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老师——莫里_
时间:2021-10-16 10:19:30

  “哎呦呦,”老太太心疼地眼圈都红了,“我家大福受委屈了,乖哦,乖哦,做完手术,外婆给你肉干吃哦。”
  女儿说:“妈,您可别喂它了,你看它的肚子都快拖地了,现在就有二十多斤了,再不控制控制就要上三十了!”
  “三十斤怎么啦,三十斤也是外婆的好大福。”老太太把抽完血的狗子抱进怀里,因为太沉,老太太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搂住。
  这条狗实在太胖了,景旭看了看手里储存着血的试管,怀疑把它送进离心机时,这一管血能离心出半管脂肪(这当然是开玩笑)。
  他把血送到化验室,十分钟后机器就吐出了结果。
  不出所料,甘油三酯超标三倍。越肥胖的动物心肺功能越弱,更容易在手术台上发生麻醉反应。
  景旭一路小跑拿着检验结果回到诊室,递给殷九竹:“殷老师,这是……”
  殷九竹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根本没有与他对视,直接从他手里抽过了化验结果,然后又随手从白大褂的胸口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下意识按了两下笔尾,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景旭:“……”他摸摸鼻子,“不用谢。”
  殷九竹的注意力都在笔下,她几眼扫过那些在外人来看宛如天书的数值,停顿了两秒,在化验结果上圈出两个最超标的数值,推给两位女主人看。
  “阿姨,您看这个数值……”她点了点那个夸张的三位数,“太高了,您再不控制它的体重,到时候三高会找上来的。我看您养狗是认真当孩子养的,肯定是希望狗狗能陪伴您更长时间,要是陪您五年八年,狗就因为三高走了,您不难过吗?”
  “三高?”老太太惊呼出声,“狗也会三高?”
  “当然。”殷九竹点头,“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些人得的病,猫狗也会有……我昨天才接诊了一只猫,糖尿病三年了,每天饭前要打一针胰岛素——人有医保,猫狗可没有,一百二一支的胰岛素,一个月就三千六,全自费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脸上立刻出现一阵后怕的表情。
  殷九竹又说:“而且,绝育之后的动物还会继续发胖,它现在就二十八斤了,我建议您先给它减减肥,至少减个五六斤,再考虑绝育的事情。”她没忍住,说,“要不然上了手术台,我给它缝线时都怕针在脂肪里打滑。”
  殷九竹可没在危言耸听。她之前接诊过一只非常肥胖的拉布拉多,因为车祸开放性骨折,等手术做完,所有手术器具进行清洁时,泡着手术器具的水盆上都飘起了一层油。
  老太太紧紧抱住怀中的柯基犬,问:“那……那今天它饿了八个小时,白饿啦?”
  殷九竹还没说话,老太太的女儿先开口了:“白饿?您没听医生说,大福胖的血油都分离了!我看还是让它多饿几顿吧。”
  当殷九竹和老太太的女儿连番劝她给狗子减肥时,景旭仿佛一个人形立板,被隔绝在了她们之外。
  他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在那儿矗了半天,简直自讨没趣。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如果想要让殷九竹承认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景旭默默退出了诊室,门轻轻关上,发出咔哒的一声脆响。
  殷九竹的眼眸一眨,手里的笔却没有停下。
  ……
  身心俱疲,景旭在医院大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休息。他脑中的思绪在不停拉扯,一会儿是酒吧里那个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殷九竹,一会儿是医院里医术高超、却对他严厉挑剔的殷九竹,两个截然相反的“老师”让这个年轻人陷入了迷雾之中。
  他的眼神放空,投射在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病宠主人身上。
  他们怀中的宠物,有的只是来做常规检查,故而活蹦乱跳,活泼调皮;有的已近暮年,脸部的毛发已经白了,眼神混沌,安静地依偎在主人身边;有的仿佛跳入火坑,还没见到医生呢,现在就抖如筛糠,四条腿都站不直……
  宠物医院也是医院,宠物医生也是医生。
  景家是医生世家,从爷爷辈开始,家里人的工作就和医疗卫生事业脱不了关系。到了他这一辈,有做医生的、有做药学研究的、有做疾控防治的……偏偏他高考时铁了心要考动医,立志做一名兽医。
  他从不觉得,兽医是比人医低一等的。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也是命,他从小就喜欢动物,动物的世界简单至极,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它们解除病痛、延续它们的生命。
  可是在爱宠之家实习的这段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和梦想的距离依旧这么遥远。
  哎。
  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有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抱着一个透明鱼缸,踏上了医院门口高高的台阶。
  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瘦长黝黑,晒的脖子和脸是两种颜色,他四肢细长,整个人像是刚刚开始抽条的小树。
  他走路很慢,每走一步都要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鱼缸,担心缸中的水溢出来。
  他停在医院门口,沉重的玻璃门抵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就在小朋友烦恼于如何推开这扇大门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替他拉开了医院大门。
  ——正是景旭。
  景旭蹲下身,看向这个小朋友和他怀里的鱼缸。
  “小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哥哥,你是给小动物看病的医生吗?”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视线定在他身上的白色大褂上。
  在他的认知里,穿白大褂的一定是医生!
  景旭一愣:“我不……”……是医生。
  不等他说完,小男孩已经高举起手里的鱼缸,送到了景旭面前:“我的小金鱼生病了。妈妈说,小金鱼死了的话,他可以给我再买一条,但我不想它死,也不想要新的金鱼,因为新的金鱼就不是它了……医生哥哥,你能帮帮我的小金鱼吗?”
  ——如此脆弱渺小的生命,值得拯救吗?
 
 
第9章 病例九   小金鱼(中)
  小金鱼2
  景旭望向了男孩怀里的水缸。
  水缸不大,圆形的,与削去一半的篮球差不多大小,但东西却装的满满当当,营造出了一个充满童趣的世界:水缸底部,铺着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一株装饰用的塑料水草随着水波缓慢摆动,在那些鹅卵之间,还有一座陶瓷小风车,看上去异常可爱。
  在水草与风车之间,一条掌心大小的鱼正在缓慢而艰难的游动。
  它的身体由红白双色组成,鱼身呈流畅的椭圆形,鱼眼微微凸出,像是算盘珠子,又像是戴了一副潜水镜;最漂亮的当属它的尾巴——如一对蝶翅在水中展开,随着它的摆动,蝶翅反翘,灵动自如。
  这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平价观赏鱼,在夜市、在地摊,随处可见这些快乐的小生灵。而这么普通的小金鱼,却有一个格外曼妙浪漫的名字。
  “龙睛蝶尾鱼”。
  可惜,现在这只龙睛蝶尾鱼的状况实在不太妙。
  小金鱼的左侧蝶尾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撕烂了,破破烂烂的鱼尾影响了它在水里的游动,失鳔后身体向一侧倾倒,小金鱼艰难地挣扎着,结果越是挣扎,越是沉底。
  男孩知道,人生病了要去看医生,动物生病了也可以去看动物医生。
  他央求爸爸带他给小金鱼看病,但爸爸却不耐烦地推开他,说:“没看到爸爸在打电话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爸爸谈工作的时候你要安静?乖,去做作业。”
  他又去求妈妈,可是妈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金鱼,说:“我记得这只鱼是之前在夜市上捞到的吧?三块钱还是五块钱来着?等下次有夜市,妈妈再带你捞一只新的,绝对比它更漂亮。”
  ……但是,新金鱼再漂亮,那也不是陪伴他两年的小金鱼呀!
  男孩直到现在还能记起,两年前他的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他吃了他一直想吃的麦当劳,又带他去游乐园玩。那一天,爸爸妈妈没有吵架,也没有问他:“你今天的珠心算做完了吗?你背了几个英文单词呀?”
  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他的左手是爸爸,右手是妈妈,把他像是荡秋千一样拽起来。欢声笑语陪伴了他们一路,晚上经过夜市时,他注意到路边有一个大大的充气水池。
  他好奇地凑过去,意外发现水池里居然都是游来游去的小金鱼!
  橘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还有花的……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只,红白双色,像是一团红墨水融化在了水里。
  爸爸付了五元钱,妈妈从商贩手里接过小渔网,大手包小手,陪他一起捞起了这条小金鱼。
  那天的幸福与快乐,和这只游动的小鱼一起,永远地铭记在他心里。爸爸妈妈总觉得他还是小朋友,记不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但他们不知道,他每天趴在金鱼面前看它游动,就会一直提醒他不要忘记……
  他没有忘记,但是爸爸妈妈忘记了。
  男孩不愿看小金鱼就这样死去,他鼓足勇气,趁着爸爸忙工作、妈妈做饭时,偷偷抱着鱼缸跑了出来。
  他记得从家到学校的路上就有一家宠物医院,他凭着记忆一路寻找,果然找到了!
  他在太阳下走了好远的路,额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他站在宠物医院的台阶上,仰头望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医生”,声音颤抖,又故作镇定:“医生哥哥,你可以给我的小金鱼治病吗?虽然……虽然我买它只花了五块钱,但它也是我的朋友。”
  他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淌进他的衣领里。
  他怯怯的站在那儿,害怕医生哥哥的答案和爸爸妈妈一样,让他不要浪费时间给一条小鱼治病。
  景旭沉默。
  他看到了男孩眼里的希冀,也看到了他的紧张。
  “……好。”最终,景旭点点头,起身从他怀里接过鱼缸,另一只手牵住了他的小手,温柔地说,“哥哥是医生,哥哥来给小鱼治病。”
  ……
  景旭带着男孩走进了医院。医院里的人来来去去,没人注意到景旭正在接待一位如此特殊的客人。
  他找了间暂时空置的诊室,先把鱼缸放下,又把男孩抱上椅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男孩在太阳下走了那么久的路,早就渴了,他眨眨眼看着那杯水,问:“医生哥哥,有可乐吗,凉凉的那种?”
  景旭:“……没有。”
  “好吧。”男孩撅了噘嘴,双手捧起杯子,吨吨吨把水喝完,一抹嘴巴,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放在了腿上。
  景旭从架子上拿出病历表,清了清嗓子,说:“第一次来我们医院,都要挂号登记,填写宠物主人的信息。”
  他没把小男孩当作一个来玩闹的孩子,而是把他当作一名需要他严肃对待的病宠家属。
  他如此“专业”的做派,让小男孩对他更加信服了。
  景旭问:“名字?”
  小男孩大声回答:“王子!”
  景旭笑笑:“我是说你的名字,不是说小金鱼的名字。”
  “我就叫王子呀~”小男孩用手在半空中笔划起来,“三个横一个竖的王,儿子的子~”
  “……”景旭格外佩服王子同学的父母。
  这是什么概率,刚走了一个公主,又来了个王子。
  景旭从男孩口中问出了他的学校、班级,然后便拿着病历表去前台登记。他走出诊室时,特地把门关上,确保屋里的小朋友听不到屋外的谈话。
  然后,他立刻来到前台,小声对莹姐说:“莹姐莹姐,特殊情况。”
  莹姐正忙的不可开交:“怎么了?”
  “来了一个小朋友,我看不出多大,可能六七岁了吧……自己一个人抱着鱼缸来看病。”景旭把手中的信息登记表递给她,“我说需要挂号,就从他嘴里问出了这些信息。你赶快报警吧,孩子丢了,他家长肯定特别着急!”
  莹姐也是做妈妈的人,一听情况,赶忙点点头:“行,我立刻报警。不过咱院离派出所挺远的,估计民警赶到要二十分钟。你陪小朋友聊聊天,别让他乱跑。”
  “放心,有我在,他肯定不会乱跑的。”景旭郑重其事地说,“他可是我的重要‘顾客’,在警察叔叔到来之前,景医生绝对帮他把那条金鱼的病治好!”
  “真能治好?”莹姐不信,“鱼类治疗可不容易,用不用我去通知殷医生?”
  “不用不用不用!”景旭忙说,“我可以的!”
  这可是他独立接诊的第一个客户,这么宝贵的实操经验,怎么能白白浪费?
  再说了,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喊殷九竹救阵,那他干脆别当她的助手了,不如早点滚回学校读书。
  ……
  景旭重新回到了诊室里。
  王子小朋友早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双手扒着桌子边缘,认真看着桌子上的鱼缸,玻璃的折射让他的脸变成了椭圆形。
  见景旭回来了,椭圆形的王子赶快抬起头,着急地说:“医生哥哥,医生哥哥,小鱼又沉到鱼缸底下了,我捞了它好几次,可它就是游不起来!”
  他的手湿漉漉的,就连办公桌上都是带水的手印。景旭来不及顾及那些细枝末节,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仔细观察起小鱼的情况。
  好在,病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并没有突然恶化。
  金鱼烂尾的可能性有很多说,比如两只鱼打架、叼伤了鱼尾;或者是水太脏了,细菌腐蚀了鱼尾;但是这两种原因,在这条小鱼身上都不存在。
  水很干净,而且它住的还是高级单间。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间“高级单间”里了。
  “你看这里!”景旭眼尖的发现了问题,“你看这个陶瓷风车的扇叶上,是不是有残留的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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