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时玖远
时间:2021-10-16 10:21:39

  斑驳的阳光透过桐树叶子的缝隙照在他的身上,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像幕布一样映着那些微微晃动的细碎影子,一双整齐的剑眉下是浓烈如墨的深邃眼眸,在看向她的那一瞬,漆黑的眼瞳里是诉不尽的岁月年华。
  很多年后姜暮都始终无法忘怀那一幕,那是…她对靳朝最后的印象。
  她还记得那次见面,从她在靳朝对面坐下来后,他们就望着彼此笑,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这样深深地看着对方,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有分别在即的悲伤。
  她也记得靳朝给她点了一杯咖啡,一杯有着淡淡肉桂味道的香草拿铁。
  他先开了口:“这段时间,担心坏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姜暮满心满眼的委屈都流露了出来,她问他:“你任务结束了吗?”
  靳朝双手交握在咖啡杯的把手上对她说:“快了。”
  他身上的衬衫是临时借来的,有些不合身,为了不让姜暮看出破绽,他把短了一截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倒也清爽干净。
  她又问道:“那晚的夜明珠你看见了吗?”
  他垂眸浅笑:“看见了。”
  姜暮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所以你没在车里,爆炸的时候你不在车上对吗?”
  靳朝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送入嘴边,也毫无痕迹地躲开了姜暮的触碰,很细微的动作,然而姜暮的心脏却没来由地沉了一下。
  她脸色紧绷地盯着他,眼眸里噙着难以掩饰的难过,他喝了一口浓苦的咖啡,将杯子放回原处,低垂着视线对姜暮说:“我不是神,其实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姜暮的目光开始闪动不安,她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靳朝抬起视线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本来脸就不大,这段时间瘦得只剩颧骨了,他的眉峰轻轻皱起,又迅速挪开视线看向窗外,眼底的情绪被他及时隐藏起来,对她说:“你妈怎么样了?”
  姜暮低下头来,声音哽咽:“手术过了,虽然还算顺利,但还在恢复期,具体情况要等过去以后才知道了。”
  靳朝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早点过去,人要是生病还是有家人在身边好。”
  姜暮眼里浮起一层水汽:“之前还问你要不要和我去南京,现在我自己却去不了了,你会怪我吗?”
  靳朝回过视线,黑沉的眸里是缱绻温柔的光,声音很低很沉也很坚定地对她说:“你还年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但是你妈等不了,人经过大手术心情很重要,你陪在她身边她会舒心一些,对康复也有利。”
  姜暮紧紧抿着唇没说话,听见他继续说着:“那次你问我以后的打算,我对你说等晚几天再给你答案。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我们的关系,说起来总有些违背常伦的感觉。
  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和谁有什么发展,时机不合适,也没有精力,但这个人是你,不是别人。
  你说你从小跟我闹惯了,在外面文文静静的,到我面前说哭就哭,说任性起来就使小性子,我能拿你怎么办?你想跟我,你知道我根本不会拒绝你,你从小想干什么我拒绝过你?”
  姜暮认真听着他的话,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他只是盯着她笑,笑得清浅纵容。
  对她说:“但这里面有多少是习惯,有多少是对异性的感觉我其实也很难分得清,你从小身边除了同学没有其他男性朋友,可能长到这么大也就接触过我,你对我有依赖很正常,就像你8、9岁的时候看见我和女同学走在一起没理你,你还会生气呢,那时候你对我是喜欢吗?当然不可能,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到底是男人和女人之间该有的感觉,还是只希望我是个能陪着你照顾你的哥哥?”
  姜暮的心很乱,根本理不清靳朝偷换概念的说辞,只是陷入他说的这些话中,情绪起伏。
  靳朝轻轻叹了一声,端起咖啡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微晃的液体对她说:“我,到底是个男人,也有除了感情以外的冲动,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是我轻率了,趁着你这次出国我们都冷静冷静。
  你妈要是知道我们的事,对她的病情不会有任何帮助,你应该清楚的,她…对我存在一些看法,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你不要拿我给她添堵,惹她生气,听到没有?”
  姜暮紧紧绷着自己的情绪,睫毛一直在轻颤。
  靳朝垂下视线,喉咙紧了一下,还是对她说道:“你也去外面多接触一些人,也许到时候会发现比我好的人太多了。”
  姜暮的眼前由清晰转为模糊,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开口还是暴露了她崩溃的情绪,声音颤抖地问:“你要跟我分手吗?”
  靳朝嘴角露出浅笑,身子向前倾去,对她说:“过来。”
  姜暮趴在桌子上,将脸凑近,他抬起双手捧着她的颊,目光从她噙满泪水的眼到通红的鼻尖,停留在颤抖的唇上,冰凉的指尖微紧,好几次想不管不顾把她拉过来可最终只是抹掉她的泪,呼吸温热地对她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暮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睫毛湿润地垂着眼眸,听见他说:“到了那边以后和你继父一家好好相处,要是处不来起码做做表面功夫,不要让你妈为难,听说那里风景漂亮的地方挺多的,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别总是窝在房里睡懒觉,多交些新朋友,不要怕跟人打招呼,人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外国人也不例外。
  如果遇见合适的男孩,别刚认识就跟人回家,没几个男人像你哥我这么有定力。”
  姜暮的眼泪划过靳朝的指尖,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帮她擦干,她声音咕哝着对他说:“你以为我谁的家都会去吗?我才不会跟别人回家,我会跟你回家还不是因为…因为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吗?”
  自始至终,靳朝都含着很浅很淡的笑意看着她,他的轻松让姜暮感觉好像他们这次分别很快就能再见的,她只是去上学而已,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能回来更加坚定地告诉他“你看,我都二十几岁了,还没忘了你,是真爱了吧?”
  可她又很害怕,害怕这一走他们的生活又会天翻地覆,他们不是小孩子了,没有那么多的九年还能分别。
  她抬起湿漉漉的睫毛,死死咬着唇望着眼前的靳朝,问道:“要是我走了以后你和别人好了,我会跟你断绝关系,再也不回国了,让你惦记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靳朝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那岂不是白瞎了我一张脸?”
  姜暮气得直起身子坐了回去狠狠瞪着他,那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脆弱得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靳朝不忍再逗她,对她保证道:“在没确定你开始一段新恋情之前,我不会找别人。”
  姜暮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握着锁骨之间的小玉珠问他:“那,那这个需要还你吗?”
  靳朝看着她小心翼翼又舍不得的样子,目光软了下来:“留着吧。”
  他们没有待很久,一杯咖啡的时间,靳朝便告诉她:“楼下是违停,三赖要在车上憋坏了,走吧。”
  姜暮望了他很久,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靳朝的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稳了下来抬头看着她,姜暮停在他身边扬起双臂问道:“走之前能抱抱吗?”
  靳朝的指节不断收紧,仿若要把杯子捏碎,可他只是挂着淡笑对她说:“还是不了吧,下次见面给你抱个够,你先走,我还要等个人。”
  姜暮的手落了空,像溺水后失去挣扎的人儿,终究放弃了抵抗。
  ……
  楼梯上的声音消失后,靳朝便一直望着窗外,金疯子从三楼下来了,走到靳朝身边对他说:“你真是够了,不是跟我说可以装假肢了吗?谷医生刚才在电话里把我臭骂一顿,说创面愈合最快也要半年以后才能装,你连我都忽悠,他让你要是不想二次手术就赶紧回医院。”
  靳朝的目光没有从窗外移开,声音透着难掩的落寞:“不急,等他们走了,我不是…怕她瞧出来吗?”
  金疯子抹了一把鼻子:“都走了还不告诉她,你就真不怕她找个外国小子撇了你?”
  这番话到底还是让靳朝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是人就会有贪恋,没尝过也就算了,可一旦尝过甜头又怎么舍得放开。
  他喉咙微微滚动,将那些不甘的情绪埋进心底,声音很沉地开了口:“她才知道妈病了,肯定受了不小的打击,再让她知道我的事,你说她是留下来照顾我?还是去陪她妈呢?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够难的了,后面还要上大学,不能耽误她,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一个人自由了。”
  靳朝忍着左腿的疼痛看着姜暮上了车,他没有眨眼,怕这一眨眼就是一辈子了。
  他只是很庆幸那一晚他没有碰她,以后她还能清清白白地开始自己的人生。
  姜暮落下车窗,白净的小脸探了出来不舍地抬起头望着他的方向。
  他是个没有泪腺的人,颠沛流离二十余载,几经起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不堪一击,可那辆白色本田开走的一瞬,他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
  回去的路上,姜暮心里很不安,小时候和靳朝分别总觉得是短暂的事,转眼还能见,现在长大才知道距离有多可怕,隔着几个省他们都能失去联系,以后隔着太平洋,他们又变回了无法相交的轨道,前面的路,遥远漫长,没有尽头。
  开回铜岗的时候,三赖问她:“几号走?”
  姜暮回过神告诉他:“28号。”
  三赖沉默了。
  姜暮想起什么说道:“对了,闪电的事情我咨询过了,它的疫苗正好要到期了没法跟我一起入境,下个月能麻烦你帮它接种完疫苗然后送它一程吗?到时候我会替它定好宠物箱。”
  三赖握着方向盘没说话,半晌,他突然出声道:“暮暮啊,我可能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姜暮坐直身子问道:“什么?”
  “闪电走丢了。”
  姜暮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问道:“你说什么?走丢了?怎么可能?”
  三赖撇了她一眼对她说:“前段时间不就跟你说最好给它做绝育吗?这一发情起来,放出去就不知道溜到哪了,昨晚我以为它到后面跑一圈也就回来了,再去找就一直没找到。”
  说着三赖将车子停在靳强家楼下,眼含歉疚地望着难过的姜暮,对她说:“是我没看好它,你别急,这狗发情啊,我有经验,说不定给家门口哪条妖娆的母狗勾了过去,浪个几天还能找回来的,狗认识家,指不准还能给你骗个媳妇回来,要是后面它回来我再告诉你。
  就是它不回来了,以后让西施再给你生条更俊的给你寄去,好不?”
  姜暮擦着眼睛撇向窗外,养了这么长时间,有感情了,想带它走,偏偏这时候找不到了,怎么可能不着急,只是这事也没法去怪三赖。
  姜暮嗅着鼻子说:“那还是麻烦你多留意了,要是它回来了一定得告诉我。”
  三赖看着车前挡,神情隐晦地点了点头。
  姜暮转头看了眼三赖留长后飘逸的小卷发,越来越有日式颓废感了,她不禁问道:“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全名。”
  三赖欲言又止,干脆顺手把一旁的行车证扔给她,姜暮打开小本本看见姓名那栏写着“赖哈莫”,吃惊道:“你叫癞.□□?”
  “……不重要。”三赖一把夺过行车证再次扔到一边去。
  要说起来,他和老赖的不解之仇大概从出生取名时就奠定了,所以他从来不给人喊他本名。
  姜暮和他道别下了车后,三赖又突然落下车窗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姜小暮。”
  她回过头来,清丽的面庞迎着光线,那是她最美好的年纪,来过这里,留下倩影。
  三赖望着她,笑得不正经中带着丝捕捉不到的痕迹对她说:“以后要是有酒不要你,你出国又过得不开心,回来,三赖哥要你,保证每天给你吃大鸡腿,养得白白胖胖的。”
  阳光从龟裂的云层中间洒下道道光束,在她瞳孔里投下锦瑟华年。
  ……
  医院的阳台能看见楼下的合欢树,夏季的时候,合欢花开,淡粉色的合瓣花冠在轻风微拂下总是有种毛绒绒的柔软感,靳朝坐在轮椅上,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总是想起那两晚暮暮睡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短短的发尾也是这样撩着他的脸,痒痒绒绒的,一整晚让人难以入眠,却又出奇得心安,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门响了,靳朝没有回头,也没有动,自从那天见过姜暮后,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太上心。
  三赖走到阳台上,靠在一边,瞧了眼还没动的饭菜,长叹了一声。
  靳朝没有抬眼,只是问了句:“她走了?”
  三赖将手中的开盖式打火机弄得脆香,回道:“不走留下来过年吗?”
  靳朝没再出声,整个人仿若静止了一般。
  “听说你见姜暮的时候还找人弄了条假肢啊?真是够胡来的,别那么急着站,养好了再说。”
  “不急了,她走了我就不急了。”
  良久,三赖突然说了句:“铁公鸡落网了。”
  铁公鸡原名王牧,三月份的时候,有天夜里金疯子跟兄弟喝完酒回车行拿东西,出来在附近打车看见了万老板的奥迪,车子一闪而过,他瞧见后座的人长得很像铁公鸡,但这事,他一直没说,那晚他喝得大,不确定有没有看错,怕万一没有的事胡说八道伤了兄弟们的感情。
  直到比赛那天,金疯子看见突然离开的铁公鸡叫住他问他去哪?铁公鸡神色慌张地说回车行拿东西,之后赶来的姜暮和三赖却说铁公鸡根本没回去,他才感觉到不对劲,可那时候已经迟了。
  当年靳朝吃官司,他的家人忙着他妹的病,身边都是兄弟挺他,就连烟都是兄弟们凑钱整条整条给他往里送。
  后来他跟万老板闹僵了,很多兄弟讲义气也从万记离开了,在他决定出来单干时,王牧知道他缺钱,甚至一句话都没问就掏钱出来跟他合搞。
  从万记离开是一回事,但和靳朝一起搞车行等于公然和万老板为敌,王牧还是站出来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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