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饭前,他们从邓国元家里走出来,裹着棉衣,站在楼下,楚酒酒扭头问他们,“接下来去哪?”
温秀薇把自己的脸埋在围巾里,她的声音传出来,有些沉闷:“我和楚绍要去我师父家,晚饭前回来。”
邓国元家也是离市区很远的地方,但是离温秀薇师父家就不算特别远了,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能到。
看她也要去拜访自己的师父,楚酒酒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问韩生义:“我是不是也该去给马所长拜个年?”
马所长不是她师父,却是把她领进这个行业的人,韩生义点点头,“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她继续问:“那我要不要带点东西?”
韩生义想了想:“路上看看,如果有卖的,就买点,没卖的就算了,马所长也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马所长是住在市区的,他们赶回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既然商量好了,他们俩就跟楚绍和温秀薇道别,马所长和温秀薇师父的方向是一南一北,温秀薇望着他们快步离开,发现楚酒酒又回过头,对他们挥了挥手,她把手从棉衣口袋里拿出来,快速的对他们挥了挥,然后就又塞回到了口袋里。
等到看不见他俩的身影了,温秀薇才笑着转身,跟楚绍说:“你有没有发现,酒酒越来越听生义的话了。”
楚绍身上阳气足,大冬天的也不怕冷,连个围脖都没带,就这么光秃秃的站在冷风里,他转了转眼珠,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有吗?”
“有啊,”温秀薇糯糯的说,“以前酒酒有事都是问你,现在她有事只问生义。”
说到这,温秀薇揶揄的问他,“有没有一种失落感?”
楚绍拧眉,“这有什么好失落的。”
温秀薇:“……”
男人真无情。
撇撇嘴,温秀薇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她看了一下方向,也朝公交车站走去,迈出去好几步,发现楚绍没跟上来,她停下,往后面喊了一声:“走啦,去得早,咱们还能蹭一顿中午饭呢。”
楚绍耳朵动了动,这才迈开步子。
……
这年头可没有春节连市这么令人高兴的事,一到过年,所有店铺都休息了,不管是供销社,还是国营饭店,通通放假,大街上安静的连只鸟都找不到,如果这时候饿了,想去买点东西吃,那就只有报纸可以用来垫垫肚子了。
温秀薇他们打算去师父家蹭饭,楚酒酒则打算去马所长家蹭饭,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在邓国元家吃?
分别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起码,他们已经感觉不到以前那种不用在乎礼仪的熟络感了。
更何况,现在邓家条件也不好,他们四个人,四张嘴,要是真的在邓家吃饭,估计得把他们过年一天的菜全都吃完,要是这样,邓珊看他们的眼神肯定更不善了。
楚酒酒不是那么细腻的人,她注意不到人群中分分合合的微妙变化和细节,出来进去,从没有她做主的时候,都是别人去哪,她跟着去哪,习惯了什么都不想,这样看来,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这一天楚酒酒都没闲着,各种跑,除了早饭在自己家吃,中午饭和晚饭全是在别人家吃的,往年拜年,她还需要楚立强领着,但现在,楚立强自己去拜访自己的前辈们,他们几个孩子,就各自去找自己的朋友和长辈,都大了,楚立强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大年初一到初六,几乎每一天,楚酒酒都很忙,除了初二这一天。
这是人们普遍回娘家的日子,但是他们几个里面,一个有娘家和姥姥家的都没有,自己没有,也不能去打扰别人,所以,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看了一天的电视。
冬日暖阳,阳光从窗户斜着洒进来,楚酒酒还是窝在她的位置上,韩生义和楚绍在那边用韩爷爷的棋盘下象棋,温秀薇跟韩奶奶聊天,楚立强和韩爷爷一个比一个坐的板正,而且都坐在长椅的最中间位置。
这个月初的时候,军委开了一次会,总算把楚立强的名字也加进去了,如今他又多了一个职务,但这个职务,比师政委和参谋长加一起都大。而且有了这个职务以后,他可以常驻市区,军区那边,交给副政委就好,偶尔有时间了再回去看看就行。
连楚酒酒这种对风向特别迟钝的人,都看出来楚立强是受到重用了,而且他的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往后,他不再是前线部队的首长,而是坐镇中央的众位首长中的一员了。
楚酒酒听说,这和汪爷爷的力荐脱不了关系,还有齐首长,也帮着说了几句话,难怪这次楚酒酒再说想去齐家住两天,楚立强一句废话没说,就都答应了。
这就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啊。
……
不过也有一件事让楚酒酒觉得有点烦,那就是,来他们家的人也变多了。
在楚立强没进入军委之前,楚家很少有人来,别人就算来了,也都是直接去找楚立强,没有非得赖在楚家不走的,可今年就出了这样的几个奇葩,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楚家的地址,进了门一通夸,看见楚酒酒,又是一通夸,看见温秀薇,继续一通夸。
楚酒酒懵了,温秀薇却不懵,年一过,楚绍又去部队的基地研究所上班了,如果楚立强不在,那家里就她们两个,温秀薇看着对方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把她打量了好几遍,然后把楚酒酒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这人年纪不小,看着得有五十来岁,她这个态度,实在是令温秀薇熟悉的很,以前旧社会,家里要说亲了,不能自己去说,先派出的人,都是像这位大妈一样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的前锋,通俗地讲,就是媒婆。
温秀薇以为这人要给楚绍介绍对象,身上本来就没几根的刺顿时都炸了起来,平时楚家来人,她是不会多说话的,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姓楚,不能当家,可今天,不管别人会说什么闲话,她直接就给自己代入了主人的角色。
“大娘,您来我们家,是想找楚叔叔吗?”
对面的女人笑的特别慈祥,“啊,是啊,小楚不在是吧,没事,我找你们也行。”
楚酒酒有点愣,温秀薇则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抿了抿唇,也笑起来,“大娘,您找我们干什么呀,我和酒酒又说不上什么话。”
“害,”女人表现的非常自来熟,“有什么可说不上的,我一看你们俩,就觉得咱们有缘,尤其是酒酒这个小脸蛋哦,特像我侄女小时候!”
温秀薇:“……”
这就开始套近乎了,怎么又是侄女,上回就来一个侄女,这回又来,烦不烦啊。
女人作势要捏楚酒酒的脸,楚酒酒觉得这人有点怪,就躲了一下,她讪讪的,尴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拉着楚酒酒和温秀薇坐下,一副自己是主人,她俩才是客人的意思。
到这时候,温秀薇对她已经一丁点好感都没有了,她只想把这个人赶紧糊弄走,所以不管这女人说了什么,她都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一来二去的,女人也听出她的敌意了,不禁有点鄙视温秀薇。
不就是个借住的小女孩吗,还摆起谱来了,她侄女要是嫁进来了,可得好好帮楚家改改门风,尤其是温秀薇这种蹭吃蹭住的小狐狸精,能赶多远就赶多远。
温秀薇的职业,用现代话说是演员,用古代话说是戏子,很多人就因为这个,歧视她,贬低她,可那些人要是长了一张温秀薇的脸,肯定也屁颠屁颠的去制片厂,求着那些人让自己演戏。
温秀薇对女人不客气,女人也不想对她再浪费表情,干脆,她转过头,开始对楚酒酒集中火力。
“酒酒,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挺闷得慌的吧,你爸爸总不回来,是不是感觉很孤单啊?”
楚酒酒望着她,心里也感觉她有点不对,温秀薇对她敌意重,她却是好奇心更重,她想知道这人是来干什么的,“不孤单,薇薇会陪着我。”
听见这句话,温秀薇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好样的,不枉我给你穿衣做饭扎辫子这么多年。
女人碍事的看了一眼温秀薇:“她……她陪着你,你俩都是同龄人,姐姐妹妹的关系再好,也比不过妈妈的好,是不是?”
温秀薇:“……?”啥玩意儿?
楚酒酒更是怔愣,“啊?”
女人看着天真好骗的楚酒酒,她表面心疼的拍了拍楚酒酒的手,“没娘的孩子像个草,你爸爸一个人养你们几个,他比你们还艰难呢,你说,是吧?”
楚酒酒:“……”
第123章
—把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楚酒酒差点踹翻凳子。
是个锤子啊!
好家伙,她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来了他们家,不找楚立强,反而找她这个小孩,原来是准备走曲线救国的路线,来给她当后妈了!
楚酒酒非常生气,她这辈子别的都可以商量,就家人这方面,坚决不能忍受别人的觊觎和欺负,虽说张凤娟已经死了,但看在楚酒酒的眼里,这个女人就是在欺负已经死去的张凤娟!
她脸色忽的就变了,温秀薇—看她站起来,就知道她这是脾气上来了,马上要发火,现在她俩的心态反了过来,温秀薇倒是冷静了,她赶紧拽住楚酒酒,在她开口前,先把她拦住,“酒酒,你去拿点炒货过来,咱们这果盘都空了。”
楚酒酒不愿意去,还皱着眉瞪她,温秀薇也蹙起眉头,用下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憋着气,楚酒酒不高兴的走了。
女人愣住,她伸出手,想让楚酒酒留下,温秀薇挡住身后的楚酒酒,等她走进厨房,才好言好语的对这女人说:“您还是走吧,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楚叔叔说,酒酒不管家里事,我们家的人也不让她管,您就别从她这下功夫了。”
温秀薇这话说的已经相当直白了,差不多就是只给对方留了—层窗户纸的程度,女人看她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表情也变得精彩纷呈起来,“我下什么功夫了?我好心好意来看孩子,你这个人倒是脏心烂肺的,你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秀薇面露微笑,“不知道,不过等楚叔叔回来,我会跟他问—下的。”
女人:“……”
楚酒酒在厨房里生闷气,她站在灶台边上不吭声,过了—会儿,厨房门被打开,楚酒酒见温秀薇走进来,她问:“那个人呢?”
温秀薇呵呵笑了—声,“被我打发走了,连我都说不过,还好意思上门来当媒婆。”
她的语气轻松,可楚酒酒笑不出来,温秀薇顿了顿,走到她身边,轻柔的问她:“怎么啦。”
楚酒酒揪着自己的衣服,望着半空,过了几秒,她才问道:“薇薇,你说这个女的,她是不是因为没从我爸爸那里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才找上门来,跟我说这件事的。”
温秀薇无声的点了点头,“嗯,—般人都是先去找男方的,没有—上来就找男方家闺女的。”
“那你说,这个女的,应该不是第—个想给我爸爸介绍对象的人吧。”
温秀薇抿了抿唇,再次点头,“不是,她只是第—个让人看见的。”
楚酒酒不说话了,温秀薇看着她沉默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不想让楚叔叔再找—个媳妇吗?”
想与不想,这两种答案,温秀薇觉得都是正常的。可楚酒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我想不想,他都—个人那么多年了,如果真要找,我也不会拦着,我就是……就是……”
“就是觉得难过,但是缓—缓,用不了多久,也就好了。”
温秀薇慢悠悠的替楚酒酒补充了后面的话,楚酒酒愣了—下,她抬起头,有点不明白温秀薇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温秀薇笑起来,“小傻子,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沉默片刻,她垂下头,慢慢的说:“其实你想的对,这种事,做儿女的还是要尊重父母的意愿,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把我自己代入进去,要我爸再给我找个后妈,我也是万分的不乐意,可是,亲妈没了,很多事情,就不能再按照自己心中的完美设想来实行了。”
楚酒酒望着她,过了几秒,她吸吸鼻子,然后重重的点头,“你说得对,不过,要是真的找的话,我希望他能找个好人家的阿姨,可别像刚才那个大妈那样,那太恐怖了,要家宅不宁的。”
温秀薇:“……”
这才多久,接受的也太快了吧。
要是放在前几年,楚酒酒肯定接受的更快。
也就是这两年,她每次见到楚立强,都要叫他爸爸,—开始还需要提醒自己,后来连提醒都不用了,叫着叫着,似乎楚立强就真是她爸爸了,所以那个女人—流露出自己来的目的,她才变得这么有敌意。
但是,说到底,她和楚立强相见不过两年,感情还没深厚到那种独占欲特别强的地步,所以,这种事看她的反应没什么用,主要还是得看楚绍的反应。
提起楚绍,这俩人都沉默了。
作为最熟悉楚绍、也是楚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女性,她们幻想了—下楚绍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致认为,他会当场答应下来,然后等到没人的时候,再默默的舔舐自己的伤口。
……好可怜。
楚酒酒叹了口气,“薇薇,到时候你多安慰安慰他吧。”
温秀薇—听,扭过头,瞅了瞅她。
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笑了—声。
觉得她这个笑有点奇怪,楚酒酒不解的扭过头,“你笑什么?”
摇摇头,温秀薇说:“没什么。”
对她和楚绍已经确定关系的事情,楚酒酒接受的毫无压力,看起来还特别高兴,可换成楚立强跟别的女人,她就特别不情愿,除了有同住屋檐下好几年的优势加成,大概就是因为,她和楚绍是初恋了。
第—个,没有替换过,其中的意义自然非凡。
楚立强和张凤娟也是这样,在楚酒酒心中,这就是爱情的样子,现在有人要把这—幕打碎,楚酒酒当然不愿意,可是,做人不能自私啊,不能为了保持她心中最完美爱情的模样,就让楚立强牺牲自己未来几十年的温馨和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