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这个裙子,里面还要再套一件上衣,她从供销社买回的是红砖色方格布,临走的时候,运气正好,她碰上了供销社难得来一回的卖碎布。
说是碎布,其实就是每一匹布料被裁完以后剩下的料子,这些料子上有的沾了机油,有的出厂时机器收工没收好,花纹印歪了,还有的就是太短了,不好卖出去,这些布跟正常布一个价,但是不要布票。她跟卢万花一起挤进人群中,在别人哄抢的架势下,各自买到了不少战利品。
卢万花连花色都没看,直接一把抓上两张,本来是三张,可惜另一张的尾巴被人抓住,就这么被抢走了,温秀薇则是眼疾手快,抢到了她喜欢的三张,也有一个人看中了她想要的布料,拽着另一端要跟她抢,然而温秀薇一个用力,就把布料抢了过来。
三张布,一张二尺长,纯白色,一面印上了喷溅的绿色墨点,一张一尺八寸,墨蓝色,被裁成了奇怪的三角状,最后一张足足有四尺,是棕褐色条纹布,这颜色在如今人们的眼中,非常大众,但跟条纹搭配到一起后,就不伦不类了。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条纹布,觉得太花哨,年轻人又讨厌这种土一样的颜色,因此,这块布料一点问题没有,却还是放到了碎布的行列里。
温秀薇这辈子头一回有捡大便宜的感觉,抱着布兴冲冲的往回走,卢万花看她这个兴奋劲,不禁笑了一声:“秀薇,你现在总算是有点烟火气了,你刚来的时候,我都怕你哪天就回天上当仙女去了呢。”
温秀薇被她打趣的有些不好意思,“说什么呢,我要是仙女就好了,那我自己就能织布,不用再花钱跟供销社买了。”
卢万花哈哈的笑起来,“也不错啦!那些大娘都没你抢的多,秀薇,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你,你怎么抢的,我怎么就一点都抢不过别人呢!”
温秀薇但笑不语,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技巧,拽住了,不撒手不就得了,她手里布票就这么几张,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买碎布的机会,别人还想跟她抢,做梦去吧。
温秀薇这人就是这么令人费解,有时候她好欺负的要命,有时候她又强势的过了头,今天跟她抢布料的人是一个老太太,温秀薇把布拽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最后力竭脱手,惯性作用下,她差点摔了一个屁股墩,幸好周围都是人,又把她给弹了回来。
老太太觉得自己今天也是邪了门,一百个知青里,九十九个都是不好意思跟老年人抢东西的,偏偏她今天碰上了那个百分之一。
温秀薇不关心老太太,也不关心卢万花,她就关心自己手下的这些布。
白色和砖红色要给楚酒酒做套裙,蓝色给自己缝一个挎包出来,这样以后上工她还能带点东西,至于最后的褐色条纹布,她准备给楚绍和韩生义一人做一件上衣,多出来的布料还可以再给自己做一个枕套。
至于全部做好以后剩下的碎布条,缝到一起以后,还能做几个香囊,春天到了,马上就是惊蛰,乡下虫子太多,挂个香囊在身上,还能起驱虫的作用。
寄人篱下多年,没人比温秀薇更懂什么叫做勤俭持家,她微微勾着唇,看着手中的一针一线,想到楚酒酒他们收到自己送的衣服以后露出的惊喜表情,心情顿时变得更好了。
——
楚绍有时间去给温秀薇帮忙的时候,楚酒酒就不会再过去,她自己不过去,还会拉着韩生义,让他也别过去。
韩生义不知道她是为了给楚绍和温秀薇创造独处的机会,不过说实话,如果楚酒酒不过去,他自己也不可能单独跑到徐家湾去。
跟楚绍相处时间长了,他们两人虽然经常斗嘴,但始终有话可说,然而独自对着温秀薇,他真心不知道自己该聊些什么。
二月的时候,山下杏花和桃花陆续开放,一看到这种场景,她就兴奋的跑到树下,十分文艺的去接那些随风飘落的花瓣,但是二月基本没风,楚酒酒要像个傻帽一样举着手,站在树下足足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接到一片轻柔的花瓣。
而到了三月,山上的桃花也开了,从村里人口中得知,桃花坳的桃花已经全面开放以后,楚酒酒立刻拉着韩生义上了山。
桃花坳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坳,两侧的山坡上长满了桃树,这些桃树不仅开花,它们还会结果,但是也不知道是品种的问题,还是这里土壤不够肥沃,总之结出的桃子要么酸的要命,要么就是还没成熟,已经被虫子和鸟吃了,根本轮不到人类来采摘。
而且一棵树上就结这么几个果实,可怜的要命。
桃树招毛毛虫,夏天以后,大家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桃花坳,可现在是初春,虫子还蛰伏在地下,桃花坳的桃树结果不给力,开花却是一等一的美,楚酒酒爬上来的时候,差点累死在半路上,等看到桃花坳里大片大片的粉色美景,一朵朵桃花簇拥在枝丫上,溪水静静的在地上流淌,花瓣被风吹落,掉在溪水边上,颤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敌不过水的推搡,终于随波逐流。
桃花、凉溪、春风,在如丝的雾气里犹抱琵琶半遮面,时间不早了,山雾正在逐渐的散去,站在入口,楚酒酒甚至能看到雾丝逐渐升腾的动作。
耳边偶尔传来一声奇异的鸟叫,楚酒酒呆呆的站着,这一幕,应该是她目前的人生中,看到过的最美的画面。
楚酒酒呆了好半天,最后就蹦出两个字来:“真美。”
韩生义同样觉得这里很美,不过,他可以活学活用:“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楚酒酒:“……”
可恶,她也记得这句诗,可刚刚她太震撼了,根本没想起来念这个。
她今天上山来,除了看桃花,还有一件事要做,抛下韩生义,她跑到桃花林里,仰头看着大同小异的桃树们,力求找到开花最多的那根树枝。
韩生义搞不懂她在干什么,跟着她仰头看了一会儿,确实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问道:“你在看什么?刚开花,树上不可能有桃子。”
楚酒酒:“……”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吃货?
“我没找桃子,我是找哪根树枝开花最多,我们那里有个说法,把开花最多的树枝折下来,然后敲在谁的身上,谁就能走桃花运。”
韩生义:“……你想要桃花运?”
楚酒酒无语的看向他,“我又不是要敲自己。”
心里放松了,虽然韩生义也不懂自己干什么要紧张,他再度抬起头,在附近走了几步,然后指着一个坠的沉甸甸的树枝说,“你看那个行不行。”
开花越多,这棵树今年的收成就越不好,像韩生义指的这棵,一看就是今年要流产了,帮它折一枝下来,也许还能减轻一点它身上的压力。
楚酒酒跑过去,感觉差不多,她使劲的往上蹦,也够不到上面,见状,韩生义挽起袖子,蹭蹭两下爬了上去,他手一按,就要从根部往下折,楚酒酒连忙告诉他:“从上面!从细的那里折就好了。”
韩生义动作一顿,他又往上挪了一点,咔嚓一下,把桃枝折下来,韩生义没有爬下来,他直接一松手,自己跳到了地面上,桃枝完好无损,一朵花都没掉。
这根桃枝大约五十厘米长,楚酒酒接过来以后,宝贝般的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然后,她趁韩生义不注意,啪的一下,敲在了韩生义肩膀上。
“好啦,现在你要有桃花运啦!”
桃枝一动,上面的花朵就簌簌作响,韩生义看着楚酒酒这个洋洋得意、深信不疑的模样,眨了眨眼睛,他笑起来,“我们那边也有个说法。”
楚酒酒好奇的问:“什么说法?”
韩生义:“我们那边不讲究桃花能招桃花运,倒是有种说法是,拿着桃枝能见鬼。”
楚酒酒:“……”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楚酒酒的嘴角还在翘起,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她干巴巴的说道:“不、不会吧,你是不是在骗我。”
韩生义:“没有,你没听过桃木剑这种东西吗?我记得老人说过,桃木剑可以驱邪,但是做成桃木剑以前,尤其是这种还带桃花的桃枝,效果就不是驱邪这么简单了。”
楚酒酒惊惶的看着他,过了一个年,她心眼也多长了一点,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了,然而就算只信一半,也够她嘀咕很久的了。
拿着桃枝,楚酒酒不知道是该抱紧还是该扔掉,下山的时候,她偷看了韩生义好长时间,还是觉得,他应该是骗自己的。
出了桃花坳,重新回到熟悉的林区,楚酒酒一边看前面的路,一边四处寻找,看有没有新长出来的果子和蘑菇。
俗话说,贼不走空,他们好不容易上了一次山,自然不能空着手下去。
然而这个时节,算是山上最荒凉的时候,青黄不接,开花的不少,结果的一个没有,雨下的少了,蘑菇都不怎么长了,也就是香菇跟白菇,这俩生命力顽强,雨季遍地都是,如今旱季,依然能长出一两个漏网之鱼来。
楚酒酒不爱吃香菇,看见都不检,韩生义便替她捡起来。
看见一个大个的,韩生义叫楚酒酒,“看,这个最大。”
楚酒酒看过去,发现是香菇,顿时没了兴趣,“再大也是香菇嘛,我家的香菇我都寄到部队去了,你家的香菇吃都吃不完,剩下的韩奶奶全做成了香菇酱,生义哥,要是实在吃不上,咱们拿到镇上去卖了怎么样?”
韩生义把香菇摘下来,扔到背后的背篓里,“香菇人家不收,太多了,卖不出价钱。”
楚酒酒一脸无奈,看,她就说这里真的遍地都是,城里的大树下面、水沟边上还会长这种小香菇呢,都已经多到没人买了。
“做成香菇酱呢?我看楚绍挺爱吃的,那城里应该也有人爱吃吧。”
韩生义刚要回答,就听远处传来人声。
“你能不能走快点。”
“我、我今天穿的新鞋,走不快,哥你等等我。”
“烦死了,要不是你非要看什么桃花,我才不来这种地方,娘也是,干嘛让我带你来,你自己来不就行了吗?”
说着,这两人已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郭有田在前面大步走,后面郭有棉跟不上,她急匆匆的,跑起来以后就觉得脚疼,可稍微慢一点,郭有田就把她落下了,正狼狈又懊恼的时候,她前面的郭有田突然停了下来,郭有棉好奇的抬头,看见楚酒酒跟韩生义,她愣了一下。
急忙快走两步,来到韩生义面前,她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们。
“韩大哥,酒酒妹妹,你们怎么在这?”
刚问完这句话,郭有棉就看见了楚酒酒手里的桃枝,她笑起来,“你们也是来看桃花的呀,这桃枝好漂亮,一会儿我也要折一个,拿回去插在花瓶里。”
当地人家里都是光秃秃一片,郭家居然有个花瓶,楚酒酒对郭家的情况又有了一点了解。
只在青竹村算的话,郭有棉绝对是个白富美呀!
楚酒酒对她无好感也无恶感,于楚酒酒而言,郭有棉就是个不认识的普通人,对普通人,她一向是十分和善的。
同样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楚酒酒说道:“让你哥帮你折吧,桃树可高了,不会爬树的根本上不去。”
楚酒酒说这话没有任何意思,可郭有棉听了,却是一愣,“那酒酒妹妹,你的桃枝是谁给你折的?”
楚酒酒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在场人就这么几个,如果不是她折的,还能是谁?
她没有立刻回答,那边,韩生义托了托背后的背篓,替她说道:“我折的,山上的雾都散了,你们现在去正好,我跟酒酒先回去了。”
说完,他象征性的牵了一下楚酒酒的手,他这么做,就是提醒楚酒酒,让她跟自己一起下山,去年的时候,他们还经常牵手,但今年一到,韩奶奶把韩生义叫到一旁,跟他说了半天的话,具体意思就是,他们都大了,以后不要再没轻重的打闹,酒酒是女孩,他得注意他们之间的界限。
从那开始,如果没有大事,韩生义不会去牵楚酒酒的手,发现他这么干以后,楚绍偷偷反思了一下自己,也把牵手这个小动作改了,虽说他和楚酒酒有血缘,但该注意的事情,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可是,韩奶奶失算了,她只提醒了自己的孙子,却忘了提醒另一个当事人楚酒酒,她还没有这种自觉,激动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对别人又搂又抱。此刻看到韩生义对自己伸手,楚酒酒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然后牵着他,反客为主,蹬蹬的往山下跑。
既然不准备把香菇卖钱,那他们就别在这待着了,不然用不了多久,韩生义的背篓就要被香菇占满了!
……
楚酒酒跑这么快,是为了躲开香菇,可后面的郭有棉跟郭有田,都觉得她这是想躲开自己。
郭有棉的心思太细腻,她总是把事情想的很复杂,而郭有田一根直肠通大脑,他想的就特别简单,他觉得,楚酒酒跟村里其他的小女孩一样,都是觉得他长得凶才跑的。
皱着眉,郭有田问妹妹:“那个就是楚酒酒?”
郭有棉兴致不高的嗯了一声。
重新看向楚酒酒跟韩生义离开的方向,郭有田生气道:“哼,跟韩生义走的这么近,难怪!”
带着桃枝跟蘑菇们下山,这一次因为天气不够潮湿,再加上楚酒酒的打岔,韩生义收获不多,一个背篓,只填满了薄薄的一层,把背篓递给韩奶奶,韩生义就去菜地了。楚酒酒则带着桃枝回了家。
楚绍正在书桌前学习,半年过去,他们三个的学习进度都有变化,一对一的教学有个好处,那就是随时变通,现在的楚绍已经开始学高中一年级的数理化了,楚酒酒还停留在初中一年级。
其实楚酒酒的数理化不差,不跟同龄人比,只跟普通的初中学生比,她也是班里面的尖子生,奈何家里有个这方面的天才,她只能处处被碾压。
蹑手蹑脚的走进去,不出她所料,楚绍又在算那些晦涩难懂的公式,楚酒酒在心里嘿嘿一声,来到楚绍背后,她猛地伸出桃枝,往楚绍背上一敲。
风声传来,楚绍条件反射的回过头,他速度太快,而楚酒酒来不及收回胳膊,于是,沾着花粉的众多桃花,啪的一下,拍在了楚绍脸上。
楚绍:“……”
楚酒酒:“……”
把桃枝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楚绍一秒切换到暴怒状态:“楚酒酒!你又闹什么!”
楚酒酒自知理亏,她拔腿就想跑,然而只跑了一步,她的领子就被楚绍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