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眼里浮起淡淡的泪光,靳朝握着她肩膀的力道逐渐收紧,对她郑重道:“相信我吗?”
姜暮从小闯的祸都是靳朝帮她解决的,她对他的信任是养在骨子里的,仿若与身俱来。
他不是神,可在姜暮心里他就是能让她信任让他依赖的神,就是因为相信,才不认为他会去冒险走私。
现在摆在她眼前的不是考试代签请家长,而是弄不好便会搭上后半辈子的铤而走险,她身体发颤,眼里布满了掩饰不住的害怕。
靳朝望着她的双眼,他眸中好像有一束光从她眼中射进她的心底,声音带着蛊惑:“要是你信我的话,回去好好应对高考,做你该做的事。”
说完他直起身子,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听话,跟三赖走吧。”
靳朝将她的书包提了过来,绕到她身后给她背上,三赖已经发动了车子等在路边,姜暮转身迎着夜色一步步朝维修间外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脏也跟着撕裂,一直走到维修间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靳朝还站在原地望着她,对她扯起一个很淡的笑,可姜暮笑不出来,她只是这样担忧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朝三赖的车子走去。
……
高考的前一周,晚自习终于停了,老马让大家不能泄气,早点放学是为了让大家充分休息,调整作息,保持良好睡眠才能拿出最好的状态奋战高考。
对于姜暮来说紧张了四年的节奏终于在最后几天缓了下来,比起其他同学,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自从那天晚上被三赖送回家后,她便一直没再去过车行。
临考前的两天,趁着没事她想去看眼大家还有闪电,公交车特地多坐了一站,去平时买奶茶的店里,她还记得铁公鸡半糖不要奶霜,三赖要全糖加芝士,小阳不喜欢珍珠,而靳朝只喝乌龙茶。
排了半天队把大家的都买上了便提着袋子往车行走去,路过浮桥的时候,有辆出租车从她身旁开了过去停在了桥下,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手中拎了两袋水果,关了车门后便往旁边的老年社区里面走去。
姜暮眸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总觉得面熟,恰巧此时男人碰见一个熟人,侧过头来打了声招呼,宽阔的脑门和鹰钩鼻让姜暮一下子想起了这人,去年到飞驰修过车,那天车行没有其他客人,铁公鸡不在,小阳也去了厕所,只有姜暮从休息室绕出来的时候听见了靳朝和他的对话,寥寥几句,靳朝让他少往那跑,姜暮还记得当时靳朝的表情很严肃。
可年后在菜场碰见这人的时候,靳朝却说对他根本没有印象,连姜暮看过一眼都能认识那人,靳朝的记忆力这么强,还跟这人说过话怎么会没有印象?
姜暮越想越觉得奇怪,脚下的步子已经不自觉跟了上去。
西洼凹这一带是由几批老楼围建而成,基本都是原先的干部宿舍家属大院,由于年代久远内部四通八达,没有正规小区大门,住的也都是些老年人,里面健身器材路边卖菜的小贩随处可见。
姜暮跟着那个男人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傍晚来来回回的人很多,男人停下脚步问路边上摆摊的大妈西红柿多少钱一斤?
姜暮便站在一家理发店的门口装作看价目表,男人买了一袋子西红柿继续往里走去,姜暮也赶紧跟了上去。
穿过那条街,男人拐进了一个大院内,人越来越少,姜暮不敢跟得太紧,便拿出手机低着头假装玩手机,视线往前瞄着,走入大院内,几个老太坐在小马扎上聊着天,院中一群孩子骑车亮灯的滑板车来回追赶,然而那个男人却不知所踪。
姜暮几步跑到大院中央,周围几栋楼,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进了哪栋老楼,就在姜暮转身之际,忽然看见大院东边有一袋西红柿一闪而过往后楼走去,院东角有棵大桐树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姜暮只有几步跟了上去,可绕过桐树男人的身影再次消失了,她跑到几栋楼的后面发现是一块空的水泥地,停了不少电瓶车和自行车,压根就没有人影。
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蓦地转身,跟了一路的男人从桐树另一边的车棚下面走了出来直直地盯着她。
姜暮心头大骇,表情当场僵住了,男人拎着水果和西红柿一步步朝她逼近,无声地打量着她,随后停在她面前开了口:“小姑娘,你找我啊?”
姜暮有些发虚地说:“没,没有。”
男人眯起了眼睛:“不找我你一直跟着我干吗?”
姜暮余光扫见那些还在唠嗑的老太太,直起胸膛恢复淡定地回道:“找不到同学家了。”
男人目光深沉地瞧了她几眼,正好这时候大院那头有人喊道:“姜南山。”
姜暮侧头一看是海大爷,立马对他挥了挥手,鹰钩鼻男人便拎着东西走了。
男人走后,姜暮赶紧绕过桐树再次回到大院,海大爷拿着个茶杯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说:“怎么跑这来了?”
姜暮讪笑道:“找人,找人。”
说着两人便往大院外走去,没料海大爷突然问道:“你认识卢万儿子啊?”
“谁?”
“你刚才不是还和他说话的吗?”
姜暮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不算认识,对了,那人是干吗的?”
海大爷说道:“小卢啊?在海关上班。”
姜暮拧了拧眉:“海关?做什么?”
“好像是海关下面的缉私局吧,平时挺忙的,他父母家就住我后面那栋楼。”
这是姜暮第一次听说“缉私局”这个单位,告别海大爷后她立马拿出手机搜索了这三个字,网页跳出介绍来,缉私局是海关的重要组成部分,领导单位是公关部和海关总署,职责是严厉打击走私违法活动。
姜暮的脑袋“嗡”地炸了,缉私局的人来过飞驰修车,靳朝让那人少来他那,年后靳朝开始走私大量配件,所有的一切被一根无形的线东拼西凑串联在姜暮的脑中勾勒出让她无比恐慌的猜测。
“你既然大学的课程都能自学了,为什么不去拿个文凭呢?”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要做的事,你现阶段的任务是高考,对我来说,总有更要紧的事。”
“很多钱吗?民事赔偿?”
-“不是钱的问题。”
姜暮突然感觉每个毛细孔都被一股冰凉的液体侵蚀着,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令她震惊的真相隔着一层纱呼之欲出。
她的确为靳朝辍学感到可惜,也的确觉得他终日干着体力活,窝在巴掌大的车行是埋没了他,可她从没有因为这些对他感到失望,哪怕在得知他非法飙车后,她也始终认为他玩两场便会收手,真正失望的是这十天来得知他在冒险干着这些违法的行当,这是姜暮无法接受的底线,甚至上次一别,她觉得现实终究把他们逼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他会离她越来越远,那种无力的绝望让姜暮时常像溺水的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可这一刻,当所有真相以一种完完全全无法预料的姿态呈现在姜暮眼前时,她只感觉体内酝酿出一团炽热的光束,害怕、恐惧,却也在瞬间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几乎是小跑回了车行,然而靳朝却并不在,铁公鸡他们要下班了,小阳对她说:“你别等了,师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靳朝的确回来得不算早,夜已深,他拉开了卷帘门,休息室亮着微弱的灯,姜暮就这样坐在桌前安静地等着他,在他踏进维修间的时候,她抬起了头,眼里是炯亮明晰的光。
第50章 50(二合一) 暮暮……
隔着漆黑的维修间, 靳朝看了眼姜暮的身影,回身拉上卷帘门,脚步声沉稳地响彻在空荡的维修间内, 停在休息室的门口, 看着姜暮朝他站起身, 脸上被情绪带的浮上一层淡淡的红,到底年纪还小, 在他面前藏不住事, 前些天从他这走的时候还一脸悲恸的样子, 眼里噙满了哀伤, 现在已经充盈着炯亮的期盼。
靳朝默不作声地盯她看了会,才落下两个字:“果然。”
姜暮不知道他口中的“果然”是什么意思, 只是感觉靳朝对于她出现在车行,并且这么晚了还在等他并没有感到多讶异。
他穿着简约的深色开襟半袖衬衣, 和平时穿工作服的样子不同, 这样的他看上去干净内敛还透出几分成熟的雅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从角落的冰箱里拿了一瓶椰奶递给姜暮,然后转身泡了一杯特浓咖啡。
姜暮随手把椰奶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急切地问道:“果然是什么意思?那个人, 姓卢的…缉私警, 他告诉你见过我了?”
靳朝搅动咖啡的手缓缓顿了下,撩起眼皮扫向她,沉着目光嘴唇微启:“你知道的太多了。”
姜暮双手扣在桌边, 眼角下撇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要灭口吗?”
靳朝将咖啡送到唇边抿了口,也抿出似笑非笑的弧,眼里是光影流动的神色,幽深地瞅着她:“你以为我们是干吗的?”
姜暮也想扯出个轻松的笑, 但她轻松不起来,整个人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罩着,迷惘紧张。
靳朝放下咖啡,拿过椰奶替她拧开递给她:“坐下说。”
姜暮机械地听从他的话,把身后的椅子拖到了靳朝身前乖乖坐下了,还喝了一大口椰奶,拧上盖子后放在旁边牢牢盯着他。
靳朝靠在桌边拿着咖啡低头浅酌,而后才抬起视线不疾不徐地开了口:“金疯子既然跟你提过我的事,那你应该也清楚我的处境,我在万记待到两年多的时候,万胜邦会偶尔让我替他办些车行以外的事。
他那个人好赌,我原先以为他只是喜欢打打麻将,顶多去外面的赌场,后来才知道他养了一批年轻人,不定期会参加一些地下赌局,玩的是车,赌注很大,动辄六位数。
有次他底下的车手出了事,押金交了没人跑,临时让我顶上,我始终觉得他对我有恩,答应下来,也跑赢了,替他分了不少钱,他希望我从车行退出来,专门替他干这个,开出的筹码不小,但我拒绝了。
隔了一阵子,他又让我帮忙,说跑完那次以后保证不会让我再参与那些事。
我到底还在他手下做事抹不开面子答应帮他最后一次,不巧的是那次我们的路线被卖了,人到了局子,卢警官就是那时候找上的我。
虽然话没明说,但意思是希望我能协助他们盯着万胜邦,有什么事情能跟他通通气,我当时不知道卢警官的身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民警,或许想查非法飙车的事,表面上应付过去,但实际上也从来没跟他联系过。
直到我后来知道万胜邦拿我顶包的事,从万记出来后才再次联系了卢警官。
那时我才了解到,他们想查的根本不是万胜邦,也不是什么非法飙车,而是通过非法飙车这个组织摸到背后的走私团伙。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全国各地相继破获过一些大大小小的走私案件,有豪车也有进口配件,在调查中他们发现好多案件都有共通性,每次以为抓到了主犯,但灭了一处,隔个一段时间又会在其他地方冒出来,背后的人藏得很深,甚至可以掌握一些外企的公章和资料实施犯罪。
后来他们摸到那群飙车的人,发现那些人当中,很多人的车子都是非法走私来的,或者车辆经过改装后使用的都是走私配件,才将目光锁定这个飙车组织。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打草惊蛇,抓到人基本交完罚款都放了,他们想安插几个人进去,通过飙车混进去摸到背后的走私团伙。
但是这个同盟做事很谨慎,想平白无故塞个外人进去根本不可能,缉私那边一直很难打入这个组织,直到我联系卢警官。”
靳朝垂眸喝了口咖啡,姜暮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上课听讲都没这么认真过,靳朝的话在她脑中开启了一个完全陌生可怕的画面,那个画面里充满罪恶和凶险,是她活到这么大都闻所未闻的。
她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他们选中了你,因为你之前帮万老板跑过,那个组织,或者说那个同盟里的人对你熟悉,而且你身上有那笔赔偿,大家都知道你缺钱,从万记下来你想搞快钱也变得理所当然。”
靳朝唇边溢出一丝弧度:“还不笨,不过不光是这个,我有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的契机,他们会认为我在这个时候参与进去是因为万胜邦,我跟他闹翻了,所以想跟他对着干,就连万胜邦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这的确也有一部分因素。”
姜暮恍然大悟,她竟然没有想到这点,靳朝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从高中开始就是玩车子的,铜岗这些地下党都听过他的名字,甚至有的说不定还跟他交情匪浅,对他自然也知根知底,虽然他出来后没再涉足那个圈子,但是和万老板闹翻这件事便成了很好的时机,没有人会怀疑。
可是姜暮注意到了靳朝的措辞:“一部分因素?那还有另外一部分呢?”
靳朝微垂着眼帘,整个人仿若静止了一般,良久,他声音低缓:“作为条件,卢警官答应我,只要能破获这起案件,就会对万胜邦及其党羽进行收网,一旦他们落网,那边承诺会替我翻案。”
姜暮感觉体内燃烧着一股热浪,连手心都冒了汗,她感觉好像回到了那晚,跟着靳朝去飙车的那晚,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她一直劝说他干正经事,别瞎混了,靳朝只是绷着下巴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自始至终没有松口。
她从没想过他坚持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那些钱,而是还自己一个公道和清白。
姜暮此时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描绘,激动、震惊、害怕,或许都有。
她目光灼热地盯着靳朝,问道:“卢警官联系你了?告诉你我跟着他的事?”
靳朝没有否认,姜暮继续追问道:“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就知会我一声,让我看着处理。”
姜暮指尖轻颤,声音也有些不稳:“那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担心吗?”
靳朝低着头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忽然就笑了起来:“担心什么?担心你把我卖了?”
“我当然不会!”姜暮几乎惊呼起来。
靳朝身边的人鱼龙混杂,虽然个个看着称兄道弟,不过让他能信得过的屈指可数,而姜暮是所有人当中最特殊的存在,他们没有血脉相连,但靳朝清楚,哪怕身边的人都来踩他一脚,面前的女孩不会。
他撩起眼皮,眼里的笑意还没散,落在她的脸上来回荡着,姜暮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仅用眼神就能挖人心噬人骨,她的心跳也跟着他目光的温度也来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