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把楚立强的肺管子都气疼了。
孩子是好心,只可惜,实在不开窍,根本不清楚人活一世,除了需要陪伴,更需要的,是那个有缘有分、且唯一的人。
楚酒酒都十六了,按理说,女孩比男孩早开窍,十四五的时候,她就该有这些意识了,然而现在看来,她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楚立强有点着急,也不是特别的着急。
因为现在女孩子一般都是二十岁出头结婚,早的十八九,晚的二十四五,现在不开窍没关系,只要到时候开窍了就行。
可问题是,到时候也不开窍,怎么办啊!
……
发现了楚立强的惆怅,楚酒酒却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是,她还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这种事,本来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等喜欢的人出现,她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了嘛。
楚酒酒一点都不着急,反正她自己看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肯定不愁找对象。
自信就是好,卑微和紧张的情绪,根本影响不到她。
开学以后,这是楚酒酒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班里氛围却没有多少变化,那种现代社会恐怖如斯的高三生涯,也不会出现在这个班级里面。
考试就是那么回事,考完了就是拿着毕业证去厂子里上班,所有人的路线都是一样的,大家感觉不到差距,自然也就不会产生竞争感。只是,到底还是同窗三年的同学,说要分开了,大家还是不舍得。
分离的情绪渐渐蔓延,在某些细腻的同学心头生根发芽,当然,那些同学里,不包括楚酒酒。
周五下午,马上就放学了,最近天黑的越来越早,楚酒酒撑着头,无聊的等老师宣布放学。
鉴于齐宝珠情况特殊,高中三年,她和齐宝珠一直都是同桌,晚上本来她们应该是一起回家的,但今天齐宝珠要去参加一个饭局,就不能跟楚酒酒一起了。楚酒酒也无所谓,家这么近,这几年来,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同样的路,就是闭着眼,她也能好好的走回家里去。
放学以后,楚酒酒跟齐宝珠说再见,今天轮到她打扫卫生,拿起那把没剩几根的扫把,楚酒酒耐着性子扫地。
在家的时候,她都是不扫地的,楚绍在家有楚绍,楚绍不在家韩生义会来他们家一起打扫,即使很小的时候,楚酒酒还干过家务,这么多年下来,她体内名为做家务的技能,也差不多被清零了。
老师看她觉得自己是在看奇葩,这年头,哪有不会做家务的人。
没办法,还真就有这么一个。
好不容易把地扫完了,楚酒酒出去倒垃圾,拿着空空的簸箕回来的时候,突然,她被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叫住了。
看起来,他似乎有事要跟她说,只是支支吾吾半天,都没开口。他把楚酒酒带到楼后面,楚酒酒觉得奇怪,但这是校园,她也没防备对方,就这么跟过去了。
“楚、楚同学,我、我我……”
楚酒酒纳闷的看着他,等他完整的把一句话说完。
“我、我给你传的纸条,你看见了吗?”
纸条?
楚酒酒回忆了一下,“是请我去家里吃饭的那张,还是念诗的那张,还是约我去看电影的那张?”
对面的男孩涨红了脸,声似蚊蝇:“是……是请你吃米花糖的那张。”
楚酒酒:“……”
她有些尴尬的说:“不好意思,纸条太多了,有的我没看。”
男孩:“……”
最后,他沮丧着走了,人民含蓄,所以一旦的把心里想法直白的说出口,就会被定义成小流氓。而男孩子想表述自己的好感,就只能用送东西,或者更加含蓄的诗文来暗示,要是碰上别的女孩,这招肯定管用,但碰上楚酒酒,就是碰钉子。
楚酒酒非常疑惑,这人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走了,她还没说谢谢呢,他就特别失落的说了一句,我懂了,然后就离开了。
他懂什么了?他懂了,可她不懂啊。
楚酒酒觉得这人真是奇怪,她耸耸肩,转身就要回班里去,然而刚转过来,她就看到有个高大的、靠着墙的军绿色身影。
愣了一下,楚酒酒立刻飞奔过去,她的声音非常开心:“楚绍!你怎么来啦!”
楚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觉得她这个情商,实在是丢老楚家的脸,然而真的跟她说上话了,他又舍不得这么久不见,第一句跟她说话,就是批评她的重话。
最后,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接过楚酒酒手里的簸箕,“我也放假了,我就从军区回来了。”
“噢噢,那你这回放几天?”
“三天。”
“居然多了一天!你回家没,见到薇薇没?”
“没,我搭车回来的,刚回来,就找你来了。”
楚酒酒嘴角都快咧天上去了,却还口是心非:“找我干什么呀!我又不会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边的?”
楚绍指了指他们班的方向,“你同学说你倒垃圾去了,我就过来看看,然后看见你跟那个人一起去了后面。”
说到这,他看着楚酒酒,想看她有什么反应,一点不出乎楚绍的意料,她什么反应都没有,“那行,我书包还在教室,把簸箕放回去,拿了书包,咱们就能回家了。”
楚绍拦住她,“不回家。”
楚酒酒愣了一下,“不回家,那去哪里,咱们也有饭局?”
楚绍停顿半秒,点点头,“对,你跟我的饭局,我发津贴了,今天晚上请你吃饭,也请你出去玩。”
好家伙。
这可真是难得。
他俩上一次单独出去玩,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楚酒酒不知道楚绍怎么突然想起带她出去玩了,她也不打算问,万一楚绍就是心血来潮,被她问烦了,改主意了怎么办。
那可不行,她听见了,就一定要作数的。
楚酒酒的书包可不轻,楚绍看见以后,主动的拎到了自己背上,看着这一幕,楚酒酒不禁笑了笑。
楚绍问她:“有什么可笑的?”
楚酒酒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你都好久没帮我拎过东西了,还是小时候,在青竹村,你才会这么干。”
楚绍抿了抿唇,心里也有点微妙的感觉,背着包往外走,楚绍小声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每回韩生义都抢在我前头。”
楚酒酒笑笑,没跟他争辩。
是有韩生义代劳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觉得楚酒酒大了,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了。
道理也确实是这样,孩子和长辈之间的隔阂,就是这么来的,小时候会搂搂抱抱,这些动作长大就没有了,孩子会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成年人,可以独立的生活,自然也会远离那些曾经软弱时才会依赖的人们。
任何时候,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出了学校,两人来到楚酒酒最喜欢的那家饭馆,晚上六点,饭馆里的人特别多,明天就是周末,好多人都过来下馆子,国营的饭店也禁不住高门大嗓的热闹劲,服务员想呵斥他们,却压不住这么多人的声音。
楚酒酒和楚绍就在这种环境里吃饭,大家都是在这长大的,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了,楚酒酒不仅不觉得吵,还能一边擦筷子,一边问楚绍事情。
“咱们晚上不回去吃饭,家里人知道吗?”
楚绍回答:“知道,我爸跟我一起回来的,他会告诉韩奶奶他们。”
楚酒酒又问:“那他怎么没一起来?”
楚绍很无情的回答:“我说我只请你一个,如果他要来,他得自备粮票。”
“哈哈哈哈!”
楚酒酒毫不留情的笑出了声,看她笑的这么欢快,楚绍不禁也跟着勾了勾唇,掏向口袋,本来是打算明天再给她的东西,楚绍改了主意,准备现在就给她。
他也穿着军装,这是部队发的,他穿不穿无所谓,但对楚绍来说,这就是一套衣服,既然是衣服,干嘛不穿。
前两年特别流行穿军装,不是军人也穿,这些年不怎么流行了,所以穿着军装的,肯定都是军人。
旁边桌的人看见楚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对面的女孩,那女孩接过来一看,顿时就站了起来,而且喊道:“电视机票!”
这女孩声音也不低,一下子,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被楚绍说了一句,楚酒酒才讪讪的坐下来,但是坐下来了,她仍然很激动,“电视机票啊!你从哪弄到的?”
楚绍回答的云淡风轻,只是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他得意的心思,“部队发的,只发给研究员,一共三张,我得了一张。”
楚酒酒惊呆了,这是研究了什么东西,竟然还给发电视机票,要知道楚立强都没有一张啊!
楚酒酒心绪转动,她顿时压低声音,神秘的问:“这么说,你应该是立功了吧,是不是研制了特别厉害的东西?”
楚绍凑近桌子,同样压低声音,神秘的回答:“我不告诉你。”
楚酒酒:“……”
楚绍的工作都是保密的,他不说,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不能说,楚酒酒虽然郁闷,却也懂事,没有追问。拿着电视机票,她既高兴又发愁,“有票了,但是没钱啊,一台彩色的好贵呢,我这些存款根本不够。”
楚立强又刚给了温秀薇一千五,找他要,估计他也没有吧。楚酒酒正惆怅着,楚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没钱,我存的那六千多,不是一直放在我房间里吗,明天都带着,去百货大楼看看,买一台大的回来。”
第125章
楚酒酒震撼的看着楚绍。
楚绍:“……你那是什么眼神?”
楚酒酒感动的抹眼泪,“是欣慰的眼神,阿绍,你终于不抠门了耶。”
楚绍:“……”
“好好说话!”
时不时的,楚酒酒就会模仿一些地方的方言,以前她喜欢模仿东北话、首都话、还有温秀薇的浙江方言,以及她出生地的粤语,哪一种,都比她现在学的这种正常多了。
楚绍一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后背发麻,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被雷到的感觉。
搞怪是真搞怪,感动也是真感动,楚绍存钱都存了八年,将近九年了,这些年里,他不买大件,不乱花钱,只在日常的吃食上开销,每回开销完,还得想办法再找补一点回来,要么帮人干活,要么做点卖的出去的东西。到了首都,开始上学了,楚绍就没再这么做过,不过他们也和楚立强胜利会师了,楚绍不需要再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钱。
再后来,毕业了,楚绍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平时在军营里,内部基地包吃包住,他没有花钱的机会,那些津贴也是分毫不动的存了下来。
虽然楚绍特别能存钱,但他也不是真的一毛不拔,偶尔给楚酒酒买个零食,没事请温秀薇出去下个馆子,这些钱,他还是会掏的。
但像现在这样一下子大手笔的掏出几千块来,属实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
楚酒酒不止一次的怀疑过,那六千多块钱,零头不算,剩下的大部分,楚绍可能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去。
楚绍要给她买电视机,楚酒酒也不跟他客气,连推据的话都没有,她就开始思考买哪个牌子的比较好,其实也没什么可选的,就两个牌子,都是国产,都质量过硬,根本没什么区别可言。
菜一口没动,楚绍看她兴奋的过了头,不禁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差不多得了,买个电视机而已,看你高兴的,赶紧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别说催她吃饭,现在就算楚绍训她一顿,她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对待金主爸爸,就是要像春天般温暖。
“好嘞!”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楚酒酒开始给自己夹菜。
楚绍:“……”
默默看着楚酒酒欢快吃菜的模样,楚绍摇了摇头:“只长年龄不长心眼。”
楚酒酒疑惑的问他:“什么意思?”
楚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意思就是说你幼稚。”
楚酒酒:“……”
她不服气的反驳:“我怎么不长心眼了,你找找看,这周围谁的心眼比我多,把她拉出来,咱们一起溜溜。”
楚绍一脸复杂的看着她,“你都把你自己比作驴了,这叫有心眼?”
楚酒酒一时卡壳,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好像是说了一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话,沉默片刻,楚酒酒低下头去,扒拉碗里面的面条:“没心眼就没心眼嘛,心眼多了是好事啊,跟蜂窝煤一样,到处漏风。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你倒是想得挺开。”
楚酒酒嗯了一声,大言不惭的点头道:“是啊,我想的特别开,我吃喝不愁,生活按部就班,祖孙三辈都好好的,家里没有任何烦心事。除了宝珠,周围没人比我的先天条件更好了,那我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些先天条件,无忧无虑的活着,想太多,心里装的事也就特别多,什么都不想,既轻松,还长寿。”
楚绍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无意义的笑了一声。
确实是不一样了。
小时候那种内忧外患、时时刻刻要提防别人的生活,已经离他们两个很远很远了,楚酒酒记性好,可她不是悲观的人,不会没事就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事情一过去,楚酒酒就会下意识的把那些事情都封存起来,除非特殊情况,不然轻易不会再回想。
不回想,就不会受到二次伤害,同样的,也就不会影响到她的未来。
阴影二字,似乎和楚酒酒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
她总觉得她是个特别幸运的人,其实,她的人生也充斥了很多悲痛,父母去世,孤儿般的生活,和楚绍在一个破旧漏风的屋子里艰难度日,担忧家人,担忧自己,这些一般孩子一辈子都碰不上的事情,被她碰了一个遍。然而,她依然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有人说这是没心没肺,有人说这是活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