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诧异的看着韩生义,韩家爷孙到青竹村两年了,韩爷爷除了下地就是卧床,见人就呵呵笑,看着跟老年痴呆差不多。韩奶奶则是永远板着一张脸,让人不敢亲近,至于这个韩生义,存在感最低,大队长每回见到他,都要回忆一下他是谁才行。
说句不好听的,韩生义过的就和那老鼠差不多,白天见不着,晚上才能看见一个影子。
这还是头一回,大队长看见他出现在村民中间,压下心里的惊奇,他对韩生义点了点头,“生义,你把情况说一遍,慢慢说,不着急。”
韩生义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床上的楚酒酒,此时所有人都望着韩生义,谁也没发现,楚酒酒睁开了一条眼缝,然后又迅速闭上了。
韩生义:“……”
心里的巨石轰然落下,韩生义身体松快了,脑子也飞速的转了起来。
他条理清晰的说道:“我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喊救命,跑过去发现,楚酒酒被一个中年男人捂着嘴,我把楚酒酒救下来,他却说让我把楚酒酒还给他,楚酒酒说他是人贩子,张婆子叫来的他,要把楚酒酒卖给这个人。”
众人听了,都是一脸的惊讶和愤怒,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张婆子怎么能干这种事!
韩生义顿了顿,继续说:“楚酒酒不愿意,张婆子就对她拳打脚踢,非要把她卖掉。”
“太过分了!”
“张婆子真不是人!”
大家义愤填膺,大队长更是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他快步走出黄大夫的房间,吼道:“张婆子人呢?!”
“这呢这呢。”有村民推着张婆子往这边走,张婆子嘴里还在辩解着。
“不是我,真不是我,天杀的,我怎么会卖孩子啊!”
大家都出去看热闹了,连黄大夫也走出了门外,韩生义走到楚酒酒身边,看着紧闭双眼的她,神色难辨。
外面的大队长非常生气,他呵斥张婆子,“闭嘴!”
“人贩子呢,那个人贩子去哪了?”
村民回答:“赵连长带人去追了。”
大队长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张婆子,“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什么年月了,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卖孩子犯法,要送劳改农场,你知不知道!”
张婆子一听,吓得浑身一颤,她听人说过劳改农场,据说在里面住着,都要靠吃草根过日子,她可不想去那样的地方。
“我、我没卖!是我家儿媳妇,对,是她找的人,再说了,她也不是卖啊,那户人家是要找媳妇,我给我外孙女提前找了一个好人家,这咋叫卖孩子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不愧是亲婆媳,连歪理想的都一样。大队长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刚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人喊:“来了来了,楚绍来了!”
大队长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让村民把张婆子弄一边去,他都没发现自己有多紧张,竟然走出去迎楚绍了。这也是没办法,楚绍这孩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能跟人拼命。
楚绍身上滴滴答答的,睫毛上还挂着雨,他不说话,只快步往前走,大队长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要坏事,他赶紧说:“没事,楚绍,酒酒就是撞了一下头,黄大夫已经看了,说没啥大毛病。”
楚绍紧紧抿着唇,绕过他,走进黄大夫的屋子。楚酒酒还是躺在那里,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单子,小脸苍白无比,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妇女主任看了他一眼,连忙干笑,“黄大夫说,过一阵就醒了。没事,婶子帮你照顾着呢,你出去吧,你们都出去,婶子给她换身衣服,着凉可不好了。”
楚绍的腿就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妇女主任被他此时的脸色吓了一跳,总感觉这孩子阴沉沉的,像是想杀人,她还想再劝,有人却先她一步。
“放心吧,她没事。”
淡淡的少年嗓音从另一边响起,楚绍抬眸看过去,这才发现床尾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韩生义。
也是整个青石村里,除了楚绍自己以外,楚酒酒最信任和喜欢的人。
睫毛动了动,楚绍收回视线,转身出去了。妇女主任看的咋舌,没听说楚绍和韩生义关系好啊,咋这么听他的话呢?
楚绍前脚走出去,韩生义后脚走出去,妇女主任站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她把门关上,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楚酒酒的床边。
她让自己丈夫回家拿衣服去了,等着的功夫,她就守着楚酒酒,顺便听外面的动静。
一定要让张婆子得到教训!
妇女主任满心怒火,而被她守着的楚酒酒,也悄悄捏紧了拳头。
爷爷,抓住机会啊,一定要把房子要回来!
……
楚绍出了房间,径直向张婆子走去,一众大人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楚绍就猛地伸脚,踹在张婆子的肚子上。
张婆子疼的五官都移位了,他还要踹第二脚,大家总算反应了过来,纷纷拉住他,“别、别!楚绍,她可是你外婆,你不能动手啊!”
楚绍肌肉绷紧,用胳膊肘狠狠撞向拉着他的人,“外婆个屁!谁家外婆会这么做,趁我不在的时候,打我妹妹,还要卖了她!要是今天没人看见,等我回来,我还找得到人吗!我妹妹到了别人家,还能活吗!”
他现在的样子太吓人,青筋绷起,眼睛瞪得都能看见红血丝,吼出的每句话都像铜锣,敲打在众人的心脏和耳膜上,没人敢再去拉他,楚绍扭头拽住张婆子的衣领,张婆子吓得大惊失色,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恐惧的看着他。
“听好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房子还给我,我们搬出去,以后你们家的人,不准出现在酒酒面前。”
“东西少一样,我要你的命,你们家的人出现一次,我就要你们全家十三口的命!”
张婆子嘴唇哆哆嗦嗦,两条腿跟面条一样使不上力,在她看来,现在的楚绍比恶鬼都恐怖。大队长听见,把手放在楚绍的肩膀上,“楚绍,这玩笑开过了……”
楚绍一巴掌扇开他的手,双目赤红,“不信就试试,看我是不是开玩笑!!!”
大队长被他吼的身体僵硬,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楚酒酒躺在屋里,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也吓坏了,就怕楚绍真的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好在没人劝他以后,慢慢的,他自己就冷静了下来。
看看已经吓瘫在地上的张婆子,楚绍垂着眼,半仰起头,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大队长,大队长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却没想到,咣当一声,楚绍对他跪下了。
大队长瞪大眼睛,只听楚绍沙哑着嗓子说道:“陈伯,你也看见了,求你,给我们做主,让我和我妹妹搬出去住吧,再留在张家,我就连最后的亲人都没有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楚绍绝不会这么做。
大队长内心震撼,面上也急了,“你这孩子,咋说跪就跪,咱们不是旧社会,已经不兴那一套了,快起来!”
楚酒酒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正要皱眉,就听到大队长说楚绍跪下了,楚酒酒一愣,立刻睁开眼,掀起被单,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大队长拽楚绍的胳膊,楚绍不起来,一双更为细弱的胳膊拽着他,他也没起来,感觉到不对,他抬起头,发现楚酒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用力拉着楚绍的胳膊,憋的满脸通红,也满眼通红。
“你起来!起来!我不要房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不要跪下,不要跪……呜呜呜……”
楚酒酒拉不动他,最后崩溃的哭出声来,她抱着楚绍的胳膊,紧紧不撒手,好像楚绍是她在这天地间最后的温暖和倚靠。
“对不起,呜对不起,都是酒酒的错,酒酒不要了,睡干草上没关系,被虫子咬没关系,饿肚子也没关系,你不要给别人跪下……”
妇女主任追出来,听到楚酒酒伤心至极的哭喊,心里难过得要命,同样是孩子,怎么楚家的两个孩子就这么苦呢。
男人看着这一幕都动容,女人更不是滋味。楚绍无措的抱着楚酒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韩生义走上前,拽起了楚酒酒的胳膊,楚绍这才跟着一起站起来。
大队长望着哭成泪人的楚酒酒,还有身量单薄的楚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去把张老头,还有他家的两个儿子叫来。”
大队长背着手走了,楚酒酒红着一双兔子眼,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楚绍不擅长安慰人,就只是抹了抹她脸上的眼泪,妇女主任连忙把被单拿出来,披在楚酒酒身上。楚绍对她道了一声谢,停顿一秒,也对韩生义道了一声谢。
韩生义对他笑笑,似乎在说这是举手之劳。
来到队部的会议室,楚绍抱着楚酒酒,楚酒酒今天经历了被人贩子绑架,还有撞击,再加上后来的痛哭,现在已经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她恹恹的趴在楚绍肩膀上,闭着眼睛,隔一会儿就抽噎一下。
大队长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个孩子,愁的想抽烟。
两个副队长都在,妇女主任也在场,他们都想看看大队长怎么处理这件事,没一会儿,张家父子都来了,包括被张婆子供出来的牛爱玲,以及在家纳鞋底的赵石榴。
赵石榴一脸淡定,牛爱玲则两股战战,就差把“没错是我干的”这句话写脸上了。
他们进来,先看了一眼面含愠色的大队长,然后又看了一眼沉默坐着的楚家兄妹。
张老头憨笑着:“大队长,这是咋说的……”
大队长一拍桌子,顿时把楚酒酒惊醒。
“还咋说的!你媳妇跟你儿媳妇合伙,要把楚酒酒卖给别人当童养媳!”
张老头瞪大眼睛,“不可能——”
他没说完,另一边的张婆子不干了,“没有,我没合伙,都是牛爱玲自己干的,我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啊!”
牛爱玲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三堂会审的架势,她慌了,干脆给大队长跪下,“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想给外甥女找个好婆家,我婆婆她同意的啊,她今天一听说,就主动跟我一起去找楚酒酒了,我、我们都是好心!”
张婆子看她还想把自己拉下水,真想踹她一脚,可惜太远够不到,她只能急赤白脸道:“别听她胡说,我今天刚到家,她就着急忙慌的出去,跟我说,她把楚酒酒卖了二百五十块钱,我一听卖孩子哪行,我是想把楚酒酒找到带回家,跟她不一样,她才是真想卖孩子!”
张庆国低着头不敢说话,听到这,他突然愣了一下,抬头问:“二百五?不是二百二吗?”
牛爱玲眼前一黑,她没把张庆国供出来,他自己倒是跳出来了。
大队长果然注意到了,“连你也参与了?!好啊,你们可真是铁打的一家人!”
赵石榴一听,连忙摆手,“不不不,大队长,我们家可不知道。”
牛爱玲看见她,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她说过的那些话,她顿时站起来,向赵石榴冲过去,“你咋不知道!就是你告诉我,外面有人买童养媳,花了一百五十块钱,要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可能干!”
赵石榴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到丈夫身后,有人按住了牛爱玲,赵石榴从张老二身后探出头来,抹着眼泪,一脸委屈,“大嫂,咱们妯娌就是话话家常,我平时说了那么多话,你咋就记住这句了呢,你蛇蝎心肠,听风就是雨,这、这也赖不着我啊。那我要是说别人被杀了,难道你还去杀人啊。”
牛爱玲气的要命,不过赵石榴说的有道理,大家都觉得,赵石榴只是随口一说,是牛爱玲心怀鬼胎,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
只有楚酒酒,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赵石榴。
赵石榴被她看的心虚,她低下头,做出一副垂泪的模样,不去看她。
恰在这时候,那个想要买楚酒酒的中年男人被抓回来了,他双手被绳子绑在一起,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拽着绳子头,把他拉进了会议室。
进来以后,他对大队长点了点头,“陈队长,人抓回来了。”
大队长:“辛苦了,前进。”
赵连长摇摇头,“没事,你们继续。”
中年男人畏畏缩缩的,一点都没有绑架孩子时候的嚣张气焰了,他蹲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村民们对他怒目而视,竟然比看着牛爱玲还愤怒。
这时候的村民以村为家,牛爱玲再坏,他们却还是把牛爱玲当自己人,至于外来的想要买走本村孩子的中年男人,他们当然更生气。
大队长严肃的看着他,“我问你,是谁要跟你卖孩子的?”
男人偷偷抬起头,又迅速低下,他指向牛爱玲的方向。
“就她一个吗?还有没有别人?”
男人摇摇头。
大队长沉下声音,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她有没有说过,还有跟她一伙的人?”
牛爱玲紧张的看着他。
男人这才喏喏的开口:“她、她说她丈夫也同意。”
赵石榴都要拍手称快了,张庆国沮丧着脸,他不为自己辩解,只觉得自己是真倒霉。
张家人脸色都不好看,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不明白卖孩子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们知道自己要倒霉,却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
问清楚了,大队长站起身,对赵连长说道:“既然这样,前进你把他们三个带去公社吧。”
牛爱玲一听,立刻急了,“大队长,咋还要去公社呢?”
大队长扭头,劈头盖脸道:“你说咋还要去公社,你们卖孩子,他买孩子,这都是犯法的!得让上面给你们定罪,判几年,也是人家说了算。”
晴天霹雳。
张家人总算明白过来了,张婆子顿时哭喊起来,“不行,庆国可是当爹的,他还有三个孩子呢,我们老两口也要庆国来养啊,大队长,您行行好,把庆国放了吧!”
张老头也哆嗦着点头,“这、这不是老大媳妇弄出来的事吗?你们把她抓进去,别把庆国也关起来啊。”
大队长:“胡闹!国家法律又不是我规定的,这些事我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