”
她只是好心的想将这个话题掀过,没想到这话落在楚妍耳朵里却是像刺一样,弹奏?她如今能出门参加宫宴就算不错,哪还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弹奏。
楚妍紧盯着宋希月的表情,见她依然端庄微笑,心中毒蛇滋滋的吐着信子一般,她能不知道?
不可能。
从小到大她抢了宋希月那么多风头,如今逮着机会了,所以她一定是故意这般羞辱她吧?
楚妍想到小时候她求了祖母,才能进宫一同与宋希月学琴,当时她为了超越宋希月,在家反反复复的练习,将手都磨破了,这才得了大师的一句赞扬。那场宫宴上,宋希月的琴断了,而她完美的演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从此挺直了腰杆,更是深得太后喜爱。
对,所以如今,宋希月一定是故意的。
楚妍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颤:“公主的琴艺比臣女高的多,是万万轮不到臣女演奏的,臣女母亲还在等我,臣女先告退了。”
说完,楚妍便带着婢女匆匆离开,留宋希月一人原地凌乱。
“冰夏,我刚才,不是听错了吧?那是楚妍吗?”
冰夏摇头:“公主,您没听错。是楚姑娘。”
“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冰夏回京之后,也听府里的丫鬟们偷偷议论过,不过,这都是下人擅自议论主子,她并不敢在宋希月面前乱说。
好在宋希月只是随口问问,她着急赶到翊坤宫去,经过御花园时,宋希月忽然问道:“孟锦呢,这两日似乎都没有见到她。”
冰夏笑着答:“孟锦回京之后便领了驸马爷的差事,可能还要两日才归。”
宋希月点点头,了然。
而此刻,御花园的假山后,孟锦正蒙面用刀柄抵着盛时安,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宋希月走过去了,盛时安却连声儿也不敢出。
等宋希月走远了,孟锦才低声警告:“盛公子,希望您能知道,今晚中秋宫宴,我会一直盯着你,若是你还想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公主面前,那下次,我手中的刀便不会不出鞘了。”
盛时安咬牙:“你是霍斐渊的人?皇上知道你们行事如此嚣张吗?!”
孟锦似冷笑一声,反问:“盛丞相知道,您行事如此没有规矩吗?”
盛时安霎时就心虚的闭上了嘴。
孟锦见宋希月彻底走远后,才在黑暗中隐去,盛时安一人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是,这小半年盛家的待遇是一落千丈,这次宋希月回京,盛荣就将他特意交到书房去嘱咐了一番,内容却和之前完全相反——不允许他再去骚扰宋希月。
可笑啊。
宋希月未出京之前,盛荣日日让他去找宋希月,求她的心软和原谅,彼时他是不情不愿,敷衍了事。可如今,他是真心实意的想找了,却好似不可能了。
盛时安站在黑暗里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不行,不能气馁。
他现在还没有正妻,那些个妾室回头都可以用银子打发了,至于林鸾……盛时安眼底如今充满了厌恶之色,今夜之前,她又在府中哭闹好久,要和盛时安一同进宫赴宴,可她的身份,不过是妾室一个,哪里能配在中秋宫宴上有一席之地呢?
他今晚必须得抓住机会,见到她。
*
宋希月到了翊坤宫的时候,姜皇后好似正在和焕春嘱咐什么,见她来了,姜皇后立刻停止了话题,笑着道:“月儿来了?”
“母后。”
“咦,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宋希月穿了一件无比端庄的宫装,端庄道脖颈处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热不热啊?这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呢。”
姜皇后说着就要去替她理理衣襟,却被宋希月心虚的一把捂着:“没、没事的母后,我从北方回来,还一时没适应这边的气候,不热的。”
实则是她的脖颈现在没法见人……
一想到霍斐渊痴狂流连的模样,宋希月便觉得两颊有些烧。
“你这孩子。”
姜皇后倒也没起疑心,随她去了。
两人入座,姜皇后问:“昨日你和驸马归来,他又受了伤,母后没有好好跟你说上话,今日好好陪陪母后吧。”
宋希月弯着月牙眼笑:“当然好啦,我还给母后带了礼物呢。”
说话间,冰夏拖着木盒上来了,里面是一把梳子。
宋希月道:“这是漠北一种特殊的木头制成的,有好闻的檀香味,这木头十年才长一圈年轮呢,当地人说用这种木梳梳头,对头发很好,安神养眠,还会延年益寿呢。”
姜皇后笑着接过:“好,我的月儿有心了,母后很喜欢。”
宋希月笑着撒了会娇,又和姜皇后避重就轻的说了好些一路遇到的趣事,把姜皇后逗得乐不可支。
“对了母后,你写信去漠北,说皇祖母病了,现在可好啦?”
提到这事,姜皇后脸上的笑就淡了淡:“是,你皇祖母是被气的,现在养的差不多了,不过今日中秋宫宴上她不来,月儿明日,可要去看望一下。”
宋希月点头:“我知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皇祖母为何生气啊?”
姜皇后脸色也闪过一丝尴尬,焕春见状,上前小声将溪蓬行宫里发生的事委婉的和宋希月说了,宋希月眼睛越瞪越大,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这、这是真的吗……”
“都叫你皇祖母身边的直接怼上了,还能有假?”姜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宋希月饶是已经嫁人,却也觉得这样的事过分荒唐,她也端起茶杯,犹豫的说道:“难怪方才我在花园那边碰到她,是那样的反应……”
“你碰到她了?”姜皇后立马问。
“嗯……而且,我还问她是不是一会儿要弹奏……哎呀,我定是说错话了。”
姜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错什么了?以后碰见都不必理会,知道了吗?”
“哦……”
宋希月若有所思。
姜皇后重新笑起来换了个话题,道:“月儿这次出去,和驸马感情如何呀?”
宋希月忽然被自己母后问到这个问题,脸一红:“挺、挺好都。”
“他对你还好吧,可有欺负你?”
“自然是没有的,而且……他待月儿甚好。”宋希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月事出糗这事说了,姜皇后和焕春姑姑听了,都唏嘘不已。
“那也算不错了,比起盛家,倒不知强上多少倍。”
“盛家怎配和夫君相提并论!”宋希月立马抬头振振说道。
姜皇后一愣:“月儿如今,倒真的不会再对盛家有所留恋了?”
留恋?
宋希月皱起眉头,似是被这两个字恶心到了。
“母后,您就别在我面前提他了,月儿烦。”
“好,好。”姜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得了自己女儿的准话,看来,盛家是彻底留不得了。
第74章 山上雪 逗她
宋希月和姜皇后又喝了会儿茶后, 焕春姑姑上前提醒:“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姜皇后放下茶杯:“月儿,母后进去换衣裳, 稍后和母后一同去宫宴啊。”
“好。”宋希月笑。
姜皇后离开后,宋希月又端起茶杯品了品茶, 品着品着,宋希月便瞧见方才姜皇后所坐的软塌下露出了一封白纸的一角。
上面露出的, 恰好是一个霍字。
这让宋希月愣了愣。
大殿内此刻只剩下她一人,宋希月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是慢慢伸出手去将那信纸扯了出来。
如果不是关于霍家的事, 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母后……在调查霍家吗?
一瞬间, 在灵州那些端倪和孟锦他们的话都在宋希月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她知道他不是霍侯爷的亲生血脉, 虽是霍敏和霍家也算有关系, 可……霍斐渊的父亲是谁?
定不会是邢北那个狗皇帝的, 定不会。
宋希月的指尖一抖再抖,终于将那信上的完整内容收入眼底。
霍将身世另有隐情。
宋希月松了口气。
原来母后这边还没有查到。
但放松之后却是更加的紧张和忧虑,母后为什么要查他?这段日子以来, 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屏风后传来姜皇后的说话声, 宋希月连忙将信纸原样恢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品着茶, 吃着点心。
“月儿,走了!”
姜皇后笑着走出来。
“来啦!”
宋希月站起身来:“母后好美呀!”
姜皇后今日挽了高髻, 带了凤钗,妆容也是精致无比。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实话嘛~”
*
中秋宴起,姜皇后原本要带着宋希月坐到自己身边, 可宋希月坚持要以将军夫人的名义坐在霍斐渊身后。
她朝姜皇后吐了吐舌头,姜皇后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歌舞升平,乾元帝举杯致辞,文武百官皆在前面谈笑风生,女眷们坐在第二排,也相谈甚欢。
唯有宋希月,一直在悄悄的捣乱。
霍斐渊的轮椅下有空隙,她便用手穿过去轻轻扯他的衣带,见霍斐渊不理她,便越发胆大了起来。
“霍将军此去真是辛苦,腿伤如何了?”
此刻宋希月见扯他衣带不理,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脚伸了过去,然后——踹了霍斐渊一脚。
她得意的无声大笑,下一瞬,笑声却又凝固在唇边。
“多谢太傅关心,小伤,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霍斐渊面上丝毫不显的和陈太傅笑谈着,手上却牢牢的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脚。
宋希月瞪大眼睛,她脚踝被霍斐渊抓住,男人有力的大掌让她根本无法逃脱,宋希月尝试了一下,放弃了。
“喂……”她开始小声抗议。
可前面的人根本不理,甚至还更加过分,不仅抓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捏了起来。宋希月这回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忙垂下眼眸,生怕被别人看了出来。
算了算了,让他报复一会儿,反正他会松开她的,宋希月想。
可没想到,霍斐渊心眼是比针尖还小,见宋希月不反抗,便直截了当的脱了她的绣鞋,宋希月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禁锢在脚踝的手掌却松了,只是绣鞋被霍斐渊藏了起来。
宋希月急了,急急的将没了鞋的脚收回来,藏在裙下,手伸过去着急的扯他的衣襟,表示不满。
霍斐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可就是没有把鞋子还给她的打算,宋希月讨鞋无果,便在后面无声的瞪他。
歌舞到了尾声,乾元帝倡议大家可御花园赏月,众位大臣纷纷起身,女眷也成群结队儿的出门,宋希月急着要回自己的鞋,可总是不断的有大臣上来和霍斐渊说话。
“月公主。”
就在宋希月快坐不住了的时候,楚妍忽然过来找她。
宋希月回头:“楚姑娘。”
“月公主,今夜月色这么美,我知道一处赏月的妙处,不如咱们过去叙叙旧?”楚妍温柔笑着,好似全然没了晚上在御花园见面时候的尴尬。
可惜宋希月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霍斐渊身上,包括他方才所坐的地方,她几乎用眼神将每处都搜寻了一遍,就是没找到她的鞋。
霍斐渊该不会带在身上的吧?宋希月心尖一颤,是以,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妍的话。
“你方才说什么?”宋希月回过神来。
楚妍一愣,以为她是故意羞辱自己,眉眼间的恶毒似乎蔓延不住,用力的压制了又压制,才重新重复了刚才的话。
“不巧,我和我夫君一会儿要一同赏月,怕是不能和楚姑娘一起了。”
楚妍笑的僵硬:“没关系的,霍将军此刻刚好也在忙,我知道公主一直心心念特制的烟花,今日我府上小厮刚好寻得,不如公主移步去看看?”
宋希月愣了愣。
楚妍口中的烟花是前年乾元帝寿辰,楚妍特意在宫宴之上献上的,那烟花在空中炸开之后是一朵莲花的模样,比传统烟花漂亮数百倍,宋希月一见就喜欢上了,当时乾元帝和太后均大喜,封赏颇厚。
若是几个月前的宋希月,定是此刻已经跟着去了。
可她如今没了鞋是其一,其二是宋希月望着楚妍的眼慢慢冷了下来。
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和楚妍单独出行的后果,便是在那银楼中了情花草的毒。
许多事,宋希月从前想不明白,此刻也并不能说完全清楚,可这两月和霍斐渊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也不是毫无长进。
她笑,那笑却不及眼底。
“楚姑娘有心了,可是我真的不太舒服,只想在此处稍稍歇息,等等夫君。”
楚妍对自己的碰壁很是意外,若是从前的宋希月,此刻定然已经跟着她走出了这正殿,她很快调整情绪,决计再试最后一次。
“月儿。”
可惜楚妍还未来得及开口,霍斐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楚妍一眼,那眼中的冷冽让楚妍立马垂下了眸,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霍斐渊笑着来到宋希月身边,握住她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