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准确地找到了鹿汀的位置，女生在人群中笑着。中间不知道相隔了多少个人，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淡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时间停顿了好几秒。
鹿汀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看过来，被吓了一跳。
他见状，笑了起来。
程澈是一惯淡漠的人，在赛场上，像是一台投篮机器，精准、理性、没有感情。即便之前受了重伤，也没有因为疼痛皱一下眉头，仿佛天生感觉比常人迟钝。
这是他今天上场后的第一个笑容。
这笑容让人迷得不轻。涂然感受到了前排几个女生的躁动，下意识侧过头，便看到程澈脸上如沐春风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
没等人继续发问，程澈便继续往前场跑去。
重新上场的程澈，状态有如神助。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不仅截断了城大附中一个极其危险的传球，还投入了两个三分。
每次进球后，他便会下意识地往鹿汀的方向看去，像等待人夸奖的小孩。直到女生朝他笑起来，他才餍足地转过头，继续投入战斗。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就是有办法让人的心乱跳个不停。
赵可人沉浸在比赛热烈的气氛里，激动不已。
“呀，比分已经快追平了。”
林佳乔接话，“这次上场，程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赵可人陷入深思，过了会儿，探究地看向好友，“小鹿，说真的……”
“……什么？”
“你是不是对程澈讲了‘去吧，皮卡丘’之类的话？我感觉现在的他，跟随时准备放大招的宠物小精灵似的。”
“……”
***
比赛仍在继续。
随着林岩的传球，苏煜快速跟上扣篮，北城一中再进一球，比分反超，让所有人士气大涨。
眼看情势不利，城大附中率先叫停了比赛。
过了几分钟，双方队员再上场时，城大附中的策略发生了变动。中锋周明航将防守目标转向苏煜，而程澈的对手变成了小前锋易彦。
易彦一米九五，身高在校际联赛中算得上翘楚，强健的体格自带压迫气场。
对于此举，程澈不是不能理解。他重新上场后投入好几个三分球，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对面想藉由易彦的身高，彻底压制他。
又一次进攻，涂然将球传过来。程澈四下探寻，发现前进的路已被封死，索性打算远射，背水一战。
可易彦就像墙一样堵在面前，水泄不通。
程澈妥协后退，瞄准时机后将球传给路过的苏煜。趁易彦分神，他快速越过对方，来到限制区里。
易彦没有及时追上，球从苏煜手中传给了左边的林岩。此时，林岩和程澈的距离不超过五米，程澈无人防守，场面对于城大附中而言，十分不利。
就在大家以为林岩将传球给程澈、再得两分时，林岩却一个迟疑，将球回传给了李繁宇。
这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繁宇微微失神，不慎让对方的控球后卫将球劫走，丢失了得分的机会。
北城一中的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不满的声音。
“程澈就站在篮筐底下，那个19号非要传给身后的人，瞎吗？”
“上一场比赛也是这样，球宁愿丢掉也不传给程澈。”
“有病吧。”
“听说他看程澈不太顺眼，之前两人在学校里还差点打起来。”
……
城大附中进球后，苏煜特地在前场叫住林岩。
“你怎么回事。”
林岩反问，“不是看见了？”
“如果再这样，等会儿你下场，我换别人。”
林岩一脸无所谓，“随便。”
苏煜没再说话，跑了几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记分牌，41比42，落后一分。
作为北城一中篮球队队长，这段时间，他一直承受着各种压力。程澈已经归队，表面上看来，球队已经回到了巅峰状态。可那些暗流涌动，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懂。
队员们大大小小的摩擦，经年累月的成见，以及困扰着他的腰伤，都是前行路上难以克服的阻力。
轮到北城一中发动进攻，球落在了涂然手上。
苏煜跟着队员的脚步，朝对方的篮球架跑去。
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想起赢得了第一场比赛时，父亲的夸奖；想起三年前俱乐部问他有没有意向加入青年队时、感受到的欣喜若狂；想起医生告诉他腰伤会影响篮球生涯时、冰冷的语气；最后，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一刻钟以前，鹿汀站在赛场边、望向程澈笑盈盈的眼睛。
脑海空白了一秒，接着，后知后觉的领悟涌上来。
他跑到了前场，见李繁宇将球传向这边，下意识迎上。可没等球落入手里，身后便有猛烈的力道传来，着力点准确落在两年前受伤的位置。
剧痛沿着神经直达大脑，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大概因为太痛，苏煜像木偶般僵硬在原地。
等到疼痛消散了些，他回过头来，见周明航正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一瞬间，苏煜忽然明白过来。
对方是故意的。
第50章 50
五十
之前程澈的伤不是偶然, 踩踏的始作俑者便是周明航, 导致程澈差点上不了场。
城大附中换人防守也是别有所图。原以为对面是为了让易彦防住程澈的三分，却没想到，最终的目标竟是苏煜自己。
周明航大概吃准了苏煜腰伤的弱点。
苏煜愣怔的间隙，错失的传球被林岩救场, 北城一中再次投篮成功。
场上的欢呼响起，苏煜看着远处的篮筐。没多久, 周明航从后边跑上来, 轻描淡写说了句, “刚才对不住了。”
苏煜没吱声。
原本顺风的局面, 陷入了僵局。
两队的比分始终你追我赶, 在没有任何优势的前提下，苏煜的腰伤蠢蠢欲动。经过几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冲撞, 疼痛更甚。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是程澈。
某次抢完篮板，程澈不动声色地跑到苏煜面前，扔了句, “还行不行？”
苏煜从来不示弱, 更不会在程澈面前示弱。“你说呢。”
“那人故意的。”
“知道。”苏煜咬牙切齿, “等会出了篮球馆，哥废了他。”
赛场上发生的事, 全落在了鹿汀的眼里。
她很清楚地看到周明航是怎样追上来，以截球为幌子撞上了苏煜的后背；也很清楚地看到在数次交锋中，对方怎样将旧伤作为攻击目标, 即便裁判已经判下两次技术犯规，仍是穷凶极恶，不知收敛。
从苏煜微皱的眉头里，她知道他在忍耐。
随着第三节 时间流逝，周明航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阴翳的眼神里好像在酝酿着一场爆发。
苏煜站在中场，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抚背。脸上的疲劳和隐忍让人担忧。
转眼，球权落在北城一中手上。由程澈传球，很快便传入了站在对方限制区的涂然，眼看对方两名球员冲上前来，他将球扔给了站在球架下的苏煜。
苏煜准备投篮，不远处的周明航却突然向他跑来。奔跑的速度极快，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场非常惨烈的冲撞，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苏煜却对身后的事全然不察，他抬起双臂、轻轻起跳，做出投篮的姿势。
鹿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出声，“苏煜，小心！”
可她的音量太小，下一秒，便被场上的嘈杂覆没了。
就在她以为周明航会成为苏煜的“终结者”时，两米开外，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快步上前，插入苏煜和周明航之间。
接着，两具身体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在场的人似乎能听见那声沉重的闷响。
红色球衣和白色球衣双双倒地。与此同时，苏煜的篮球离开了右手，径直向篮筐飞去，精准而漂亮。
等他转过身，这才看见倒地的人身着的白色11号球衣。
是程澈。
***
北城一中进球后，场上一时间陷入了狂欢。
苏煜转过身，见程澈趴在地上，上半身被手用力支着，额前的刘海低垂，遮住了表情。离程澈不远处，是因为撞击躺倒在地的周明航。
从眼前的状况看来，很容易判断出谁是挑事者。
苏煜心情有点复杂。
和程澈不和的渊源由来已久，他一点儿也没想到程澈会在这个关键点，为自己站出来。
犹豫片刻，苏煜朝前走了几步，停在程澈身前。地上的人因为疼痛，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隐隐能听到对方深重的呼吸，像野兽在低喘。
苏煜竟然有些动容。他弯下腰，将手伸向程澈。
“还好吗？”
手在空中停留了五秒，迟迟没有被握住。
过了片刻，程澈抬起头，眼睛里的从容和笃定一如既往。他直起身来，又是顶天立地的模样。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只是淡淡扔了句“没事”，便向场边走去。
教练和助理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程澈有没有事。苏煜看了站在人群中的程澈一会儿，心里不是滋味。
另一边，周明航也被队友们扶了起来。很快，裁判对刚才的事件进行了判定：城大附中17号，周明航，恶意犯规。
这对北城一中的队员而言，是一个好消息。
恶意犯规的判定，意味着周明航如果继续在球场上造次，很可能会面临被罚下场的风险。
再次开球后，北城一中明显士气高涨了不少。
苏煜开球，迅速将球传给李繁宇，很快便突破限制区，由涂然上篮得分。
直到一次进攻结束，苏煜还在为刚才程澈替他挡住周明航撞击的举动耿耿于怀。
踟蹰了一会儿，他小跑到程澈身边。
“之前的事，谢了。”
程澈没吱声。
苏煜又问，“为什么？”
程澈侧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嗯？”
“为什么帮我？”
程澈小跑了一段，直到回到中场区，才开口，“你是她侄子？”
苏煜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程澈口里的“她”指的是鹿汀。
一时间，心里也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来不及细想，便听身边的程澈幽幽补充了句。
“不用谢，那是长辈应该做的。”
说完，程澈便不紧不慢地跑开了。
苏煜在原地愣怔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有股涩意漫上了胸口，憋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远处身穿11号白色球衣的身影，低声咒骂了句。
“他妈的——”
程澈被撞击的地方是右手大臂，渐渐地，受伤的地方泛起了淤青。虽然看着吓人，却对活动影响不大。经过了几分钟休整，他又变得生龙活虎。
因为苏煜的腰伤，程澈成为了北城一中进攻的核心。
周明航恶意犯规一次后，动作开始收敛。对苏煜而言，场上无法预估的危险解除，即便后背的旧伤仍隐隐作痛，整个人已是收放自如不少。
到了第三节 结束，北城一种已经同年度夺冠热门城大附中拉开了十分的差距。
篮球赛的最后一节，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与北城一中队员的自信满满不同，城大附中站在失败的边缘，眼睛里燃起了熊熊野心，气场丝毫没有减弱。
当苏煜在中场将球传给程澈后，易彦迅速紧跟防守。两位中锋对峙时，易彦企图通过体型优势将程澈压制住，一边道，“我们不会输的。”
程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哦。”
他踮起脚尖，双手托举篮球，作出了投篮的姿势。待易彦跳起，突然将动作收住，弯腰从左侧绕过去。
通过了的屏障，他迅速跑向前场，将球传给左边的李繁宇。
很快，对面两名球员迅速围了上去，将李繁宇的出路封死。李繁宇见势不妙，将球传给了一旁经过的林岩。
林岩的对手是城大附中的控球后卫赵熙，在全市的高中生控球后卫里能排进前三的那种。经过四十来分钟交手，两人高下立见，林岩在这场比赛中，到目前为止，仅仅拿到了8分。
眼看赵熙逼近，技不如人的林岩深知只有把球传给别人，才是出路。他回头看了眼，李繁宇被两人防守，苏煜面前站着周明航，涂然距离太远，唯一适合传球的，只有站在限制区内的程澈。
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似在犹豫。
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了喧哗声。
“那个19号怎么回事？”
“表现不怎么样，还总是乱传球，教练怎么不把他换下去。”
“这人不会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吧？”
空气沉淀了下来，球场上，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岩手中的篮球上。
时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突然间，林岩抬手，以极快的速度传给了站在篮筐下的程澈。曾笃定林岩不会将球传给程澈的城大附中，一时间松懈了对程澈的防守。随着“啪”的一声，球被那头的人稳稳接住。
程澈迅速上篮得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往回小跑时，苏煜鼓励地拍了拍林岩的肩，“不错。”
就在一分钟前，按照他对林岩个性的了解，他以为又会是一次失败的进攻。
林岩愿意将球传给程澈，实在是意外之举。
林岩没出声，过了会儿，路过程澈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说，“我是看在煜哥的面子上。”
程澈一笑，“他面子真大。”
比赛进行到后面，北城一中的球员状态渐入佳境。没有丝毫悬念的，在裁判吹响终场哨声时，北城一中以十二分的优势取得了全场比赛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