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梦茹看着大胆,其实她也是很小心的,她知道韩庭辉夫妻现在都恨死她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在偷偷的见他们孙子,但在那一天来到之前,她还是要小心一点,既让韩生义觉得,她非常的想见他,又不能真的让那对夫妻发现。
这天的中午,阮梦茹也就出现了一分钟的时间,可就这么一分钟,却被别人看见了。
地球很大,说起来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可要真的用心,就会发现,大家互相都认识。
过了几天,韩奶奶照旧跟老姐妹一起打牌,马上就要胡了的时候,坐她旁边的人突然问她:“你家大孙子,现在还跟他妈妈有联系吗?”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愣了,韩奶奶举着牌的动作更是一顿,“没有啊,你怎么问我这个?”
那个老太太害了一声,“我觉得也是没有了,那个狐狸精,把你们家都祸害成什么样了,可是大前天,我儿子跟同事一块出去吃饭,在路边上看见那个狐狸精了。”
说到这,她抬起头,这里没外人,但她还是作势压低了声音,“当初继新结婚,我儿子不是也跟着张罗了吗,接亲的时候,我儿子还骑车去她家了,他跟我说,看的真真的,就是她。”
四个老太太,大家都知道韩家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这话,坐在韩奶奶对面的江家老太太不禁看了一眼韩奶奶的脸色,发现她脸色不太好,她赶紧在底下踹了一脚对方,让她别说了。
可是这一脚没起作用,那人依旧在说:“应萍,你可得看好你们家生义啊,别因为那是他妈,他就心软。那个狐狸精就是看你们韩家又好过了,这才回头找你们来,她跟她丈夫,一个好东西都没有,都是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主!”
这人没有坏心,她就是想提醒韩奶奶而已,毕竟阮梦茹那种人,搁在谁身上,都是比恶鬼还可怕的存在,大家恨不得离她八丈远,没人愿意看见韩奶奶唯一的孙子,还上赶着去找她。
——
楚酒酒在韩家躺着,天气太热了,一天吃八根棒冰都缓解不了这种酷暑,自家沙发一坐下去就出汗,韩家的长椅是实木做的,上面还铺了竹席,躺上去更舒服。
韩家没人,楚酒酒就自己走进来,她还把韩生义屋子里的电扇搬下来一个,两个电扇同时工作,一个吹脚,一个吹脖子,楚酒酒仰着头,整个人呈大字型,电视也是开着的,主持人的声音有催眠效果,楚酒酒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睡前她还在想,宝珠说去避暑山庄,但是还得再等八天才能过去,避暑山庄啊,她还没去过呢,据说是以前皇帝喜欢乘凉的地方,那一定很凉快。
其实说起凉快的地方啊,那还是要属地宫,地宫在地底下,旁边还埋着皇帝和他的三宫六院,活人在底下乘凉,死人也在底下乘凉,那可真是透心凉、心飞扬啊……
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楚酒酒刚梦到自己深入地宫,举着一把洛阳铲,小心翼翼的前进,她的手推向眼前的那扇大门,大门缓缓打开——
咣当!——
楚酒酒一下子被惊醒,她惊疑不定的坐起来,发现只是韩奶奶回来了,被突然吓到,楚酒酒心脏差点没炸开,她整个人都蔫下去,刚要跟韩奶奶抱怨两句,哪知道,韩奶奶看都不看她,就脸色阴沉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楚酒酒愣了愣,一时没敢说话。
她坐起来,茫然的待了一会儿,然后,她蹑手蹑脚的站起身,关掉电视,她来到韩奶奶门前,举起手,刚敲了一下,韩奶奶就刷的打开了门。
外面的楚酒酒变成了受惊的小兔子,韩奶奶却跟没注意到一样,她告诉楚酒酒,“你去给韩生义打电话,让他现在回家。”
楚酒酒:“啊?为什么啊?”
她就问了这么一句,韩奶奶却突然暴怒起来,“你管我为什么!去给他打!让他立刻回来,不然以后就别回来了!!!”
楚酒酒:“……”
僵硬着身体,楚酒酒大气不敢喘,韩奶奶说完这句话,就又把门关上了,捂着心脏,楚酒酒后退两步,赶紧跑到客厅,拿出电话机。
打到秘书室,幸好,韩生义在,快速把韩奶奶的话复述一遍,楚酒酒还加了一句,“韩奶奶看起来特别生气,生义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边的韩生义沉默两秒,没有跟她解释,“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你先回去吧,别在那待着了。”
韩生义似乎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这应该是他们的家事,挂断电话,楚酒酒觉得,自己是该回家,可是,看看后面紧闭的房门,楚酒酒沉默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半个小时以后,韩生义回来了,他没坐车,是一路走回来的,他不怎么爱出汗,可现在,他的鬓边还是流下了几滴汗水。从大门到韩奶奶的门前,这段路上,韩生义往周围看了看,没有楚酒酒的身影,电扇也都是关掉的,看来她已经回去了。
回去就好,不然,她肯定要吓到。
站在韩奶奶的房门前,韩生义抿了抿唇,然后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韩奶奶就坐在床边,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房门,所以韩生义刚进来,就跟她对视上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生义,我问你。”
“你是不是见过阮梦茹了。”
韩生义的手还放在门把上,闻言,他半低着头,又向前走了几步,“是。”
“是她找你,还是你找她。”
韩生义低声回答:“她找我。”
“她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个答案,韩奶奶抓紧了手边的床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她找你干什么。”
韩生义没有回答。
他没回来的时候,韩奶奶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就在这坐着,她想了很多事,此时韩生义的沉默,似乎印证了她的一个猜想。
韩奶奶慢慢的站起来,来到韩生义面前,她的声音放轻了一些:“生义,这是她第几次找你了?”
韩生义很高,韩奶奶要仰头才能跟他对视,可他再高,在韩奶奶面前,也只是一个孙儿而已,不论何时,面对韩奶奶的时候,他总是谦逊弱小的。
安静了大约三秒,然后,韩奶奶才听到他的回答:“第七次。”
“啪!——”
隔壁是杂物间,楚酒酒坐在满是灰尘的窗台上,听到这清脆的巴掌声,她浑身都颤了一下,抓着窗框,楚酒酒想跳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她最终还是默默的坐了回去。
只是她一直攥着拳头,咬自己的食指骨节,她很紧张,比里面的两人紧张多了。
韩奶奶这一巴掌把韩生义的脸都打偏了,她一点没吝啬力气,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在提醒着韩生义,他的奶奶究竟有多生气,可他还是这么沉默的站着,没有认错和服软的意思。
韩奶奶打完他,自己的手也疼,可她顾不上,怒不可遏的看着韩生义,生平第一次,她对韩生义发这么大的火。
“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
“她是你妈,也是害死你爸爸的人!要不是因为她举报,你爸爸怎么会死啊!七次,你瞒着我们见了她七次,别说是她来找的你,韩生义,你糊弄的了别人,你糊弄不了我,如果不是你愿意见她,她根本不可能来找你这么多回!”
“你给我跪下,跪下!!!”
慢慢把被打偏的头转回来,韩生义无声的曲起膝盖,他听话的跪在地上,却缓解不了韩奶奶心中的怒气。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你爸爸忘了。”
韩奶奶的声音非常高,一声一声,像是直达韩生义的耳膜,不停的质问他:“说话,你是不是把你爸爸忘了!”
笔直的跪在地上,韩生义的声音还是跟平时一样,他回答道:“没有。”
“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以后就别再见她,”韩奶奶指着他,要他举起自己的手,“给我发誓,用你爸爸的名义发誓,说你以后不会再见她了!”
楚酒酒坐在窗台上,她只能听到韩奶奶屋子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看不到,但她可以想象,牙齿咬在骨节上,有点疼,但她注意不到,她的注意力都在隔壁房间里。
现在的楚酒酒就是度秒如年,终于,那边韩生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奶奶,我不能发誓。”
这个回答,自然不是韩奶奶想要的答案,她扬起手又要打他,韩生义看见了,却不躲,只是微微的低下了头,他这么乖顺,韩奶奶扬起的巴掌就这么停在半空里,攥成拳头,韩奶奶身形一滞,她困兽般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副非常生气,却又没法把韩生义怎么样的样子。
“你——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气死我是吧,我跟你爷爷年纪都大了,你觉得我们俩是你的绊脚石了是不是,长大了,你翅膀硬了,所以你就不用再管我们老两口了!”
韩奶奶生气起来,口不择言,她说的每句话对于一个孝顺的孩子来说,都是扎进心里的刀子,韩生义皱了皱眉,他抬起头,否认道:“奶奶,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不能发誓!”韩奶奶盛怒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韩生义的唇瓣颤了颤,过了好几秒,他才发出声音来,“我没有忘记我爸爸,我也不能发这个誓,我还是要见她。”
楚酒酒在隔壁听着都想撞墙了,韩生义真的一点求生欲都没有,这时候说这种话,那不是拱火吗!
但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发展,韩奶奶见他这么坚持,竟然沉默了下来。
屋内的气氛变得安静,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韩奶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她后退两步,重新坐回到床上,她望着韩生义,“为什么。”
“告诉我,你一定要见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韩生义垂着眼,目光落在膝下的纯白瓷砖上,这瓷砖用了许多年,上面有很多磨损的痕迹,盯着其中最长的一条划痕,韩生义开口:“我爸爸的尸体,是我认领的。”
韩奶奶身子一颤。
“那时候家里没人了,你和爷爷都在监狱里,革委会的人就来通知我,让我去把我爸爸的尸体领回来。”
“我过去的时候,她也来了。我在这边,和我爸爸待在一起,等别人拿东西来让我签字,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闻见了,那里有她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六十年代的女人,很少有用得起香水的,她们也舍不得用,都是重要的场合,和令自己开心的场合,才喷一下。
闻香识女人,这在现代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家的香水都差不多,可在十年前,香水就是女人的名片,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韩奶奶从不知道这些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最后是谁帮忙下葬的,她只知道,自己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身边有老了十岁的丈夫,还有越发沉默寡言、瘦得皮包骨的孙子。
死人已经顾不上了,那个时候,她只能顾着活人,她麻木的上工、做饭,不给家里人一个好脸色,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可她忘了,这悲痛,并不是她一个人的。
韩奶奶枯坐在床上,她没了声音,韩生义却还在说着。
“那个味道,还有那些画面,我总是忘不了,所以奶奶,我需要见她,”说到这,韩生义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许见着见着,我就能把这些都忘掉了。”
第130章
炎炎夏日,行道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长着无数绒毛的毛毛虫在树干上缓慢爬动,一不小心掉到地上,顿时引出树下行人的一阵尖叫。
从外面看,韩家是无比安静的,曾经从青竹村带出来的两只老母鸡,大黄和二黄,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经双双驾鹤西去,因为养的时间太长,有了感情,这一家人也没把它们吃了,就埋在院子的花丛下面,给那些五彩缤纷的花朵增加养分。
鸡不养了,原本放置鸡窝的地方,如今是一棵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海棠树,别人都不会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就算会,也没有这个闲心,只有韩生义,他记得住每一种植物的生长习性,而且愿意耐心的照顾它们。
海棠的花期在春季,如今花期过了,繁星般密密麻麻的花朵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挂在树梢上,海棠虽然不开放,但它旁边的夹竹桃、凤尾兰、还有院子角落水缸里的碗莲,都在争奇斗艳着,尤其是小小的碗莲,花瓣像是凭空独立出来的,随风一颤一颤,让人们看了不禁替它担忧,生怕它会被微风吹下来。
刚回来的时候,韩家的院子光秃秃一片,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人住过的痕迹,如今不过短短的两三年,这院子就成了一个小花园,这全都是韩生义的功劳。
楚酒酒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院中品种繁多的花朵上。
最近这段时间,她没说出口过,但其实她总在心里抱怨,觉得韩生义离大家越来越远,觉得他有些无情,觉得他不懂得孰轻孰重。可此时看着这一院芬芳,楚酒酒才突然发现,韩生义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他跟大家一样,都在用心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
桌子上摆了一盆凉水,楚酒酒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总是看着窗外,楼下的动静已经消失很久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外面的人打开。
韩生义走进来,看见坐在他书桌前的楚酒酒,他愣了一下。
看着窗外的楚酒酒,也把脑袋转了过来,两人对视,谁都没先说话。
……
房门关上了,韩奶奶不知道在楼下做些什么,想来,她也需要时间静一静。楚酒酒把早就浸湿的毛巾拧干,然后贴在韩生义微微肿起的那一面脸上。
微凉的毛巾和热辣的脸颊相贴,韩生义的第一反应感觉是不太舒服,稍微皱了皱眉,然后凉意才压过疼痛感,紧接着,他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楚酒酒按着他的脸,她说道:“这是从卫生间水龙头里接出来的水,还挺凉的,好像用鸡蛋效果更好,不过,我不敢去厨房,我怕被韩奶奶发现。”
韩生义坐在床边,楚酒酒则跪在床上,现在的楚酒酒比韩生义高,她偏过视线,就能看见韩生义半藏起来、轻轻勾了一下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