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煜起了个头, 各派掌门和长老纷纷从座位上起身,逼近殷九霄面前,向他讨要说法。
路雪柔看见赏罚使脸上闪过的诡异笑容, 终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先不说这些弟子具体的死因,他们死在魔宫, 殷九霄作为宫主,矛头自然全指向他。
如今群情激愤, 他们若是得不到一个解释, 不管是为了门派的脸面还是为自己的弟子报仇, 都势必要与殷九霄打起来, 可若要殷九霄对着这些他视为蝼蚁的人解释, 简直难如登天。
两边彻底僵住了,路雪柔生怕殷九霄又像在天阴山决斗时那样, 说一句你们一起上吧,让这件事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面对黑压压围上来的人, 殷九霄仍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看了月青璃一眼, 让她按照自己的吩咐把路雪柔带走, 月青璃刚拉住路雪柔的衣袖,就被她甩开了, 路雪柔不只没有离开,反而走入人群, 站在了殷九霄面前。
“人死在魔宫,我家郎君身为宫主自然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冤枉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你们说这些弟子死于中毒,毒有很多种,我家郎君这个人你们多少也该有所了解,他可看不上这些武功半吊子的弟子。”
她这一口一个我家郎君,殷九霄听了分外受用,一时都忘了上前把人藏到自己身后。
这话虽然让众人听了心里不舒服,但也算有些道理,殷九霄这样的身份和武功,确实犯不着杀几个魔门的小弟子。
路雪柔看他们收起了立刻要动手的架势,“换而言之,他根本就不屑杀这些人,现在你们与他为难,岂不是等着真正的凶手在你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吗?”
这些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路雪柔说的对,可他们对殷九霄的忌惮和防备却不是一两日能改变的,是以方才第一反应才会那么过激。
南宫煜仍不甘心,道:“空口白话的这么一说,就想打发我们了?就算这些人不是殷九霄杀的,难道不会是他授意别人杀的吗?”
有人也跟着怀疑道:“这些弟子的尸体是从万魔窟密林里找到的,那里有几个嗜杀的老魔头,武功都已经接近宗师级,众所周知,这几个老魔头只听魔宫宫主的命令。”
“他们也擅长用毒,殷宫主,你敢把那几个老魔头找来当面对质吗?”
路雪柔先前与殷九霄去探查过万魔窟密林,知道那几个魔宫高手早就不在密林之中了,当时两人猜测,他们或许是被赏罚使设计谋害了,否则不会毫无痕迹地离开,现在这些人要殷九霄把人交出来,实在有些难办。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殷九霄终于开了口:“人非本座所杀,无需对质,你们信与不信,与本座
何干?”
路雪柔叹了口气,殷九霄一开口,她就知道要糟,他那一脸你们爱信不信,想打就一起上的架势谁听了能不生气?
她刚想再找补两句,就在这时夜幽台外忽然传来一阵阴冷悠长的笛声,随着这阵笛声响起,周围盖着白布的尸体像被解除了什么封印一样颤动起来,路雪柔震惊地望着脚下,在她脚边不远的那具尸体竟直直地坐起来,并且伸手就要抓住她的脚。
“啊……”她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殷九霄单手抱起来,然后直接扔给了伸出双手等着接人的月青璃。
路雪柔落在月青璃怀里,小声抱怨:“太过分了,当人家是什么毛绒娃娃吗?说扔就扔。”
月青璃一个轻功带她飞出夜幽台外,然后两人上了房顶,路雪柔干着急也下不去,只好撒娇求她。
月青璃不为所动:“你就在这待着吧,今日赏罚使有备而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解决的,就算你能劝那些人不与宫主为敌,他肯定还有后手。”
路雪柔在对面的屋顶上看着夜幽台上那些渐渐苏醒的药人,以及被激怒的魔门高手们,一颗心缓缓下沉。
“现在该怎么办啊?”
月青璃摇头:“也没别的办法,魔门实力为尊,等宫主把他们都打趴下,一切就能解决了。”
路雪柔心累无比,不过这次与先前情况不同,他们魔门有自己的规矩,自己插手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殷九霄体内的天魔内力不要暴动,不至于伤及这些人的性命。
那诡异的笛声吹奏一遍之后,夜幽台上所有的弟子尸体全部“苏醒”,魔门各派的高手又惊又怒,纷纷质问殷九霄:“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死了没有?”
南宫煜已经对殷九霄先前那句话颇为不满,如今更是愤怒:“殷九霄,老夫若是没猜错,这些弟子都被做成了药人吧。谁都知道你出身药王谷,你娘是药王谷圣女,她精通炼制药人的方法,此情此景,你还有何话说?”
他在这些人中说话分量极重,因此这番话相当于将一切都算在了殷九霄头上,众多高手逼近殷九霄,那些药人听到笛声的催促开始攻击周围的人,夜幽台上彻底乱了,赏罚使避让到角落里,魔宫的两位长老风不邪和冥千重也都作壁上观。
陈显这个新上任的血影堂主倒是带着弟子在阻止药人攻击,可他没什么威望,身后听令的魔宫弟子也有限,看起来十分吃力。
殷九霄处于众人围攻之下,只冷淡地看向赏罚使,内力向他压过去,声音直接灌入他耳中:“你处心积虑,以为凭这些人便能杀了我?”
赏罚使在这种强压之下,艰难说道:“宫主在说什么?属下从没有对您不利的想法,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宫主,今日之后,您就会明白属下的用心。”
两人这番不为人知的对话结束,魔门高手们已经耐心告罄,纷纷向殷九霄出手,夜幽台上以殷九霄为中心,被这些魔门高手围成了一个圈,不同种内力在其中交杂碰撞,武功低一些的弟子还有药人承受不住,被内力弹开,一连串的落到夜幽台周围的湖水之中。
路雪柔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见到一群人向下饺子一样落进湖里,急的抓着月青璃直晃:“怎么样了啊?”
月青璃盯着战况,神色还算轻松:“哎呀放心吧,这些人不是宫主的对手,宫主也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在逗着他们玩呢。”
这样就好,只要殷九霄制住这些人,再揭穿赏罚使的阴谋,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只是路雪柔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眼见殷九霄和魔门高手的战局僵持不下,赏罚使自然知道他没有被夜雪歌先前假冒路雪柔说的那番话影响,否则这些人怎么可能堪堪与他平手。
心魔彻底苏醒需要足够的杀戮,眼下看来,只能拿出那把魔刀了。
赏罚使用手碰了碰座位下的刀匣,已经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杀气,他笑了笑,拿走了刀匣上用来镇压魔刀凶性的血瓶,只在这一瞬间,魔刀光芒大盛,躁动的杀气让它直接从刀匣中破出,飞向夜幽台中央,毫不费力便穿透了众多高手合击之下的内力屏障。
魔刀一击之下,众多高手的内力被斩于无形,冷白的刀刃上一条血线蜿蜒而下,它就落在殷九霄面前,他们都是世间最冷最干净的颜色,但又沾染了血气,变得邪气异常。
路雪柔终于看清了夜幽台上的情形,但此刻她惊得连呼吸都快不会了,指着那把刀问月青璃:“它不是在冰库吗?我还锁起来了,钥匙……”
路雪柔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脸上彻底懵了。
月青璃皱眉道:“不应该啊,那老东西怎么发现的?”
必须阻止殷九霄去拿那把沉渊刀!
路雪柔想起书中对这把刀的形容,冷汗都下来了,殷九霄后来毫无理智只会杀戮,是因为他的天魔内力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再加上修习蛊经那种阴邪的毒功,性情变得更为阴冷残酷,而这把刀的影响,则让他彻底失去了人性,沦为嗜杀的邪魔。
夜幽台上,殷九霄静静地看着面前那把仿佛为他而生的刀,心里有一道道声音反复响起。
拿起它,它本就属于你。
世间众生,唯有它可与你相配,你是驾驭众生的神,一切死生消长皆该由你掌控。
那声音极具蛊惑,他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再锐利的刀到了他面前也不过废铁而已,却妄想与他并肩。
也正是这种不屑,让殷九霄朝面前的刀伸出了手,他的傲气绝不允许自己退却。
路雪柔急的踢掉了房顶上的一片琉璃瓦,朝着殷九霄大喊:“哥哥,你不能拿那把刀!”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夜幽台上全是高手,殷九霄和众人自然都听见了,赏罚使讥讽一笑,魔刀和殷九霄之间早已有了牵连,任何人都无法破坏,就算是心爱的女人也不例外。
众人虽然不认识那把魔刀,但刚才已经见识到它的威力,没人觉得殷九霄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唾手可得的神兵利刃。
然而殷九霄听到声音之后,竟然停了下来,手就停在刀柄前一寸的距离,稳稳地悬在那里,不再往前靠近了。
路雪柔觉得有用,又继续喊:“殷九霄,今天你给我一个准话,要刀还是要我,你必须选一个。”
众人都觉得荒谬,赏罚使笃定的神情却开始崩塌,因为殷九霄在听到这句话后,很明显的手在往回缩。
沉渊刀上的血线狂流不止,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被命定的主人抛弃,委屈得颤动不已。
最终,殷九霄弃了刀。
沉渊刀失去光彩,刀刃上鲜红的血线转为暗沉。
第68章 百年 怪物是你的同类
围攻殷九霄的魔门高手都没想到, 他这般轻易就放弃了眼前这把能令无数人为之疯狂抢夺的魔刀,赏罚使更是心痛如绞,因为这把刀与殷九霄命运相连, 现在被他放弃,便只能自我封存,变成一块无用的废铁。
他大费周章, 结果做了无用功,都是那个姓路的女子害的, 趁着殷九霄被魔门众高手牵制, 赏罚使对着路雪柔的方向打出数道内力, 月青璃勉强接下大部分, 却仍有一道极为强劲的内力袭向路雪柔胸口。
内力无形无色, 路雪柔自然感受不到,但她此刻手腕疼的厉害, 想是危急之时,金手指在给她提醒。
赏罚使料定她躲不开这一击, 阴沉地笑着,然而他的笑只维持了一瞬, 因为那道快要接近路雪柔的内力, 就在半空中突然消失了。
内力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除非打到什么人的体内, 或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内力吞噬,如今看来, 显然原因显然是后一种。
赏罚使回头看向被魔门高手围在中间的殷九霄,那双寒凉无比的眸子盯着他,冷意浸透全身。
殷九霄冷冷一笑,似乎终于腻烦了这般耍弄逗笑一样的打法, 身形快的成了一道虚影,在众多高手之间游走,不过瞬息的功夫,他周围的魔门高手全部被压制了内力,封了身上重要的穴道,软倒在地上。
“殷九霄,你……”南宫煜狼狈地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殷九霄:“今日我等若死在魔宫,来日魔门三十六派的弟子就会联合起来,找你报仇。”
殷九霄无视他的威胁,只是对着他微一拂袖,南宫煜便彻底晕了过去。
其余人都以为他被殷九霄杀了,一时竟不敢多言,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形势已经明了,魔门高手们在殷九霄面前“全军覆没”,各派的弟子群龙无首,又有赏罚使招来的大量药人袭击,自顾不暇之下更别提来救他们的掌门和长老。
赏罚使到底沉得住气,这时才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看了看地上东倒西歪的魔门高手,说道:“宫主,你应该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人,魔门三十六派将元气大伤,哪怕他们重新集结弟子来围攻魔宫,也成不了气候。
殷九霄目光冰冷地看向他,显然不会听他的建议。
“你我之间的账,该清算了。”
赏罚使没有后退,甚至放声大笑,从头至尾,他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宫主,为了魔宫,属下问心无愧。”
路雪柔站在房顶上,此时已经听不下去了,正想着求求月青璃,让她带自己下去,结果殷九霄一眼望过来,明显带着警告,她瞬间就老实了。
算了,就听听这个老东西能说出什么歪理。
“宫主可知,天赋这样东西,是多少练武之人求也求不来的,可你一出生,就拥有了最顶级的天赋。魔宫历代宫主皆在修习天魔内力,可他们只能堪堪入门,停在第五重功法之下,你父亲煞费苦心,取了你的血练功才达到第八重,可惜他练错了路子,反而走火入魔。”
赏罚使提到殷行烈,总算让殷九霄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情绪,他讥嘲的勾起嘴角:“你以为本座不知,你煽动殷行烈,取光本座的血,才让他承受不住走火入魔。”
赏罚使没有否认:“可属下的初衷是为了让宫主在濒死之时领悟天魔内力,宫主也确实不负所望,仅用短短时日就练成了天魔诀的前八重功法,不是吗?”
见殷九霄不为所动,赏罚使摇了摇头:“属下以为结果远比过程重要,难道宫主不这么认为吗?”
“是吗?”殷九霄声音中满是冷意:“在本座与正道决斗之际鼓动风不邪对本座下毒,联合魔门各派对决斗一事袖手旁观,盗取本座的血炼制药人,再将一切嫁祸给本座。”
“赏罚使,你一次次将本座推入绝境,究竟为何,你心里清楚。”
屋顶上的路雪柔看的一愣一愣的,自从认识殷九霄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句话说得这么长,可见赏罚使确实触犯了他的底线。
赏罚使被揭穿之后,依旧毫不惊慌,仿佛事先已经算到了这样的情形,他缓缓抬手揭掉了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兜帽,一张接近枯槁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白发飘散,半人半鬼。
殷九霄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惊讶。
月青璃看清了那张脸之后,神情也十分古怪,嘴里嘟囔道:“不应该啊。”
路雪柔不明就里,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太丑了?
月青璃的接下来的话解答了她的疑问。
“魔宫的赏罚使与宫主一样,都是代代相传,每一位赏罚使都是由上代赏罚使亲自培养挑选出来的,现在的赏罚使是在上一任宫主继承魔宫不久前选出来的,算算年纪,应该跟上一任宫主差不多,何况他内力深厚,是个超越宗师级的高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么老的。”
路雪柔有点没听懂:“什么意思,他是练功出了什么问题,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