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鹿汀这么一道歉,程澈想到自己的本意,心情更复杂了。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道了个,“没关系。”
回去的公交上,大部分时候是鹿汀在讲,程澈安静地听,偶尔接一两句。
两人相处愉快,鹿汀一高兴,把之前困扰着她的谜题都给忘了。直到回了家,才想起考场上发生的事。
对于程澈和顾辛夷到底牵没牵手,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不可能真去问程澈本人。
好在这天晚上,远在巴厘岛海边酒店和家人度假的赵可人打来国际长途,送上了最新鲜的八卦。
“我们那个小群里有个成员的表妹,是低年级生,那天来学校帮老师统计分数,在楼梯间里遇见两人了。”
赵可人所说的小群,就是鹿汀一直瞧不上的“亲澈家族”聊天小组。顾辛夷和程澈的事发生后,群里那些女生短短几天便把顾辛夷扒了个底朝天,还多方打听事情的后续。
在群主赵可人和管理员凌瑶的主持讨论下,九个小组成员最后得出结论。顾辛夷那样的女生,不适合程澈。
鹿汀躺在软沙发上,一边迎着空调的凉风,一边“嗯嗯”地应着。
“那会儿顾辛夷不是想拉他手吗,最后没拉上,结果程澈还说……”赵可人一顿,喜闻乐见的样子。
“嗯?”
赵可人学着男生低沉严肃的语气,十分郑重其事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鹿汀想起很多次,有意的或者无意的,她碰触程澈的经历。手,额头,贴身的衣物,她都“亲密接触”过。
他不喜欢别人碰这一点,其实鹿汀很早就知道了。
“然后呢?”鹿汀轻声发问。
“然后程澈就走了……顾辛夷一个人在那儿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鹿汀回味着好朋友的话。明明不关她的事,可这一刻,心里竟然像松了口气似的。
***
和鹿汀道别后,程澈回到家,在沙发上倒头便睡。
也许是甜牛奶有安神的作用,这一觉睡了很久,他模模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条很长的河,水是红色的,泛着沉闷的血腥味,像血液在静脉里缓缓流淌着。
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一条河,而是没有尽头的路。流动的也不是河水,而是无数个被鲜血染红的人偶,人偶在这条路上死气沉沉地走着,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程澈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停地走。
一切都了然无趣。
直到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张干净的面孔。是个女生。皮肤白皙通透,嘴唇仿佛春天里最烂漫的花瓣。眼睛亮得像明灯,又像天上的星星。她看着他,璀璨一笑。
只有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程澈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屋子漆黑一片,落地窗透来浅浅的霓虹。四周影影绰绰,安静得出奇,头顶传来空调一阵接一阵的换气声。
他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摸索着手机,在通讯找到一个备注是“谢医生”的号码。
很快,电话被接通。
灯没有被打开,程澈借着月光,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点上。
“有时间见面吗?”
那头的“谢医生”问了几句话。
程澈继续道,“嗯,有事。我又做了那个梦。”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还梦见了一个人。”
***
时隔三月,程澈再次来到谢景城的诊所。
谢景城正给窗台上那排绿萝浇水。两人初次见面时,绿萝还是嫩苗,看上去一副活不太长的样子。没想到转眼之间,繁盛的枝条已经沿着窗棂往外蔓延,覆盖了外墙的大半。
谢景城一边碎碎念,“有空还得把这些家伙修剪修剪,长得太快了。”
程澈双手插兜,脸浸在阳光里,“好看。”
“我这儿是好看了,楼下的美女们天天背地里骂我,怪我把阳光给遮住了。还说在我这儿上班,终年不见天日。”
程澈坐在椅子上,望着那茂密的叶子,“你确定‘不见天日’,指的只是窗户?”
谢景城拿着喷水壶的手一顿,待反应过来,笑了声,“你小子几个月没见,还会开玩笑了?”
程澈没吱声。
“看来恢复得不错。”谢景城道,“上个月说好来复查,为什么放我鸽子?”
程澈道,“高三了,得好好学习。”
谢景城笑,“啧,我一个字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澈哥外冷内骚,各位多多包涵~~
第25章 25
二十五
谢景行与程澈爸爸是旧友, 他早年毕业于国外某著名大学精神医学专业, 从事咨询工作多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很久以前开始,程澈便在他这儿做的心理治疗。
直到深入交往起来,谢景城才知道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十分难缠。年纪轻轻, 思维敏锐,反应奇快。不仅如此, 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 显然已经超过了他这个成年人。
他曾建议程澈进行专业的智力测验, 可对方回答他, “用一套题来判断人聪不聪明, 这事本身就很不聪明。”
说得谢景城无言以对。
眼下,程澈的手指正快速地转动着被他扔在办公桌上的魔方。谢景城默默算了时间, 从开始到魔方的六个面变成同色, 一共是二十三秒。
有些夸张的速度。
他见少年将魔方摆回了原来的位置,问了句,“你这次来, 是为了昨天电话里说的事?”
“嗯。”
那个充满红色的梦境, 从很久以前便困扰着程澈。每个梦的场景都大同小异, 奇怪又抽象。现在,梦里出现了“特定的人”, 还和周围所有的人不一样。不知道这是何寓意。
出于那点儿专业敏感,谢景城开门见山,“对方是异性?”
程澈回答, “是个女生。”
谢景城听了,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一刻钟后,谢景城让程澈躺在治疗室左边的弗洛伊德榻上,他坐在一旁,双手交叠,看着闭上眼睛的少年,开始了他的谆谆诱导。
“现在,假设回到梦中的场景,你看到了什么?”谢景城声音低沉性感,有蛊惑性,大概天生适合干这个。
程澈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周围有很多的人,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
谢景城又问,“他们在干什么?”
“在赶路。”
“去哪儿?”
“我不知道……路没有尽头。”
“你呢,你在哪?”
“我在人群中间,也是红色的。”
程澈说这话的时候,眼前再次浮现出梦中的场景。人群组成盛大的红色,带着刺目的血腥,向远方流淌而去。孤独、压抑和恐惧,就像这条不知去向的路一样,没有止境。
“心里是什么感觉?”
“恶心,觉得很脏。”
“什么很脏?”
“周围的人,还有我自己。”
谢景城听到答案,停顿了几秒。眼前的少年的眉头仍旧是舒展的,仿佛对这个“事实”已经坦然接受,谢景城继续到,“现在,那个女生出现了。她也是红色的?”
“不是。”
“可以跟我形容她的模样吗?”
“她很白,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的嘴角有梨涡,眼睛很大很亮。整个人就像……”
“像什么?”
“像冰镇的甜牛奶一样。”
程澈此番形容时,眼前浮现的那张脸和鹿汀的脸重合起来。女生浅浅笑着,莫名让人想到夏天的阳光下,喝甜牛奶的滋味。
谢景城留意到了面前的人脸上的变化。前一刻还犹如一潭死水的表情,像是突然起了风,悠悠荡开了微笑的涟漪。
这是很少出现在程澈脸上的表情。
于是,谢景城继续问,“女生在哪?”
“离我有点远,大概是十米、二十米?中间隔着的人很多,我怕我挤不过去。”
“为什么‘怕’挤不过去?”
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过去”?
“我想离她近一点。”
“为什么想近一点?”
“因为……”程澈顿了顿,“只有她是干净的。”
谢景城听了,挑起眉毛,停顿了下来。
一直有严重洁癖的程澈,在潜意识里却认为,只有那个女生是干净的。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震惊。
待程澈睁开眼睛后,谢景城拍拍他的肩,“照我看来,你确实得了很严重的病。”
程澈目光还是冷的,“什么病?”
“早恋病。”
少年面露不屑,“我早说过你是庸医。”
谢景城嘿嘿一笑,没答话。
程澈低头拾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想了想,他补充道,“还有,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
期考后的假期很快便结束,漫长的暑期补课开始了。随着炎炎盛夏的到来,鹿汀他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肩负重任的“高三生”。
上课的第一天,便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高三楼前的宣传栏里,张贴着这一次期末排名。一大早,那里便围了一大群学生。鹿汀站在人群的后面,用力探头,从后往前找。
总共一千来名考生,每张排名表上的人数大约是一百。鹿汀在倒数第四张布告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鹿汀,551分, 705名。
她看着分数和排名,又喜又忧,喜的是比上次考试的排名进步了五十多名,忧的是她依旧没有达到鹿爸爸提出的条件。
原来,她最终也没能在程澈的助攻下逆袭成功。
赵可人考了年级第七百五十名,比起期中考有所进步。进了教室,她乐呵呵地拉上鹿汀和排名年级十九的林佳乔,“你们说,这次我们仨的成绩有这么大的进步,是不是得感谢程澈?”
林佳乔因为期考熬夜看书的缘故,近视的度数加深了,配了副黑色细框眼镜。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点头道,“是啊,倒数第二道解析几何题,如果不是看了程澈的笔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笔。”
赵可人转过头,问,“鹿汀,你觉得呢,我们要不要一起请程澈吃个饭,或者送他点儿什么小礼物?”
鹿汀一脸无精打采的,“都可以。”
第一节 是数学课,老师准备把期末考题给大家梳理一遍。试卷发下来后,鹿汀一眼便看到了最后两道大题下边鲜红又醒目的大叉。
两道题加起来三十五分,被扣得一分也没剩,她数学能考高分才奇怪呢。
她坐在桌上,盯着试卷发呆,连老师的讲解也没仔细听。
程澈见她这副歇菜的脸色,从她的胳膊下抽出试卷,从头到尾审视起来。男生开始表情平静的,直到视线落在最后几道大题上,眉心才皱起来。
她问,“怎么了?”
“看你错在哪。”
“哦。”鹿汀在心里默默吐槽,明明都是年级第一了,怎么还在她这种学渣身上找自信。
“我考得挺差的。”鹿汀伸手,试图把东西收回。
程澈任由她将试卷抽走,脸色沉沉,让人猜不出情绪。
“我给你的笔记,看完了?”
鹿汀答,“看完了呀。”
“倒数第二道解析几何,笔记上有原题,为什么会算错?”
说到这儿,鹿汀脑海里蹦出了考场的画面。当她面对这道“原题”、正准备动笔时,程澈和别的女生突然出现在窗外,你侬我侬的,把她的节奏彻底打乱了。
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会算错,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程澈看着她,眼睛清澈通透,让鹿汀的话有点接不下去。
算了。
“我懒得跟你讲。”
反正即使说了,他也不会懂。
***
从那节课后,平日里热闹活泼的鹿汀,没再主动说话。
程澈端坐着,目光偶尔飘向身边的人。大概因为成绩不理想的缘故,对方看起没什么精神,鲜嫩的婴儿肥微微鼓着,憋了股气似的。
或者他刚才那番突兀的问话,戳到她的痛处了?
鹿汀这副模样,让程澈很不习惯。他从来没哄过人,也不知道女生不高兴了该怎么办。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天对方送给他的甜牛奶,于是趁着课间,去了校门外那家奶茶店。
一口气买了两瓶,饮料的温度是适合夏天的四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玻璃瓶包装太可爱,在他冷感的气场衬托之下,矛盾又滑稽。
结果,他刚拎着牛奶走进教室,便看见一个男生坐在他的座位上和鹿汀说话。
男生叫易希,平日里学习中上,成绩浮动在年级一百名左右。程澈走近,听见易希装模作样地向鹿汀请教英语题。
上节课英语成绩公布后,鹿汀的分数保持在了前五,还得了班里唯一一个阅读理解满分,受到了英语老师周琳的大力称赞。
没想到刚被夸完,什么人都冒出来了。
易希用笔点着试卷,眼睛却不住地往鹿汀脸上瞄,“为什么这个空得用过去完成时?”
鹿汀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是对于那个时候来说,已经完成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