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VIP]
沈客行是怀河镇的亭长, 大良朝的亭长多是地方乡绅富户选出来的。这些人多是品行威望不错,却没有参加过朝廷正儿八经科举考试的人。
也是,真正的进士举人哪里会看得上亭长这样小小一个官位。沈客行自嘲道
哎,就算是这样, 他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官职, 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怀河镇在他的治理下, 虽说没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百姓倒也称得上安居乐业。
沈客行有些后悔, 今天就怎么就那么冲动把巡抚他老人家的儿子给弄大牢里来了呢。
怀河镇的官署地段不错, 在镇中心,不过地方不大, 一座四进的宅子罢了。前面办公,后面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也就是打通了两三间屋子, 称呼它为监牢都算抬举了。
平时关押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之类。
这些人所犯的罪行无非是打上几板子,关上两三个月一般也就放出去了。
那些真正犯了事的都转移到怀河县的大牢去了。当然他们怀河镇民风淳朴,这些年基本也没什么大案要案。
章茂来和他的小厮以及在骆家茶楼里出手伤人的那些随从此刻就关在里面。
天已经很晚了,按照往常惯例,沈客行早回家了。
不过想着后院关着的那尊大佛,他现在哪里敢回家。
在他办公的大堂里不住的转来转去。
哎呦, 这事给办的,可怎么善了?巡抚可是他们凤阳府的老大,西南天高皇帝远,说是他们这里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明天巡抚大人会不会派人来打杀了他?
打杀应该不至于吧,不过罢了他的官是肯定的了。
要是没掺和这摊子浑水多好呀。
可是他要是不管, 小麦那孩子怎么办呢?跟他小女儿年龄差不多, 总不能眼看着他被后院关着的那玩意儿给糟蹋了吧。
你说你一个巡抚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干嘛要强抢民女呢。
那你说你抢吧, 好歹换个地方,偏偏在他沈客行的辖下。
沈亭长在这里转悠的脚底板开始生疼的时候,沈夫人来了。
“老行,你活腻歪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跟孩子等你等的都要饿死了。”沈夫人看着厨娘做好了饭,左等右等相公就是不回家。
要是衙门里有公事,肯定会派人回家通知一声。这也没通知,人也不回来,算怎么回事。
沈夫人吩咐家里嬷嬷照顾几个孩子先吃饭,自己换上衣服匆匆来了衙门里。
沈客行看到媳妇儿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夫人,你怎么来了?天都这么晚了。”
沈夫人抬起手扭住自家男人的耳朵,“你还知道天晚了,你不回家在这里瞎转悠干嘛?”
“疼疼疼,夫人你放手啊。”沈客行痛得哇哇大叫道。
“说,为什么不回家。”沈夫人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沈客行看着眼前年过四旬风采依旧不减当年的妻子,叹息了一声。
年轻的时候媳妇跟着他受了不少罪,后来他好不容易谋得了这怀河镇的亭长之位,才算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
如今这好日子要亲手被他毁去了么。
看着沈客行眼里的愧疚,常如意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这是什么神情?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她是谁,家里是干什么的?”
常如意感觉自己的手又痒了,好你个沈客行,活腻歪了是吧。
“不是,不是,夫人我冤枉。哪里来的什么女人,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沈客行赶紧大声疾呼。
“那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再不如实交代,便跟这板凳去做伴。”说着常如意抄起身旁的凳子,轻轻一掰,凳子便裂成了两半。
吓的沈客行一个哆嗦,“我说我说。”
反正也瞒不住,早说了也让媳妇有个心里准备。
“夫人,咱们可能要重操旧业,回家卖红薯了。”沈客行还真没瞎说,年轻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天冷的时候便和媳妇烤了红薯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去卖。
说来他烤红薯还有一手呢,他烤出来的红薯甜蜜又软糯,三条街外都能闻到香味,引得不少孩子跟着他车后边跑。
说来今年天也快冷了,他被罢官后可以立马再捡起卖好红薯的行当来,一天都大带耽搁的。
怀河镇的百姓看在他曾是他们亭长的份上,应该多少会照顾几分他的生意吧。
沈亭长胡思乱想着。
却说另一边的常如意听了丈夫的话却没有什么意外。
丈夫的性格她这个枕边人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早就看不惯官场的那些龌龊事,官商勾结的,贪污受贿的,卖官鬻爵的。
只是为了他们的小家,为了守护怀河镇的这方百姓,一直在隐忍罢了。
看来如今是忍不住了。
“说吧,你做了啥事?”常如意回到板凳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着妻子平静的面容,沈客行更是愧疚,“我把巡抚他老人家的儿子关在后院的牢房里了。”
沈客行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饶是有心理准备,常如意也是很吃惊。不过.
她站起身来给沈客行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她拽歪的衣领,“你这事做的对,被罢官咱也认了。你也说了小麦那孩子跟咱们菁菁差不多年龄,但凡是个人,就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情不管。走吧,回家,收拾东西去。这些年家里也存了些钱,咱开它个烤红薯铺子去。”
“哎。”沈客行心里一松,媳妇不怨他就好。
“可是怎么跟孩子们交代呢?”家里的孩子们这些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以后日子肯定不如现在了,会不会恨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
常如意拉着丈夫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不会啊,等他们知道他们的爹爹是为了保护另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才被罢官的,肯定会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的。”
“要是他们不这样想呢?”沈客行还是很忧虑。从亭长家的公子到红薯铺子老板的孩子,这落差孩子们一时肯定接受不了。
“那就打到他们这样想喽。”常如意不在意的说。
“夫人,你太暴力了。”
“嗯!你说什么?”
“没啥,没啥,夫人你小心路滑。”
夫妻俩的声音越来越远,被关在后院里的章茂来此时正在大发雷霆。
想他巡抚的儿子,太师的外孙,成顺王爷的外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关押着几十号人,臭气熏天不说,还有不知道哪里的蚊虫在他耳边嗡嗡个不停。
章茂来很后悔,白天应该让手下直接劫了他回府城。那该死的女煞星不在,就姓沈的下面这几个小罗罗的亭长,
不该为了逞一时意气,为了给沈客行一点颜色看看,让他后悔抓了不该抓的人,就没跑。
就算过后打杀了那姓沈的一家,也没办法弥补他现在受到的伤害。
肯定是被那女煞星打傻了,他才想了这么一昏招
想他堂堂巡抚家的公子,竟然跟一个小小亭长杠上,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想起万月生,章茂来感觉自己浑身又隐隐作痛。那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打人那叫一个疼。
还有那姓苗的,这是不是她给他设的陷阱?否则怎么那么好巧不巧他刚到怀河镇就被关了起来?
等他出去有那姓苗的好看。
还有他的表弟方诚安,也不知道把信送出去了没有。平常看他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给他扯后腿。
他不会还怪着他爹取消他秀才功名,让他从此不能再参加科举的事吧?
好你个方诚安,等小爷我醒来,你还搬不来救兵,我要你好看。
方诚安此时也很着急。
他们方家虽然富裕,但是需要仰仗巡抚家的地方也不少。章茂来跟他一起出来的,现在章茂来被关了,他还活蹦乱跳。要他什么都不做,被他那护短的舅母知道了,还不撕了他。
他已经连夜派了两波人出去,一边走水路,一边骑快马走陆路,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把消息送回凤阳府。
章巡抚半夜接到信,看到上面消息的时候,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凤阳府,他自己的地盘,他的儿子竟然被人关了起来?
不过看完了内容,却是有了两分明白。
“万常山,你个老匹夫,你是跟我对上了是吧?”
先是让他的徒弟揭露他辖下的科举舞弊案,再是让他的女儿暴打他的儿子,还把人送进大牢。
好你个老匹夫!
远在军营正研究地图的万常山:我没有,我不是,你瞎说。
章元修自是忽略了信上说的他的儿子似乎抢了一个良家女孩,欲行不轨的事。
方诚安的信上是一笔带过。
不过就算章元修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不会责怪章茂来。
他们这样的人家,看上哪个女人不是她全家的福气?
万常山,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倒当我小看了你。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儿子救出来。
虽说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嫡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溜猫逗狗,留恋花坊。
但是他章元修的脸不是这么让人打的。
“老于,你带人走一趟。”章元修把手里的信扔了过去。
于管家赶紧从地上捡了起来。
老于走后,章元修立刻叫来了府里的几位幕僚,“秋收已经接近尾声,给西南大营那边准备的军粮如何了?”
现在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虽说他远在西南,也不想给京城连襟成顺王惹麻烦。
尤其那万常山军权在握,能拉拢还会以拉拢为主。
可是这老匹夫实在太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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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带着她的娘亲齐氏和妹妹小稻在文姜派的人护送下及时到了作坊里。
文姜听到人到了才算松了一口气,好歹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救下来了。
也不知道在那本种田文里她最终的结局如何。
虽然跟这小姑娘接触时间不长,但是能看出她的性子外柔内刚,必然不是那等为了攀附富贵便能忍受羞辱的性子。
这样一个在父亲去世后能勇敢的挑起家里的重担,照顾寡母,爱护幼妹的女孩子值得一位可靠的良人和美好的未来。
而不是被那姓章的玷污后或者为了亲人苟且偷生,或者一根白绳了断自己。无论是哪种,都是文姜不想看到的。
幸好她有及时赶到!
此时小麦带着母亲妹妹正在收拾屋子。
作坊里现在上工的工人不少都是周边村子的,若是每天往返,路上便要用去不少时间,消耗不少体力。
文姜为了免去他们的辛苦,便又专门修建了宿舍供他们使用。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入住的工人每个月需要交上一笔费用,也不多,每人一钱银子罢了。
文姜派人把小麦母子仨便是送到了这里。
小麦的娘齐氏看着属于她们的两间房子高兴不已,红墙绿瓦,比家里条件好多了。
“小麦你单独住里面那间,你以后每天要去上工,晚上要睡好。我带着你妹妹睡外边这间。”齐氏并不知道闺女的遭遇。
小麦怕她哭起来没完,完了她还要哄,这不是白给自己找麻烦么。
那两百两银子她也自己也收着,想着就算接下来几年攒不来钱,等妹妹到了年纪,也能给她准备一份不错的嫁妆。
宿舍里不能做饭,连烧水也不许,怕走水。
这边有统一的食堂,工人免费,工人的家眷要少少掏上一些。
齐氏有些无措,“这烧水做饭不用我做,那我除了洗衣服打扫下房间岂不是没活干了?”
忙碌惯了,听说要闲下来,齐氏心里总觉得不太得劲。
小麦扶着她娘的肩膀,让她坐下,“我都打听过了,这作坊里的工人每个月至少能挣一两银子呢,我多加点班,每个月二三两自然不在话下。
咱们在作坊里吃住才能花几个钱,每个月能攒不少。日子都这么好了,你清闲点,多休息会儿不行啊。”
小麦又把妹妹小稻拉了过来,“像她这般大的,都在学堂里读书呢。等咱们在这里站住脚了,我也送妹妹去。”
齐氏有点不敢置信,“那学堂里读书的不都是男娃?人家怎么会要她一个丫头?”还是跟着她在家里学学怎么纳鞋底吧。
小麦有点不高兴,“娘,丫头怎么了。您这话要在外头说说就罢了,在这大苗山里可不要说这种话,要被人不喜的。您也不看看这大苗山能有今天靠的是谁。”
齐氏一听这话有点慌,“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别家学堂读书的都是男娃不是。”
看她娘这紧张的样,小麦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
“对不起娘,是我话说重了。那学堂我打听过了,女孩子们可以进的。而且苗家沟的孩子们无论男女,还一律免束脩呢。不过像咱们这样外村来的,在作坊里上工的,可以把自家的孩子送进去的,每个月交一钱银子就是了。”
齐氏听了还是有点犹豫,一钱银子,一百个铜板呢,等买多少糙米了,够她们娘仨吃多久。
自从小麦爹去世后,齐氏也很是懂得了生活的艰辛。
至于女的说的每个月能挣好几两,那不是还没到手么。
小麦没办法说出她现在有两百两银子的事,不过之母莫若女。她直接拿出了杀手锏,“等小稻长大了,你想让她进作坊上工吗?每个月拿一两银子那种。”
齐氏不假思索,“当然了。”
这个时代程朱理学的思想还没有那么泛滥,尤其西南边境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一说。
一两银子,放在任何普通百姓家里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就算齐氏再没见识也明白,若是小稻将来有这么一份营生在,嫁到哪个人家,婆婆都不敢欺负了。
“人苗东家可说了,过几年作坊里招工会紧着那些认识字读过书会算术的人招呢。”小麦给她娘解释。
“要小稻不识字,将来可如何能进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