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南北的菜肴差距甚大, 小二在旁卖力的介绍菜色,可沈菱歌全程皆是神游天外。
按理来说,能走出京城离开家里的一方小院,对她来说是很新鲜有趣的事, 也是小时候和外祖读书时,畅享过的游历梦想。
可心中揣着事,实在是没有心情用膳,勉强地扯了个礼貌的笑,赏了小二赏钱,无知无味地吃了小半碗,便搁下了筷子。
“我们赶了半个月的路,你虽在马车上,却不比我们骑马的人轻松,若再不好好地用膳,身子如何吃得消。”赵琮见此不赞同地道。
沈菱歌不愿赵琮担心,只能拾起筷子把剩下的也吃完,才捧出书册来看。
赵琮摇了摇头,虽然她以男装打扮,但终究是男女有别,不方便在她房中多留,见她用完,才退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还交代了云姑一句,给她备些点心,以防夜里饿了。
等赵琮离开后,沈菱歌也没看多久的书,想着明日要早起,便早早地洗漱上床休息。
这半月来日日在马上颠簸,从没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今日总算是能好好睡个觉了,可沈菱歌却怎么都睡不着。
总觉得心神不宁,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沈菱歌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月上中天,她实在是睡不着只得合衣起身,见云姑已经睡着了,也没将她吵醒,举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下午她待在客栈哪儿都不能去,便发现这家客栈还有个顶楼,是个小小的平台,可以俯瞰城内的景色。
这会万籁俱寂,月牙悬挂在天边,她动作缓慢地上了楼顶,坐在围栏边,看着漆黑中偶有几点亮光的金玉镇,思绪飘忽。
明日见到周誉时,她该说些什么?她若是说他会有危险,他会相信吗?
冬夜的风本就冷厉萧肃,更何况是西北横来直往的风,就像是一把把冰刀子,刮在人脸上,又疼又冷。
沈菱歌裹紧了袄子,背对着风口而坐,掌心的烛火忽明乍暗,眼看着就要被吹灭时,她听见远处有阵阵马蹄声响起。
那声音很远却听着很齐整,且不像是在城内,而是从城外传来的。
若不是夜深人静,她是绝对听不见的,沈菱歌像是有所感应般,猛地站起,手中的烛火烧到了手指,而后熄灭。
她遥遥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头像是压着块巨石,叫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沈菱歌一直望向远处,直到马蹄声消失,才回过神来,正要回房,就发现天门关大营的方向传来声巨响,几道火光冲天,她的双眼蓦地瞪圆。
难怪守备森严,难怪今夜见不了,定是今夜出了什么大事。
沈菱歌心头的不安又涌现而出,立即朝着楼下跑去,不等她敲开赵琮的房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赵琮一边系带裹外袍,一边往外走,险些与她迎面撞上,两人对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瞧出了慌乱,但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只得退进了屋内。
“菱娘,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阿琮你是不是也听到巨响了,是天门关的方向出事了。”
与沈菱歌不同,赵琮并非一夜未眠,而是恰好起夜,从窗户瞧见了火光,这才觉得不对劲,准备起身出来瞧瞧,没想到会碰上沈菱歌。
“我睡不着,便去楼顶吹吹风,没想到听见了巨响以及那冲天的火光,那个方向定是不会错的,是大营。”
“你别急,即便真是大营的方向,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
赵琮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把镇上守卫突然森严,以及营内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结合在一起,大约就能猜到周誉想做什么。
只是真相如何,还得看明日开了城门才知晓。
“我猜是有敌寇在攻玉门关。”
沈菱歌更加着急了,就听赵琮继续道:“我若没猜错,这应是王爷的设的局,你今日便是去也没人会开城门,一切都得等明日见分晓。”
隔日一早,天方蒙蒙亮,城门守卫冻得腿脚发抖,刚将城门打开,就见有几个身影飞快地出了城。
大营内乱了一夜,此刻满地鲜血斑驳,还有不少营帐被烧毁的痕迹,瞧着便是昨夜发生了动荡。
来接赵琮的是肖伯言,他对赵琮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有才之人,待他也是有礼有节。
“昨日知道先生来的消息,本该进城相迎的,可昨夜有事离不得大营,委屈先生了。”
“这不算什么,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夜子时,敌寇突然发起猛攻,烧毁了我们的粮库,好在王爷料事如神,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引蛇出洞,将所有敌寇一网打尽。”
果然和赵琮所说的分毫不差,赵琮松了口气,“王爷果真是用兵如神,令在下佩服,将士可有伤亡?王爷现下在何处?”
肖伯言本是笑容满面侃侃而谈,被这么一问反而犹豫了起来,“王爷他……”
不等他说完,便间赵琮身后跳出个身影,焦急地看着他道:“他怎么了?他又受伤了吗?”
肖伯言看着突然冒出的小小少年,顿时愣了愣,直到看见那双漂亮的杏眼,以及那熟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你,你是……你怎么在这!”
他的一句沈姑娘都快出口了,等看清她的打扮,又生生地噎了回去。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别你啊你的了,肖将军,王爷人呢?”
沈菱歌和周誉的关系,他是看在眼里的,更是从始至终最为了解的那个,原本肖伯言还不知道该不该说,见是沈菱歌便没什么好瞒的了。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您别担心,王爷去去便回,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不知该多高兴呢,您住营内怕是不大方便,王爷在镇上有私宅,要不我先带您去城内住下。”
周誉此次返回军营,肉眼可见地阴郁低沉了许多,肖伯言自然知道他是为情所困。
若是周誉能看到沈菱歌,肯定会高兴的。
可没想到,沈菱歌听到他的话后,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说他昨夜走了?”
肖伯言被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点头,“是,是昨夜走的,王爷说兵贵神速,便是要与敌人抢时机。”
那昨夜她先听到的马蹄声,根本就不是什么敌寇,而是周誉带兵离开的声音,她听着他离开,与他隔着城墙错过了。
“替我准备匹马,我要去追他。”
“您这是怎么了?王爷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这会追已经追不上了,您且耐心等等,不过几日便会回来的。”
“便是追不上也得追,绞岭去不得,我月前得了真人托梦,梦中亲眼所见,绞岭之上数万叛军身着白衣埋伏,届时雪山崩塌,他与五千将士将血染雪谷。”
别说是肖伯言了,此言一出,就连赵琮都愣住了。
难怪她这么火急火燎非要赶来,原来是这样,赵琮是信命数的,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带你去,定能拦下王爷。”
肖伯言也急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沈菱歌还将白衣埋伏都能说得那么清晰,只怕真是天尊显灵,哪里还敢耽搁,立即让人去备马。
“我这便去点人马,与您同往。”
“片刻耽误不得,晚一刻他与将士们便多一刻危险,肖将军准备援兵,我与阿琮先行一步。”
两人对此都没异议,沈菱歌也不再多耽搁,立即要走,就听肖伯言又道:“您留步,王爷领兵神速,普通的马儿定是追不上,或许它可以帮您。”
一刻钟后,沈菱歌与赵琮同骑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飞奔着出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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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今日风雪太大,怕是无法进山,得等明日风雪停了才行。斥候已先一步进山,最迟今晚便能将山内的情形传出来。”
周誉点了点头,抬手让众人停马,“原地扎营。”
话音落下,便见他身后的五千将士,动作齐整地翻身下马,可见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周誉随行还带了三个军师,他虽然自小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更是年纪轻轻便挂帅领兵,却从不是个独断专行不听旁人意见的上位者。
等营帐扎好后,他便将沙盘与地形图挂出,与军师一道商议如何进谷,又如何第一时间拿下叛军。
他年少时,曾随他父皇来过绞岭,并不是像其他人那般来寻什么青龙密保,而是绞岭地形复杂,父皇实地教他如何攻如何守。
周誉记得很清楚,那会他不过七八岁,坐在父皇的马前。
看着威武的父皇指着不远处的山脉,豪迈地道:“阿誉看见了吗?这便是我大周的龙脉!只要龙脉在,我大周便可国泰民安千秋万代。将来朕会葬在这,永生永世地护着大周的子民,也护着我们阿誉。”
周誉当时已经隐约的明白生死,坚定地点头,将这记在了心里。
周炆犯下弑君谋逆之罪,他都能念着父皇的教诲,不杀手足,即便知道他是装疯扮傻,也没赶尽杀绝,可他千不该万不该闯进此处。
果然天色还未暗下来,斥候便将谷内地形,以及敌情带回来了,“明日擒贼,先生们有何主意。”
“逆贼选在山谷内扎营,是为了方便寻宝。东面向阳,积雪较少,从此处进山谷,方便我们的行动,同时也容易暴露行踪。反观西面,即便风雪停了,也常年有积雪,由此进山会费时,却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周誉看着地形图,陷入了沉思。
军师们看着他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香囊,不禁都盯着那个香囊好奇地看,王爷不是最讨厌这些脂粉气的东西吗?
许久后,才见他点了点头:“就依先生的意思,从西面进山,传令下去,待风雪一停便行动。”
之后就行动的细节又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周誉见他们各个被冻得脸色发白,便让他们赶紧回去喝姜汤休息会。
他则是听着外头的风雪声,对着地形图继续研究,手中那个香囊依旧未放下。
直到天光破晓,外头有人喊了声;“王爷,雪停了。”
他才将香囊捏紧,眼里的暖意瞬间褪去,他把香囊挂回了腰间,穿上盔甲戴上佩刀,不再停留的朝外走去。
“尔等可愿与吾共擒逆贼?”
“吾等愿追随王爷!共擒逆贼!”
“上马!进山!”
周誉领兵,随着斥候从西面的道路进谷,起先确实积雪甚多前路难行,但过了崎岖的山路便顺畅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入山谷了,周誉却抬手让众人停下。
“王爷,怎么了?”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若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定是在谷内搜寻秘宝,又怎么会如此安静,甚至连半点走动的痕迹都没有。”
“难道是有埋伏?”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誉想起了之前与沈菱歌一道在兖州时的事,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有蹊跷。
他的眼底闪过些许暗流,攥紧了缰绳,“下马休整,过会再进谷。”
而后招来斥候与一队先锋:“你们先行,但记住要时刻小心,发觉不对便立即退出来。”
周誉耐心地等在原地,直到他们平安出来后,才重整旗鼓,“准备进谷。”
他骑着坐骑走在最前面,眼看着就要入谷之时,他感觉到有阵烈风自山谷中吹来,他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随后他隐约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周誉,不能进谷!停下!停下!”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这定是幻觉。
可即便心中知道这是幻觉,他还是回头看去。
便见有匹通体乌黑的烈驹在皑皑白雪间奔行,马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他魂牵梦萦之人……
第68章 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周誉离开紫阳观时, 更多的是失望与决绝,以至于渡河之时,他任由小舟顺着水流带着自己在河上飘荡。
就这么飘了整整一日, 从天光大亮到繁星点点,他整个人犹如放空了一般, 脑海里回想着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
明明已过半年,初见她的场景却仿佛还在昨日,他记得她是如何撞上的马车, 如何留在他身边。
如今想来, 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 早已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更早的喜欢上她。
若他能更早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两人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是他自己亲手将心爱的女子,一步步推远, 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周誉仰天看着星辰, 竟是失笑出声,河面上回荡着他的笑, 也就是那一刻, 他决定要放手。
不甘心才会不停地纠缠,只有真的欢喜,才会不舍得她难过。
沈菱歌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她想要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过平淡的生活, 他便给她这样的佳婿。
只是他做不到沈菱歌那样的大度,他没办法看着她成亲嫁人,恰好惠王逃走,他便借机离京。
当时周誉以为, 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再见她了,甚至在昨夜,他也想到过,此次进山应是凶多吉少,却依旧义无反顾。
他本就孑然一身,唯一不舍的她,也已为她安排了一切,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见到她。
周誉有片刻的恍惚,直到黑煞离他越来越近,马上人的模样也愈发清晰,才知道他确实没有做梦。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马上的人,眼里似有惊涛翻涌,他的眼尾发红,攥着缰绳的手指紧地发白。
此刻,世间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狂喜的心情。
“谷内有埋伏,不能进去。”很快黑煞就带着两人到了他的面前,沈菱歌压低声音着急地向他解释,“我前些日子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你会来此处,周誉,你信我一次,真的不能进去。”
可周誉却对这些充耳不闻,只是眼眶发红地盯着她,一字一句低哑地道:“你为何要来?”
沈菱歌正在满脑子地想,该怎么办说服他,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梦,让他带着五千将士退走,听着都觉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