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那颗痣早没了,现在那个位置只剩一个小小印记。
唐一千起身,“我真的不是,你起开别挡道。”
大头是跟朋友们一起来的,他跟美女搭讪人家不给面子,他的朋友们此刻已经在看笑话了。
他来了劲,大块头往她面前一横,“你如果不是傅一千,不是仙女镇的黑寡妇,我今天就表演吃屎。”
大头目前已经目测200斤,腮上的肉乱哆嗦。
他是唐一千养母家的邻居,父亲是木匠,会打沙发、床之类的家具,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好像是到了琅琊市来,也是多年未见。
从小他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为此唐一千没少揍他。可是无论怎么揍,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还是口无遮拦。
他站在两个桌子中间,像是对他桌上的人说话,又像是对唐一千这桌人说话,无非就是佐证他认识唐一千。
从仙女镇的风景聊到仙女镇的景区,又聊到仙女镇的经济发展,还聊到唐一千养母王兰芝跟镇长的奸*情,那种话题间的自然切换,令人叹为观止。
后来还详细讲了“黑寡妇”称号的由来,初三的时候隔壁班的校花跟她闹别扭,不知为何竟有能力挑唆着大部分男生找麻烦,她就用一把弹弓和一条凳子腿跟男生们干了一仗,所有的粉笔都被打完,凳子腿都打得折了。
结局自然是进了少管所,不过因为她打架时的狠,得此名号。
唐一千真的想去厕所,他如此伪善的热情让她烦不胜烦。
想推开他,他又块大纹丝不动,她也不想动手,因为憋着尿,十分难受。
直到大头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你跟傅一宁什么时候结婚,你俩不是打小就睡了,我听说你还为他流过一个孩子……”
他终于闭嘴了。
额头有一股小溪一样的鲜血流下来。
这些年唐一千关于自己的谣言,都懒得理,可是,此时,真的,已经忍不住了。
她扔掉手里仅剩瓶口的啤酒瓶,拔腿就跑。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馄饨面摊前乌泱泱围满了人,一辆救护车拉着响走远了。
王萌萌看见她,从人群中挤出来说:“江队叫了救护车,给了那个被你打伤的人一笔钱,对方说不追究你的责任,江队帮你处理了这件事,救护车刚走,你悠着点,江队现在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江破阵看见唐一千,招招手,“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停车场旁的一处杨树林,这里没什么人,比较安静。
王萌萌不放心,央着李长澜远远跟着。
她总觉得江队在愤怒之下,会揍唐一千。李长澜不担心,他说江队从不打女人,顶多就是教育她,他比较喜欢教育别人。
三个人慢慢绕到离他们不远的地儿,就听见唐一千的声音:“你为什么替我花钱,大头他是自找的,谁让你替我做主张,我不需要你做这个烂好人,你替我出的钱我不会还给你!”
“大头从小就因为胡说八道被我打过不下十次,这么多年不见一点长进,我敲他一下子还是轻的,如果不是急着上厕所,我会撕了他的嘴,拔了他的舌头!”
她边说,边跳脚。
江破阵忽然扬起手,三个人呼吸一紧,却看见他缓缓把手放下,“唐一千,我发现你不是个坏孩子,只是没有人教过你非曲直的概念,你没有边界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分不清,做事情有时人五人六,但有时没有底线和原则,你爸妈没教过你……”
说到这句,发觉失言,忽然不说了,少顷声音小下来,“从小没有爸妈教你这些,以后我来教你。”
他指着早已没有踪迹的救护车的方向,“你拿酒瓶子把他的头开了瓢,这就是不对的,如果他追究起来,你要负刑事责任的。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唐一千冷笑,“江队长的是非曲直是这样的,他可以凭空污蔑我,造谣中伤,难道这是对的,我就只能什么都不做?”
江破阵气势弱下来,“那也不能以暴制暴,我们是有法律的。”
“对付这些烂人破事,唯有适度的以暴制暴才管用。”唐一千有些轻蔑地看着他:“江队长从小待的这个圈层,是永远不会理解,一个在泥巴里打滚的圈层,我们的生存之道是什么,要想活着不被欺负,不是不自量力地反抗,而是把自己变得更强大,然后反击!”
她转身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握着拳头朝前方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干它!”
江破阵双手抓着板寸,把脚边一个小石块一脚踢出几十米。
唐一千他们四人继续玩,江破阵不晓得去了哪个角落吸烟。
王萌萌在李长澜面前好像只有五岁,说也不会话了,要星星要月亮,要亲亲要抱抱一会买糖葫芦,一会捏面人,一会又吹糖人,玩的不亦乐乎。
后来找到一处做石膏存钱罐的摊位。
用那种塑胶的模子,把搅拌的均匀的石膏浇在里面,当然是需要技巧,最难的部分是摊主帮助完成。唐一千要了一个最大型号的猪,她要做最大的存钱罐。
王萌萌要了一个招财猫,杜悦涵选了一个小猪,李长澜选了一个猴子。喜欢这个的年轻人不多了,摊位相比其他摊位,显得冷清很多,倒也清净。
很多民俗的东西,就是这样慢慢的消失了。
等待石膏干的过程,也挺磨人。这时走过来四男两女,其中一个说:“我看着像,走近了果然是傅一千,这么巧。”
又来了。
这就是她这些年在仙女镇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永远有各种麻烦不请自来,无休无止。
唐一千冷笑两声,不想搭理她。
她叫袁雪,仙女镇最讨厌唐一千的女孩子之一。究其原因,谁他妈知道。所有的校园暴力追查起来,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开始。
可是奇怪的是,一旦开始,没完没了。
摊主把大存钱猪先启下来拿给唐一千,还不是特别干。
小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袁雪明显焦躁起来。小时候她就这样,沉不住气,太容易被激怒,不知道挨了唐一千多少次打,还是死性不改。
仇因何而起早就不得而知,可现在仇就是不共戴天。
“傅一千,你不是除了你哥,还跟考察团的男人们好了吗?听说你考琅琊大学心理学系,不就是考察团的那个男人给你指的明路吗?”
“怕是你们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可惜考察团的人走了,也没有把她带走,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袁雪笑得肆意开心,“她还有个好姐姐叫袁甜甜,哎说起来我都觉得羞耻,袁甜甜这样的人竟然跟我一个姓!她和考察团的老板的儿子睡了,怀了人家孩子,结果被人家告了,你们知道吗?那个考察团老板的儿子才十七岁,未成年!”
王萌萌杜悦涵不知道怎么劝,只看到唐一千把小猪放下,然后开始把斜背包拿下来挂在王萌萌身上,摘围巾,脱皮外套,蹲下来重新把鞋带系紧,把多出来的那一截鞋带深深塞进鞋底。
王萌萌问:“千儿你要干嘛?”
“袁甜甜这么不要脸的人,竟然恼羞成怒……”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被一个飞过来的石膏大猪存钱罐打中了,她捂住脸蹲了下去,大猪掉在地上摔碎了。
唐一千几步窜到她面前,飞起一脚踹在她脸上,她受力不住仰面倒下,唐一千一脚踩住她的胸口,顺口捞起一个大猪的碎片,指着那一女四男,“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仙女镇的人,如果是,不用我说就知道我黑寡妇的名号,如果不是仙女镇的,那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个贱人之前带过八个男人,都被我干趴下了,你们帮她之前想一想,值不值得帮这样的女人!反正我无所谓,你们看着办!”
那个袁雪带来的女生早吓得捏着耳朵蹲一边了,那四个小青年,也不是真正的混子,看上去也不像对她肝胆相照之人,先内部瓦解分化,这一招不一定都好用。
四个男的都跑掉了。袁雪呜呜哭起来。唐一千最烦女孩子这样,惹了又打不起。
抽了她的脸两巴掌,还是不能泄愤。
李长澜过来拉住她,不要她继续伤人。这时听见一个男人喊:“袁雪,我叫人来了!”
抬头一看,那个跑掉男人又带了十来个男人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木棍。
唐一千对王萌萌李长澜杜悦涵说:“今天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这是多年积怨,请你们务必不要掺和进来,我跟他们谈,打不起来的,人多我认怂就好了。”
他们围成一个半圈,每个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个年龄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打起人来不要命,唐一千计算着,应该是寡不敌众,琢磨着怎么全身而退。
袁雪挣扎着起来,推了她一把,又扇了她一巴掌。
真特么使劲,唐一千耳膜嗡嗡响。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是个婊*子,你被很多男人上过吧,好多男人都说睡过你,你浪的很。”
唐一千捂住脸,看样子今天脱不了身了。
“袁甜甜也不是好东西……”
唐一千倏地掐住她的脖子,“你可以说我,但不能说甜甜,你敢再说她,我弄死你!”
那个明显跟袁雪有一腿的男人冲过来也薅住唐一千的衣襟,“你不放开她我打死你。”
他抬手打她,她侧一下脸躲开。
她松开袁雪,他也松开她。
那群小孩笑嘻嘻看着,手里的棍子在手心拍呀拍拍呀拍。
不远处来了一帮踩高跷的,敲锣打鼓,高跷迈着十字步伐。
“我们和解吧,袁雪。”
“你打了我两个巴掌,我要十倍还回来。”袁雪恶狠狠说。
“很公平。”
总不能拉李长澜下水,他那么不容易考进禁毒支队,可不能有一丝闪失。
他身上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人生,是他们家一大家子的人生。
袁雪打了两巴掌的时候,李长澜冲过来拦,“有话好好说。”
唐一千对王萌萌说,“你看住李长澜,这里谁都能动手他不能,他一动手万一被小题大做他的职业生涯就毁了,萌萌你豁出你的小命拦住他。”
杜悦涵紧张地说:“要不要我报警?”
唐一千说,“两个女的打架,无非就是打耳光扯头发,警察来了也管不了,别浪费国家资源。”
王萌萌快急哭了,“你快找江队。”
“早打了,电话打不通啊。”李长澜说,“他在舞龙庭那里坐着休息,我们去叫他。”
“你自己去,我在这里。千儿聪明着呢,现在打不过,她不会打的,但是要找个能镇住的来处理这个事,别闹大了。”
她抽了唐一千二十个巴掌,还要打。
杜悦涵吓得蹲在地上不敢看,王萌萌急的游蛇一样来回走。
唐一千说:“你没完了?”
袁雪踢了她的肚子一脚,“不仅打你,我还就说你,你和袁甜甜不要脸,都想一步登天,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袁甜甜把命都搭进去了,从小我就看你俩好的穿一条裤子,看着你俩在我面前腻歪我就生气,怎么袁甜甜死了,你还好意思活着?你应该随她一起死了算了……”
踩高跷的队伍不管这边是不是在这里剑拔弩张,依着这个路线就缓慢而有节奏移动。
唐一千不能听见“袁甜甜”这几个字,一旦听见耳膜就“扔”得响起来,她想起来甜甜那张死了都不能瞑目的双眼,本来她是一个那么纯洁纯真的女孩子,可她死了,那一双杏仁般的美目,变得和死鱼眼一般,再也没有了生气。那个美丽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再也不能蒙住自己的眼睛说“猜猜我是谁”——
江破阵心里既担心又着急,和李长澜奔跑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唐一千挥起拳头照着袁雪的脸打下去,打完转身一个横扫把高跷队最前面踩高跷的人扫倒,然后顺手接了一根即将跌倒的空高跷木杆,踩住一个蹬了上去另一个用脚带一下另一个即将倒下的木杆,也蹬了上去。
高跷队音乐停了,队伍也停下来,后面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唐一千抄起第三根高跷杆,抡起大长杆子打袁雪和那个男人,其他人也蜂拥上来。
电视剧里面的打架没几个真实的,打架的时候,没有人会排着队等着摆拍,大都是一拥而上,乱打一通。
一时间,乱成一团。
高跷队最前面倒了,后面刹不住也容易向前跌倒,嗷嗷叫的,喊疼的,骂娘的,能独善其身不跌倒的,还有一些不明就里跟唐一千一起拿着旗杆的棍子、高跷的拐子追着那些男孩子们打。
踩在高跷上有身高腿长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稳定度不好,所以后来唐一千从上面跳下来,轮着杆子打。
从小,唐一千打架的时候都很奇怪,就是瞬间身体会涌起巨大的力量和狠劲,平时跳不过去的高度,打架时就能跳过去,平时做不到的反应能力,打架时也能做到。
长大后知道这个促使她发生改变的东西叫做肾上腺素,这个玩意儿飙升的时候,就是她疯狂出手不计后果的时候。
江破阵想要阻止很难,进入战团还要保护自己不被伤害还不能伤害别人更难,他发现唐一千被四个追打着到前面一块沙土空地,她抓起一把土扬到他们脸上,趁他们下意识揉眼睛的时候,朝着最弱鸡的那一个攻击。
一人同多人对战,一旦被纠缠住,哪怕最弱鸡也可以伤到自己。她又抓了一把土对着另一个刚刚张开眼的扔去,他迅速躲开,另外两个人跟他一起把她三面合围。
体力是她的短板,再加上前边被袁雪把脸打肿了,脑袋一直嗡嗡响,看人是重影的。
这其实很麻烦,反正横竖都没有用,死也要不跌份,唐一千抬腿踢掉前方打她的手臂的棍子,后背被敲了一棍子。
压根不用回头,只管补踹被她踢掉棍子的男孩子,脑后被人敲了一闷棍,这一棍子让她一口老血喷出来,下意识瞪向身后,此时听见耳边又一阵棍子的风声传来,不,是两声,两个棍子同时朝她的脑袋砸来,只觉得眼花缭乱,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仰躺在地,眼睁睁看着三个棍子向她抡来。
神奇的是,棍子并没有落下来,而是都飞脱了,掉在身边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