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诚那里的兵法书不少,书准许他看,却不会给他任何指点,秦西只能自己摸索。他看起书来向来比较认真,再说以前也小有研究,学起来进步飞快。
这一日许莺莺被谢夫人带出去赴宴了,京城里就这种人际来往多,今天一个老夫人寿宴,明天一个赏花宴。
回来后许莺莺看着沉闷了许多,秦西察觉出来了问她怎么了,可是她不肯说。
这天天气比较好,秦西正好想歇歇眼睛,就跟她出门逛了一圈,这一逛他就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大概意思就是说许莺莺如何清高,结果到现在也嫁不出去。
首饰铺子隔间里,不知是哪家的大小姐说得尖刻了些,道:“人家那哪里是嫁不出去,当初皇后娘娘不是想给她赐婚来着的吗,人家娘可是直说了,他们家宝贝女儿是要招赘的。现在可好了,招了快两年了,可招到什么了吗?”
“眼光高呗,这家公子德行不好,那家公子文采不行,反正没一个配得上她的。也不想想,会愿意做赘婿的都是什么人?街边乞丐还差不多。”
有人笑了出来,“文采不行,这当时说的是你夫君吧?”
“你胡说!”被说的人似乎是气得厉害了,“我就等着她谢莺莺能招个什么女婿,别等她人老珠黄了还找不到夫君,到时候看她怎么有脸出门!”
许莺莺就在不远处被丫鬟围着看朱钗,看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转身来找秦西,秦西就靠在窗边,见她过来了立刻意有所指地咳了几声,高声喊道:“莺莺,挑好了吗?”
隔壁的女声顷刻停了,过了一会儿就有杂乱的脚步声挨个出去了。
许莺莺不知道隔壁有人说她的坏话,端起茶盏给秦西倒茶,而秦西总算是把这几天的事情都想通了。
按那几个女子所言,当初皇后只是想给莺莺赐婚,并未明说是与谁,莺莺也并非如李栖楠所说的当场大哭。
想来也是,这么做太不给皇后面子了,莺莺不会这么直接。恐怕是谢夫人为了避免麻烦特意说的要招赘。
谢必诚不让自己告诉莺莺那天的谈话内容,估计也是怕莺莺把这事告诉自己,怕自己就不努力了。
莺莺要是真的招赘了一个无名小卒,那才要被这些人狠狠嘲笑呢。
他想事情,许莺莺就安静坐在一旁看他,见他回神,立刻扬着笑把放凉了的茶水递了过来。
秦西接了过来,让丫鬟们都出去了,问道:“你让李栖楠帮忙骗我的?”
许莺莺眼睛睁大了些,含糊其辞道:“我说了让他不要胡说……”
没有明着否认那就是了,秦西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就搬出去吧。”
“你要去哪?”许莺莺急了,“秦大哥你不要走,我以后真的不骗你了!”
“不走,我先搬出去,等武举过了再回来。”秦西把她按下,认真道,“以后都不走了,等我去考功名,三个月后来娶你。”
他把真心说与许莺莺听,许莺莺却不敢信他。
“不是说我还欠你一个十八岁生辰礼吗?”秦西离她很近,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道,“我把自己送给你,你可要收下?”
许莺莺不可置信,第一反应却是说:“那你先签字画押!”
秦西哭笑不得,与她做保证时忽地瞥见楼下有豪华马车缓缓驶过,他觉得有些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恰好见车帘掀开,车中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迎面看来,两道视线正好相撞。
马车里的人正是好久不见的荀盛岚。
许莺莺见他忽然不说话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荀盛岚,对方看向秦西时目光阴毒,见到许莺莺却立刻放下了帘子。
“他怎么变了这么多?”许莺莺惊讶,“看着都不像正常人了。”
荀盛岚神色萎靡,脸色苍白,显得两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光是看外在就很是骇人。
秦西也觉得他这样像是有些疯癫,他原本就不太正常,现在看着更可怕了。
他牵过许莺莺道:“这人就是个疯子,不能按常理推断,你再外出时千万要小心,身边不能离了人。”
许莺莺点头。
回去之后,秦西特意与谢必诚夫妇提了荀盛岚,只希望他们也多注意些,不要让莺莺落了单。
荀盛岚回京并未掀起什么动静,毕竟当初他与荀盛景为难是京中权贵有目共睹的,一个失了势又断了腿的王爷,已经没什么前景了,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来往。
而许莺莺则仍是不肯放秦西他走,但终于不让侍卫天天看着他了。
八月的一天,许莺莺应周并莲的邀约出去了,秦西算着时间,傍晚时打算出门去接她,只是人还没到约好的地方,就听到前方有人群熙攘的叫声,还有火光冲天,秦西心中莫名慌张,忙疾步向前去,就听有人慌张喊道:“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秦西心倏地一紧,朝着哄闹声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82章 火海 连许莺莺被烧焦了的尸体都别想看……
失火的是一家茶楼, 这家茶楼里最出名的是芝麻酥,配上他们家自己煎的新茶,清甜可口, 甜而不腻,许莺莺很喜欢,每次路过没什么事的话就会去坐一会儿。
与秦西约好的也正是这里。
她早上走之前还与秦西说:“我带着丫鬟和侍卫呢,不会乱走, 就在那等你, 然后咱们再顺路去先前那个小宅子里去看看。”
而现在这座茶楼已经成了火海,有百姓急匆匆来回提水想要灭火, 然而火势显而易见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秦西大脑一阵嗡鸣, 仰头看着仿佛要排山倒海而来的大火,只感觉到灼人的热浪朝自己迎面扑来,似乎是在挑衅一般。
他一个箭步上前, 抓住一旁的哭天抢地的掌柜凌厉问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掌柜的脸上带着烧伤,满脸黑灰, 嚎哭着道:“有……怎么没有!连我差点死在里面!”
秦西松开了他,莺莺说了就在这等自己的,那她就不会乱走……
咬着后槽牙拦截了一个提着水桶的大汉, 秦西抢了他手上的水桶就从自己头顶浇了下来,满满一大桶水, 把他浑身都淋湿透了。
“你干什么?”大汉正急着救火,被他抢了水人有点懵。“喂, 你——”
秦西已经撕下了湿透了的衣袖捂住了口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火舌卷着黑烟张狂地四处乱窜,秦西捂紧了口鼻还是被呛得不轻,视线也被烟雾遮挡着看不清, 他不敢多想,忍着不适张口大喊道:“莺莺——”
“有人吗——”
无人回应,秦西避开迅猛的火舌向里走了几步才勉强看清一楼大堂内桌椅散乱,已经被大火团团围住,而窗户已经燃烧地几乎看不出轮廓了,但确实不见什么人影,应该是见势不妙及时逃出去了。
他飞速地扫视一圈,朝着已经被火势包围住的楼梯而去,三步并作一步,飞快地从大火中穿过冲了上去,二楼火势相对小了一些,但烟雾更重。
“有人吗!”
他正努力巡视哪里视线更好,头顶忽地一声脆响,灼热的火浪狠狠朝他砸下。
带起的风声压低了火苗,短短一瞬秦西已经看到了窗边的一团人影,心正剧烈跳动着,下意识地往前扑去,与剧烈燃烧着的梁木擦肩而过,穿过一道迅猛火墙滚到墙边,朝着人影喊道:“莺莺!”
人影没回应,看样子是被熏晕过去了。
秦西快速扑灭下摆上的火苗,只在小腿上留下灼烧的痛感。
匍匐着快速向那边移动,烟雾扰了他的视线,空气中呛人的味道则几乎让他窒息。
楼上即使有人现在也该都陷入昏迷了,秦西没有再喊,视线努力穿过狰狞的黑雾空隙搜寻人影。
好不容易来到昏迷过去的人影身旁时,秦西又是庆幸又是焦躁,人不是莺莺,是莺莺身边的两个丫鬟蜷缩在了一起。
只有她俩在这,是不是意味着莺莺已经出去了?
可他又不能确定,万一是火势太大,莺莺与他们分散了呢?
然而眼前烟雾太浓,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两人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秦西不可能不管她们,楼梯口已被堵死了,秦西最后一眼扫视了下烟雾弥漫的房间,咬着牙扛着这两人从窗口翻了下去。
好在两个人都比较瘦小,还能让他落下时在窗棱上借了一道力,落地时就势滚了一圈才堪堪停住。
周围尖叫声四起,很快有人将两个丫鬟扶开了。
秦西小腿、手臂、手掌均是火辣辣的疼痛,大脑也被烟雾熏得晕晕沉沉,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也被人扶了起来,耳边全是嗡嗡的吵闹声与烈火燃烧的声音,可这些都入不了他的耳,他自顾自道:“让大夫给她俩看看,我去……”
“我去……找莺莺!”
他推开身边人,踉跄了一下去抢旁人手中的水桶,还未触及,便被一柄泛着寒光的刀挡住了。
“本王率人来前救火,现在火势太大,里面已经不能进人了。”
有一道声音响起,语调与幽暗洞窟里贴着地面爬行的毒蛇的“嘶嘶”声一般阴冷。
秦西猛地抬头,发现火势滔天的茶楼已经被金甲侍卫包围了,荀盛岚正高坐在轿撵上俯视着自己。
见他向自己看来,荀盛岚甚至露了个笑,只是这笑挂在他那张不似人面的脸上,像是地狱上来索命的恶鬼一样狰狞。
他慢条斯理道:“现在进去只有死路一条,任何人都不准再进去了。”
秦西胸口一阵疼痛,猛地咳了一声,口腔鼻腔内充满呛人的味道。
他强忍着不适,一张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哑声道:“让你的人让开,让我进去,我会死在里面。”
“那可不行,本王不会让任何一个平民白白送死。”荀盛岚声音里带着恶意道。
他让人将他的轿撵放到了地上,吩咐道:“将所有救火的百姓驱散,这个茶楼已经救不回来了,只能尽可能的避免其余无辜伤亡了。”
秦西手臂青筋暴起,握起的拳头咔咔作响,他口干舌燥,像是一条出水的鱼,呼吸都觉得困难。
人群已经被拦在了远处,火光缭绕的茶楼前除了林立的侍卫,就只有秦西与荀盛岚二人,荀盛岚这时再无丝毫顾虑,冷笑着道:“许莺莺今日穿着一身红色衣裳是吗?我记得很清楚,她就坐在二楼靠着第二扇窗的位置,似乎是在等人?”
他视线上线打量着秦西,不怀好意道:“是在等你?”
“我记得她带了七个侍卫和四个丫鬟……唔……”他似乎没能想起来,问一旁的侍卫:“她那几个侍卫呢?”
侍卫高声答道:“侍卫已被尽数斩杀,五个女眷全部被堵在楼上,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啧,可惜,你都找到两个丫鬟了,那许莺莺应该也离得不远,怎么就没找到呢?”
秦西双目赤红,狠狠地闭上了双眼。
莺莺她娇气怕脏又怕疼,在大火中苦苦挣扎,一定会大声喊着自己,可是自己没有出现,她只能在绝望中被大火活活烧死……大火会燃烧起她漂亮的衣裳,会舔上她被白嫩的肌肤,会留下一道道斑驳焦黑的痕迹。
她最爱漂亮了,却要以这种全身上下不留一处完好的残忍方式死去。
秦西又想起原书中,她那时候眼睛都没了,在大火中挣扎摸索,当时她又是如何的害怕呢?她那时候甚至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但至少那时候她没有死,那时候有周移,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救的莺莺,但他确实避免了莺莺的惨死。
为什么要杀了周移?留他一条命万一他这时也能救了莺莺呢?
自己插手进来做什么?她就算那样活着也比现在怀着希望被活活烧死更好一些不是吗?
而此时茶楼大门上的屋梁轰然倒下,将茶楼大门死死封住,溅起阵阵星火和扑天的热浪,咆哮着打在了秦西身侧。
秦西喉头蓦地涌上一阵甜腥味道,身形一颤,一缕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荀盛岚带着一股兴奋问道:“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
秦西已经无力回答他,他全身都在疼,可是最疼的地方在左胸口,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着一样,让他丧失了所有的行动力,整个人摇摇欲坠。
可就算这样,荀盛岚仍不放心,身前立了几个侍卫,隔着几人冷笑道:“这个做法有没有辜负我皇子的身份地位?”
他又扫了一眼汹涌的火海,惋惜道:“看来许莺莺是真的被烧死了,可惜了,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长得不错,尤其是最近两年长开了些……呵……”
秦西突然动了一下,林立着的侍卫唰唰几声全部抽出了刀剑,连荀盛岚都抓紧了轿撵扶手,可秦西只是蹒跚了一下,似乎是站不住了。
“想杀了我?”两侧侍卫靠近了些,荀盛岚方把双臂半展搭在轿撵两旁,以一种极放松的姿态道,“现在可不比前些年,众目睽睽之下,只要你敢动手,我就能让侍卫杀了你,即便你逃脱了,刺杀皇室的罪名也洗脱不了。”
“我就算再怎么落魄,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室的血,这天底下无论你逃到哪里,都别想再有片刻安宁……甚至连许莺莺被烧焦了的尸体,你都别想看一眼。”
“当然,前提是你还能分得清哪一具是她的。”
秦西垂着头,神色不清,只有唇边的鲜血顺着下巴啪嗒落地。
荀盛岚看着他,嘴角勾起了笑,视线落在自己双膝上,残忍道:“用我这双腿,换你眼睁睁地看着许莺莺被烧死,你觉得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秦西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思绪混沌,唯有脑海中响着许莺莺惊惧的呼喊声,一声又一声,缥缈着没有个具体的方向与来源。
荀盛岚转头看了眼火势,舔了舔嘴唇道:“这一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许莺莺是我的人,皇位也是我的,只有你……从未出现过你这个人,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