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妈妈觉得自家老公有些失态，朝程澈抱歉地笑。
程澈喝得不比鹿国宁少，意识却十分清醒，他坐得笔直，一边礼貌地倾听。
鹿国宁一直在说话，“我就是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当问出来。”
“叔叔，您尽管问。”
“……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女儿的？”
“……”
这问题不止是把程澈噎住了，连一旁的鹿汀和鹿妈妈也觉得很无语。
“你们俩这事，是小鹿赚到了。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谢谢。”
鹿国宁听了，点点头，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原本以为话题到此打止，两分钟后，他又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叔叔？”
“唉——”鹿国宁突然捂着脸，哽咽了起来，“我真是舍不得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傻了眼。鹿国宁呜咽了一会儿，待他将手挪开，才露出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他的脸呈现出绯红，看上去有点委屈。这样的形象，很难跟两小时前坐在沙发上正经严肃、不苟言笑的威严父亲联系在一起。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一个……当初让出国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这会儿虽然不用出国，可一想到她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我连觉都睡不好。她从小到大一直待她妈和我身边，哪儿都没去过，我真是舍不得。”
鹿国宁原本还有些克制，渐渐地，泪水变得不听使唤，他索性听之任之，抓着程澈的手恸哭起来。
“程澈啊，你能不能答应叔叔一件事，就一件事。”
这场面让程澈也感到措手不及，右手被鹿国宁握得生疼，他却仍旧试图安抚着面前的长辈，“您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好好对小鹿。在外面好好照顾她。”
程澈一愣，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鹿国宁抹了把脸上的泪，“唉，你要说话算话。叔叔会一直记着。”
鹿汀坐在一旁，将发生的事收在眼底。原本觉得喝醉的爸爸失态，可听到那些醉话后，心里又是另一番感触。
视线渐渐模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容。
小时候学习不好被父亲厉声责骂的时候，大病初愈力气还没恢复就被父亲拉着去操场跑圈的时候，她一度怀疑过，爸爸是不是真的在意自己。直到这一刻，鹿汀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股隐藏极深的父爱。
爸爸那样哭着让程澈照顾她，是真的很疼很疼女儿了吧。
第91章 91
九十一
待七月中旬填报志愿结束, 三年高中生涯终于尘埃落定。
赵可人报了C大的财经类专业, 和徐驰报考的大学同在海市。一直说想考帝都林佳乔却在填报志愿时突然改变主意，去了在南方的G市。程澈报了Q大，鹿汀则选择了和Q大同城的外国语大学，学的是德语专业。好朋友们各奔前程, 让一段美好时光画上了休止符。
待那些紧张和期待退却后，鹿汀才回味到一种淡淡的伤感。内心有股怅然若失, 也许因为即将和朋友分开让人不舍, 也许是感叹青春的时针走得太快。
在十八岁这一年, 鹿汀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害怕老去”的情绪。
志愿报完, 班里组织了一场毕业聚会。
班主任周琳也参加了, 大概是少了高考的重负，平素严肃的老师也大方跟学生们开起了玩笑。也是这个时候, 同学们才了解周琳作为一个女人的八卦之心。
在唱歌包厢里说起隔壁班班花陈希静高考失利、被学霸提分手这事时, 周琳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发表评论，“当初听他们班老师说, 这两人在谈恋爱, 我们办公室的老师都不信, 觉得陈希静怎么会看上他。”
旁边的同学正屏气凝神的，突然听到最后这句, 忍不住笑出声。
“那男生眼睛也太小了，和陈希静的颜值不搭调。”
旁边有人插话问道，“周老师, 你觉得我们年级的CP里，谁比较般配？”
“之前他们不是传二班的钟雅和王清榆吗，我感觉那俩孩子挺好的，都是踏实的人。他们班主任碰见两人一起去图书馆好几次了。这次高考完，两人的成绩都很不错，说不定未来真能成。”
“那您觉得咱们年级还有哪些最后能成的？”
周琳聊到兴头上，彻底放下了老师的架子，脑海里想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程澈身上，“还有程澈，程澈和鹿汀这对应该能成。”
周围的同学一阵起哄。程澈一脸冷淡地看向这边，鹿汀则是懵懵懂懂地探着脑袋，不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
作为两人CP粉粉头的徐驰乐呵呵地凑到跟前，“周老师，您知道他俩的事啊？”
周琳笑了笑，没直接答话。
“那你怎么不拆散他们？之前您天天跟我们说不能谈恋爱，可碰上成绩好的就破例，这也太偏心了。”有人在一旁道。
周琳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徐驰抢答，“你如果羡慕嫉妒，自己先考个年级第一试试？”
同学们纷纷笑起来。
其实，只有周琳自己知道，没有“棒打鸳鸯”，并不是出于程澈的成绩优秀的缘故。当初安排两人成为同桌，她想着两人个性天差地别，应该是聊不到一块儿的。况且那段时间，男生成绩稳坐第一，女生每次考试从容进步，很难想到两人会开感情方面的小差。
真正确认两人谈恋爱的事，已经是四月了，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天周琳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半小时回去，却在离学校不远看见程澈和鹿汀走在一起，两人距离很近，有种异样的亲密。
她跟踪两人小半路，看这两人一路和谐地说话，偶尔拉拉手，确定了其中非比寻常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下定拆穿的决心。
那天回家后，她思考了很久，得到的结论是：算了吧。
根据这两孩子的举止，互生情愫的时间不会太短。如果她硬生生拆散，势必造成一场腥风血雨，让所有人元气大伤。与其为了坚持教育原则去冒险，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将高考前最后的时间安稳度过。这是周琳从业九年以来，第一次为学生打破自己的原则。
好在事情的结局，让她为当初的妥协并不后悔。
聚会的后半段，组织者徐驰拿出了保留节目，让一群人抽签，被抽中的同学需要完成纸条上的任务。
程澈不小心中招，手里拿着的纸条上写着，“请你用自己学号乘以三再加十五，将各位上数字相加，找出对应学号的同学，写下一句话总结你对他/她的认识。”
一番计算下来，程澈算出学号，是小胖沈思哲。
徐驰又开始搞事，问在座的同学，“你们想不想知道程澈是怎么看小胖的？”
下面的人笑起来，零零落落地回答到，“不想——”
徐驰问小胖，“你想知道程澈是怎么看你的吗？”
沈思哲摇头。
“那让程澈一句话说说鹿汀，怎么样？”
众人纷纷附和这个提议。
程澈见大家脸上带着八卦的兴奋，无奈地笑。他拿起徐驰递来的便笺纸，沉默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下了七个字——
“就像天使在人间。”
徐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将纸条读了出来，程澈低头，看见鹿汀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红着脸。
心没来由一阵温热。
曾经，生活对程澈而言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
神说，要有光。
于是让他的世界里有了鹿汀。
***
经过与英语的殊死较量，苏煜以不好不坏的成绩，被一所在美国排名五十左右的大学录取，学的是金融。用男生的原话来说，他这人除了篮球，唯独对金钱有点兴趣。不求在学业上有多大的造诣，只期待在外能学点皮毛，回头继承他爸的衣钵，好让他爸早点退休。
去美国的飞机定在八月中旬，原本全家打算一同送他出行。可临走前一天，这位大少爷对这个提议突然强烈抗拒，并表示如果一定需要什么人践行的话，这个人只能是鹿汀。
于是，一大清早，鹿汀就被妈妈从床上拉起来，陪着苏煜在他们家司机的护送下去了机场。
也许是没睡醒的关系，鹿汀对于离别这事后知后觉，一路上，两人有的没的聊着天，气氛轻松自在，一点儿伤感都没有。
苏煜妈妈出门前给两人备了早餐，男生坐在鹿汀左边，喝了口家里自制的酸奶，表情里透出满意。他赞许地点头，向鹿汀递过来，“这个味道不错，你试试？”
鹿汀拒绝道，“你都吃过了。”
苏煜一笑，“嘿，你还嫌弃我啊。”
说完，脸上摆出一副“不喝白不喝”的表情，仰头一口气将酸奶喝完。
鹿汀见男生大大咧咧、粗犷豪放的模样，感叹到，“真不知道你这样，怎么追到你以前那些女朋友的。”
“不好意思，没追过。”
“嗯？”鹿汀有些意外。
“本少爷我从来都是被追的一方，被那么多人喜欢，我也很苦恼。”
鹿汀听到这厚脸皮的话，盯着他好半晌，忍不住摇摇头，“追求你的女生……可能眼神不太好吧。”
汽车在机场高速飞速地行驶着，窗户开了条小缝，风鼓鼓地吹进来。鹿汀望了会儿窗外，突然问身边的人。
“你很会谈恋爱吗？”
苏煜听了，还认真想了想，“不知道算不算会，谈倒是谈了不少，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吧。”
“……”
“干嘛？”苏煜看着身边的人，一脸疑惑。
鹿汀道，“没……本来想问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喜欢。听到你说谈了七八个，突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苏煜听了鹿汀的冷嘲热讽，难得没怼回去。他安静了片刻，表情沉寂下来，低声开口，“是有一个最喜欢的。”
“真有呢？”
苏煜抬眸，眼色深沉地看她，“有，我很喜欢她，到现在还喜欢。”
男生说这话时，有股和他气质不相称的落寞，话音里带着低哑。鹿汀原本还想问“既然还喜欢为什么没在一起”，可看到他这模样，不忍再问下去。
苏煜将身体陷进后座，深深舒了口气。
“章沁总说我是个渣男，还问我这么渣，怕不怕报应。当时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人，以为在感情这事里，报应的说法纯属扯淡。”
鹿汀没吱声，只是认真地听着。
“现在才知道，报应这事是真的。而且，我老早前就在遭受报应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鹿汀努力想着安慰的话，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不会。你以后肯定能遇见更喜欢的人，比喜欢她还喜欢。”
苏煜回过头来，一笑，“但愿吧。”
到机场后，鹿汀陪着苏煜办理完登机，托运了行李，辗转来到安检口。鹿汀将苏煜妈妈交代的几句话重复了一遍，苏煜表示嫌弃，让鹿汀快走。
可真等鹿汀说完“再见”，准备离开的时候，进了安检口的苏煜突然转过身来，将她叫住。
“鹿汀——”
女生懵懂地回头，下一秒，整个人便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苏煜几乎是飞奔着跑来的，女生的个头只够着他的肩，很轻易地被彻底地圈住。她的脸埋在他胸膛，严严实实地捂着。
呼吸因为奔跑有些急促，他站立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冷静。直到确定自己的声音足够平和，才开口道，“最后再抱一下。”
鹿汀被吓到了，这会儿整个人被强抱着，情绪非常不满。“抱就抱，好好说不行吗……”
男生笑了一声。然后，他低下头，很轻地在她的头顶蹭了一下。
隔着发丝，鹿汀感觉到了软而温热的东西，像嘴唇的形状。
直到两人再次道别，走出机场后，鹿汀才回味过来，苏煜应该是在最后一刻，亲吻了她的头发。
飞往纽约纽瓦克机场的航班十点三十五预计起航，苏煜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突然陷入了一股巨大的悲伤里。
旁边坐了位三十出头、打扮精致的女人，她见苏煜望着窗外发呆，随口搭话，“看来你很舍不得这里。”
也许是这一刻内心的涌动急需排解，苏煜对于陌生人的问题并没有反感，认真回答道，“是。”
“舍不得家人？”
“不算吧。”
“因为女朋友？”
苏煜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起来，“不是女朋友，是喜欢的人。”
“哦？”
苏煜继续道，“本来说好要一起出国的。我连两人以后住的家都想好了，她喜欢花花草草，住的地方必须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可以养宠物。她不喜欢吃西餐，最好附近有中国超市。说起来挺可笑的，我还偷偷研究过食谱，只想着到时候家里总有个人会做饭。”
女士认真地倾听着。
“我什么都想好了，可是那个人，说不出国就不出国了。”
“为什么？”
“因为……”苏煜一笑，“因为，她被人拐跑了。”
在苏煜的世界里，喜欢一直是很模糊又难以界定的东西。他期待见到鹿汀，享受和鹿汀在一起，看见她和别人走太近会生气。这样的相处模式，从两人孩童时代便开始延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情绪是从儿时开始扎根，还是在某一天发生了质变。
等他回味过来那就是喜欢的时候，为时已晚。
十点三十五，飞机准点起航。当飞机在跑道上前行，周围的景色快速后退，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