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棠说：“我不知道，可能看错了。”
贺世南心里一动，说：“我问问她。青棠，你跟大舅舅过来。”
贺丽华说：“仔细问问，看她能不能想起来。”
贺世南把叶青棠带到书房，关上门，按着她的肩膀温和说：“青棠，你跟大舅舅说实话，车子里的钱是不是你拿的？你老实说，大舅舅不生气，还奖励你一百块。”
上辈子有这一出，这辈子依然有这一出。贺世南丢了钱，怀疑是她拿的。她小时候最崇拜最尊敬的大舅舅，质疑她的品性。
为什么呢？九岁的叶青棠懵懵懂懂，此后很多年，她不止一次反省自己，思考原因。后来她觉得她想明白了，大约是因为她家里穷，她会对大舅舅家的一切投以艳羡的眼光，同时她又足够聪明上进，在贺世南心目中，这等于她有往上爬的野心和能力，所以理所当然地，她应该知道九万块这么多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时起了贪心，把钱拿走不足为奇。
叶青棠心里泛起酸涩。
她认真地，一字一顿说：“我没有拿。但我记得靠近车库的那个叔叔，我见过他。中秋节的时候，他来给外婆送礼。”
贺世南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因为他立刻想到叶青棠说的是谁。父母年迈，见识少，他做生意的人情来往不会牵涉到他们。会送礼送到父母面前的，只有亲戚和极少数他非常看重的人。叶青棠见过又不认识，有偷钱可能性的人只有一个——曹彬，他的徒弟，司机，助理，最得力的下属，他最信任的人。
贺世南是聪明人，喜欢聪明人，瞧不起蠢人。他身边围绕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重用，而且他信奉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出事，他甚至会怀疑家人，却不会怀疑他看重的手下。所以到最后，他被这些信任过的人打得无法翻身。
曹彬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是背叛他背叛得最彻底的人。
其实叶青棠不是很清楚内情，只是听贺世南和人聊天的时候听过一耳朵。当时贺世南已经落魄，从镇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变得消沉落寞，无人问津。他的心境已经十分平和，但提起曹彬依然意难平。而深受他恩惠的曹彬之所以背叛他，起因就是这九万块。当时丢失九万块的事最终不了了之，贺世南没有再追究。始终耿耿于怀的反而是曹彬。他偷了贺世南的钱，心里有鬼，总怕东窗事发，贺世南会追究他的责任。于是他协助贺世南的对家坑了贺世南。
贺世南很后悔没有及早看清曹彬的人品。
叶青棠不知道她说出真相对贺世南有没有帮助。他风光的时间只剩下十年，十年之内，她没有能力挽救他。
无论贺世南对她以及她家的感观如何，他对他们的帮扶是始终存在的。他是贺家的顶梁柱，贺家三代中最出色的人物。他一出事，整个贺家都失去底气，外公外婆惶惶不可终日。
她希望他好好的。
叶青棠说：“大舅舅，如果您不信，可以报公安。”
贺世南说：“大舅舅信你。错怪你了，不好意思。刚才你跟大舅舅说的话，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当作我们俩的小秘密。”
叶青棠说：“好，希望大舅舅您快点把钱找回来。”
贺世南从柜子里拿出一百块，折好递给叶青棠：“这是你诚实的奖励，收好。”
叶青棠毫不扭捏：“谢谢大舅舅。”
贺世南笑着摸摸她的头：“努力读书，以后长大了到大舅舅的公司帮忙。”
叶青棠说：“好啊。”如果到时你的公司还在再说。
放走叶青棠后，贺世南匆匆出门，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来后整个人阴沉沉的，把自己关在书房。
其他人都悚他，不敢打扰。
贺丽华再三踌躇，还是咬咬牙敲开了书房门。
叶青棠很好奇贺丽华找贺世南干什么，假装到处闲逛，经过书房的时候，隔着窗户看到贺丽华正和贺世南说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贺丽华的表情郑重严肃，贺世南戴着眼镜，一手翻书，一手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的，偶尔才抬眼瞧贺丽华一眼。
叶青棠心里很明白，她这个大舅舅虽然疼爱她妈妈，但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们一家，大概是觉得他们不够聪明。他照顾他们的方式是保证他们一家都有工作，能赚钱吃个饱饭，却不会手把手教导他们，扶持他们，令他们有所成就。所以叶建鸿才会对他产生诸多怨言，觉得他的帮忙像施舍。叶建鸿的自尊心太强，最恨别人瞧不起他，亲戚的瞧不起更是罪无可赦——当然，换了她是贺世南，也不想理这种人。
但出乎意料地，贺丽华和贺世南谈完之后，贺世南亲自把贺丽华送出来，甚至连脸上的阴沉之色都褪了不少，多了几分欣慰。
见到叶青棠在门口等着，贺世南对贺丽华说：“你是长进了，这样不错。青棠很好，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第20章 开店
“妈，你跟大舅舅说了什么？”叶青棠第一次听到贺世南如此直白地称赞贺丽华。
贺丽华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低声说：“我问你大舅舅借了三万块，我想开一家小吃店，专卖麻辣烫。”贺世南事业做得大，贵人事忙，贺丽华平时根本不敢找他，需要借钱也只是向杨珠开口，并且借过钱后自觉矮人一等，更不敢跟贺世南多说话。这次厚着脸皮问贺世南借钱，早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没想到听到她说了一通卖麻辣烫的“生意经”，又知道她是瞒着叶建鸿跟他开口的，贺世南毫不犹豫答应了，看起来还十分高兴。
贺丽华觉得，如果有人问她借三万块，她肯定不会高兴。所以，这就是她和大哥的差距吗？
叶青棠对贺丽华刮目相看，她没想到贺丽华居然敢自作主张开店做生意。说起工作赚钱，上辈子的贺丽华一直是“夫唱妇随”。无论叶建鸿干什么，她不是打下手就是帮把手，事事都以叶建鸿为先。即使是卖麻辣烫赚钱了，贺丽华也不肯放弃给BB机店做饭的工作，觉得做商贩不把稳，过了今日没明日。所以叶青棠没浪费唇舌劝她开店。现在她居然自己想通了！
叶青棠十二万分支持。
贺丽华喃喃说：“我就是想试试……”
现在她每晚卖麻辣烫，纯利润是每晚一百五十块左右，食材几乎次次卖光依然供不应求。如果不是白天处理食材的时间和晚上摆摊的时间都有限，她能卖得更多。许多老顾客向她提意见，希望摊子能提供桌椅，或者干脆叫她盘个店做午餐和晚餐，说会天天光顾云云。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叶青棠要读书，叶欣棠一天比一天大，再随着她这样晚晚摆摊很不现实。她一个小女人单独摆摊，也确实有安全方面的顾虑。
所以贺丽华想开店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甚至打算辞掉给BB机店做饭的工作。
叶青棠问：“您打算怎么跟爸说？”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一旦开店，叶建鸿那边肯定瞒不住。如果被他知道卖麻辣烫那么赚钱，一定会和隐瞒他的贺丽华闹得天翻地覆。以他的小心眼记仇，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贺丽华想过几个应对方法，都跟叶青棠说了，然后问她意见：“你觉得呢？”
因为叶青棠聪明有主见，认识的朋友学到的东西也多，潜移默化之下，贺丽华已经不觉得有事和九岁的女儿商量是一件奇怪的事。况且家里除了叶青棠，她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
叶青棠想了想，说了自己的看法。
贺丽华听得双眼发亮，连连点头。
开店的事算是初步定下来了，贺丽华眼里流露对未来的憧憬，容光焕发。
她们说话间，二姨和三姨带着子女到了。
二姨贺丽荣矮胖，经贺世南介绍在国企做后勤工，嫁的丈夫廖国良是同一家工厂的工人，生了两个儿子，说话一向大嗓门：“你们母女俩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
三姨贺丽莉苗条漂亮，嫁的丈夫向兴海是开装修公司的，和贺世南的建筑队生意密切。贺丽莉是全职太太，生了一儿一女，说话轻柔，不疾不徐：“青棠越大越漂亮了。”
三姐妹年龄相近，生的孩子年纪差不多。男孩子们呼啦呼啦蹿出去玩在一起，唯有贺丽莉的女儿向珊珊，笑着朝叶青棠眨眨眼。她比叶青棠小一岁，长得和贺丽莉一样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身高，比叶青棠足足矮了半个头。在叶欣棠出生前，她们是这一代唯二的女孩，感情还可以。
三姐妹聚在一起寒暄，向珊珊和叶青棠手拉手去玩。男孩子们都去了找二表哥贺时钰，他那里玩具多游戏多。叶青棠和向珊珊跟着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上游戏了。
向珊珊蹙眉说她哥向锦邦：“哥，妈说你不能打游戏。”
向锦邦不耐烦说：“你别吵，我就打一会儿。”
叶青棠浏览贺时钰收藏的游戏软件，拿起一款她在姜砚晖那里没见过的，问贺时钰：“二表哥，这个能不能借给我？”贺时钰浓眉大眼，作风是典型的被宠坏的富二代，和年幼的表弟妹玩不到一块，对他们攻占他的游戏室的行为十分无奈，但不至于生气。他看了叶青棠一眼，倒没想到学习成绩最好的乖乖牌表妹会对游戏产生兴趣，不在意道：“你喜欢就拿走，这款我玩腻了。”
“谢谢二表哥。”叶青棠不客气说。姜砚晖的生日快到了，她对这个明里暗里帮过她的小舅舅心存感激，正愁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向珊珊见状，连忙把叶青棠拉走。她说不动她哥，怕他哥以“看，好学生青棠都玩游戏，我怎么不能玩”为借口更加肆无忌惮。
“表姐，你现在也玩游戏？”向珊珊纳闷问。
“玩的。”叶青棠点头，“学习要劳逸结合。”
“你期中考试考了第几名？”
“第一。”
“玩游戏你还能考第一名？”向珊珊面露绝望。
她们的母亲是姐妹，都已经结婚生子，聚在一起难免说到老公孩子，免不了互相攀比。贺丽华嫁得不如两个姐姐，但生的女儿学习比谁都强，隐隐有贺世南的风范。三姐妹每次说完考试成绩之后，其他表兄弟姐妹回家就得挨训，因为他们的成绩比不过叶青棠。
叶青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很不招人待见。表兄弟和她天然玩不到一块，向珊珊能和她好除了大家都是女孩子之外，还有她妈一直灌输“她比叶青棠长得漂亮多了”的思想。这是她胜过叶青棠的优点，所以她心理平衡一点。
不过向珊珊还是有一点点妒忌叶青棠的成绩这么好。这个时候，成绩好才是最重要的，长得漂亮只是其次。
“我最近在学跳舞。你还有跳舞吗？”叶青棠问。向珊珊是镇上中心小学的学生。
“有，我去少年宫学。你进学校的舞蹈队了？”
“嗯。”
“我没选上，老师说我不够高。”向珊珊沮丧说：“我觉得我的皮肤也不够白。”她的长相随了妈妈，身高随父母（父母都矮），肤色随爸爸，没有妈妈那么白。
“你多打篮球，多喝牛奶，做好防晒。”
“你是这样做的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皮肤比以前白很多。”向珊珊之前对着叶青棠还有容貌上的优越感，这次一见，全没了。她觉得她比以前好看多了。
“对，有效的，你可以试试。”
叶青棠应答着小表妹的小烦恼，因为提供了方法经验，向珊珊比较信服，语气从妒忌抱怨变成讨好求教。
贺丽荣最八卦，招手让她们过来，很感兴趣问：“你们小姐妹在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向珊珊摇着贺丽莉的手臂说：“妈，我要打篮球，您给我买一个篮球。”
贺丽莉蹙眉道：“篮球是男孩子玩的，女孩子玩太粗鲁了，会晒黑。你不是嫌自己不够白吗？”
“表姐也打篮球啊！打篮球能长高。”
贺丽莉看着叶青棠问：“真的吗？”
叶青棠耸肩：“可以试试。”
坐在一边的贺丽荣上下打量叶青棠，用一种赞叹的口气对贺丽华说：“青棠比以前漂亮多了，又高又白，都比得上珊珊了。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娇滴滴的，不像我家那两小子，皮糙肉厚，整天上房揭瓦，成绩也不行。”
贺丽华说：“男孩子都差不多。小康小安都聪明懂事。”贺丽荣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廖子康，一个叫廖子安。
“哪有你家青棠懂事？养女儿就是省心。”
贺丽华说：“青棠，青棠主意正，确实懂事。家里的事，还好有她帮忙。”这种亲戚互吹都是一边称赞对方的孩子，一边故意贬低自己的孩子，方才显得谦虚礼让。以前贺丽华还会说一下叶青棠的跳脱，但这半年来她的表现，贺丽华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一句不好。
“哦，青棠这么能干？都帮忙了什么？”贺丽荣没听到自己想要，继续追问。她觉得贺丽华不够实诚，故意捧着叶青棠。一个九岁的女孩子能帮家里什么事？
“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让妈妈省心，比如每次考试拿第一，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叶青棠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们这种称赞别人孩子贬低自己孩子的习惯是为了提高孩子的容错率，好为孩子的不够优秀赢得别人的宽容对待，但很容易把孩子带歪。叶青棠小时候就受过影响，为了表示谦虚也为了安慰对方，顺着她们的口风说自己哪哪不如人。长期这样被说，又自己附和，渐渐地就会当真，真的觉得自己在某方面不如别人。可是她确实学习成绩好，外表条件越来越出众，作为女儿乖巧懂事，这既有先天的因素，更多是后天的努力。她的优秀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地方，为什么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拼命找自己的缺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骄傲？
贺丽荣说：“哎，青棠，骄傲使人落后，谦虚使人进步。”
叶青棠说：“二姨，我这是自信，我不会停止进步的，以后我肯定越来越好。如果小康小安需要我帮忙，二姨让他们不要客气。”
贺丽荣脸上的肥肉颤动，说：“青棠有心了，我一定跟他们说。那两个兔崽子到哪里去了？”
向珊珊说：“他们在二表哥那里打游戏。”
贺丽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