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没再说什么,默默取下了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送童妍出门。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这种安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童妍的心事也被无限放大,酸酸涩涩的。
她扭头望着电梯侧面的广告纸,光滑的金属门上,倒映着沈肆认真注视她的侧颜。
可等她转过头去,沈肆又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视线。
真是气人!
童妍咬了咬下唇,没忍住轻声打破沉默:“许师兄说的,你喜欢……嗯,是真的吗?”
沈肆喉结吞咽了一番,插着兜淡淡说:“别乱想。”
这算什么回答?
“你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我就不乱想了。”
童妍看着他,“敢不敢?”
沈肆没动。
童妍也犯了倔,伸手去摸他裤兜的手机。
沈肆握住她的手腕,眸中蕴着复杂情绪,涩声说:“不可以,童妍。”
“为什么不可以?”
让她死心就这么难吗?
童妍又用另外一只手去掏手机,沈肆索性一并制住了,压着她的腕子将她抵在电梯的角落里。
“别动。”阴影笼罩,少年幽沉的眸子就在眼前。
身体贴着身体,心跳熨烫心跳,逼仄的角落里充斥着躁动的气息。
常年习武的身手,不是童妍这种小白花能比的。她两只手都被压住了,躲不过,挣不开,顿时又急又难堪。
她本来有点生气,可一对上沈肆的眼睛,心里的气就发泄不出来了。
少年沉默着,明明力量占据上风,可眼神却是如此压抑脆弱。
仿佛他要护住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最后的遮羞布与软肋。
叮咚——
电梯到了一楼,门打开了,沈肆立刻松开了手。
童妍整理好帽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低头出了电梯。
沈肆一直跟在她身后。
到了马路边,童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沈肆说:“谢谢你,到这就行了。”
嗓音闷闷的,一听就知道酝酿着小情绪。
深蓝的夜色,霓虹灯闪烁,沈肆伸手拦车,轻声说:“我送你。”
武城的风冷冽,但很轻柔,矛盾得就像是面前的少年。
“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这样。”
童妍攥紧了挎包的肩带,“沈肆,如果许师兄说的都是假的,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那就别送我了,别给我希望。”
她叹了声,补上一句:“我说真的。”
沈肆一怔。钝痛在心头蔓延。
一辆的士停在了路边,车灯映在他的眼里,明暗不定。
他张了张淡色的唇,童妍却是抢先一步,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些:“好好休息,明天比赛加油!”
说完,她不敢看沈肆是什么表情,几乎落荒而逃。
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走远了,沈肆还站在原地,任凭四面八方的夜色席卷而来,将他整个儿湮没其中。
童妍沿着人行道走了十来分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反正不想回酒店,不想让爸爸担心。
她沿着楼梯上了天桥,桥边种了几棵高大的早樱,粉白的花冠盛开得很是热烈,在夜色中重重叠叠地绽放着,风一吹就落了一层花雪。
童妍停下脚步,趴在天桥栏杆上欣赏武城陌生的夜景,孤独感涌上心头。
自己真的是个感情白痴,总是将事情弄得一团糟。刚才拒绝了沈肆,要说丝毫不后悔,那必定是假话。
可青春就是伴随着疼痛的,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或许多年以后,成熟的她和沈肆在某个街角偶然遇见,也只是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微微着点点头就擦肩而过,继续各自的生活……
一想到这个画面,童妍就难受得不行。
以后怎么办呢?她发愁。
风拂过树梢,花瓣飘了满身,冰冰凉凉。她甩了甩脑袋,却看到天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人。
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沈肆明显是跑着追上来的,站在那儿胸膛起伏,气息粗重,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直到看见了她,呼吸才渐渐平稳起来。
童妍很少见到他这么狼狈焦急的样子,不由愣了。
“……沈肆?”童妍扶着栏杆转身,面对着他。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沈肆为什么还追上来呢?
天桥上,沈肆踩着一地花瓣过来,微微低头,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斗争,许久才开口:“刚才在师兄面前,我说我没有喜欢你……”
听了个开头,童妍心口一阵发闷。
他大老远追上来,就为了给自己来一场二次伤害吗?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我听清楚了,你没必要再来重复一遍。”童妍气呼呼说,委屈得不行。
“那句话,是骗你的。”沈肆补上了后半句。
短短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说:师兄没有撒谎,撒谎的人是他,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
一切都安静了。
月光皎洁,风从两人间穿过,花雨飘飞。
砰砰,砰砰。
是谁的心跳乱了节拍?
童妍怔怔地看着面前认真的少年,感觉心悸得快死了,所有的情感都杂糅在一起,瞬间喷薄。
是惊讶,是死而复生,也是浅浅的愤怒。
“骗着我很好玩吗?”她呼吸颤抖。
她是永远明媚快乐的,很少发脾气。
沈肆心都要碎了,隐忍着,向前一步:“童妍……”
“开学时你骗我说不认识,现在你又骗我说不喜欢我……”
童妍推开他,缓缓红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得不行:“难道在你心里,喜欢我就是这么难堪的一件事?”
话还没说完,腕上一紧,她被拉入一个炙热的怀中,所有的控诉戛然而止。
风停,花瓣落在地上,藏住两人紧紧相贴的影子。
“不是,不是这样。”
沈肆满眼心痛,伸手将少女的脑袋按入怀中。
喜欢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又怎么会难堪呢?
“我有想过放手……童妍,你根本不了解真实的我。”他说。
“你是沈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少女闷声回答
沈肆苦笑。
“沈光宏,是我的继父。你在学校看到的那个男人,才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咬牙,闭上眼颤抖着,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我活在地狱,身体里流着恶魔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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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暖春
风停了, 无数模糊的车灯自桥下呼啸而过。
月光静谧,沈肆垂首靠在天桥的护栏上,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无形的枷锁, 框住他沉重的过往。
这是童妍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
他用冷沉哑忍的语调讲述九年来遭受的命运愚弄, 将心底鲜血淋漓的伤口亲手撕开, 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说他的妈妈林绮, 曾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大提琴手, 有着天鹅般优雅漂亮的气质,暗恋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体育学院的沈光宏风雨无阻追了整整四年, 才将这位大美人追到手。
可惜好景不长, 两人交往不到两个月,一场校外慈善演出,林绮遇上了霍钧。
衣冠楚楚的恶魔坐在台下,向美丽纯洁的天鹅布下了带毒的陷阱。霍钧那样地位的人,看上哪个女人甚至不用开口, 自然有人会安排一切。
他们的力量太强大, 强大到只需要一点点手段, 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强占一个女孩的清白,毁掉一对情侣的幸福。
沈光宏想为女友讨回公道, 却在去警察局的路上被打断了右腿, 身为武术运动员的他还没来得及站上国家级领奖台,就被断送了全部前程。
林绮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气进了医院, 每天需要高昂的费用维持生命。
为了不连累更多的人,林绮只能忍痛向沈光宏提出分手, 答应与霍钧交往。
霍钧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养尊处优,心狠手辣, 单论相貌无可挑剔,真正放下身段哄人的时候是极具欺骗性的。他说他今生只爱林绮一个女人,自从慈善演出上惊鸿一瞥,他就不可抑制地沉沦在她美丽多情的眼眸中,所以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不择手段是真的,爱么?不过是个笑话。
没多久,林绮发现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男人,其实早就和鼎鼎大名的商界千金订婚。
而她自己,连正牌女友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被霍钧包养欺骗的情-妇。
林绮的第一次反抗以失败告终,男人终于褪去伪装,露出了森森的獠牙。
“阿绮,对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爱和婚姻是不一样的。爱是纵容,婚姻是利益。”
他说,霍家子嗣那么多,他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娶一个背景足够强大的女人。
他还说,她再跑一次,他就毁掉她身边的一个人,直到她乖乖听话为止。
深情款款的脸配上阴森森的话语,没由来令人恶寒。
几个月后,病床上的林母自己拔了氧气管,在极度痛苦中离世。
更可怕的是,林绮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怀了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的孩子,她的身体里孕育着恶魔的胚胎。
在霍钧的控制下,她连堕-胎都不能。
好在没过多久,霍钧联姻的事出了点状况,他自然无暇顾及这边。林绮借着母亲葬礼的机会,再一次跑了。
这回精心策划,有了沈光宏的接应,一切都很顺利。
“……她那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很虚弱,已经没法打胎了,我爸就带她在远离京城的C市定居。他郑重地向我妈求婚,说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他沈光宏的孩子,只要好好教养,将来一定不会差。”
沈肆轻声说着,看向童妍,“在那里,我出生了,认识了你们。”
听起来很狗血的剧情,但现实远比小说残酷。
他们过了十一年平静的生活,夫妻俩渐渐忘记了过往的伤痛,努力将儿子教育成正直善良的人。
但沈光宏的死,再一次将他们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霍钧找到了他们,逼林绮回到他身边,逼沈肆改姓认父。
那时林绮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是她和沈光宏爱的结晶,霍钧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个孩子根本保不住。
十一岁的沈肆成了这个破碎家庭中唯一的男子汉,为了保护母亲和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他只能代替沈光宏,在惊惧中学会和恶魔抗争。
锦衣玉食的小王子,终于变成了凶狠暴戾的狼崽子。
沈肆伤得最严重的那次,林绮哭了一天一夜。
为母则刚,为了保护两个孩子,她选择假意妥协。然后趁着霍钧放松警惕之际,拿走了一份重要机密,得霍钧无暇分身顾及这边,换得了短暂的安宁。
沈肆带着林绮搬了家。
生下沈敛后,林绮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她的情绪大起大落,时而拿着沈光宏的照片默默流泪,时而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因为一点小事就崩溃失控。
每次发病时,她看着沈肆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憎恨和厌恶,仿佛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你身上流着肮脏的血,你们的眼睛那么像,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十三岁那年秋,玻璃杯狠狠砸到了少年的额角,鲜血淌下来。
发病的林绮浑身发抖,指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低吼,“你是魔鬼的孩子,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少年只是沉默着,努力睁着被血浸透的眼睛蹲身,将地上的玻璃渣碎片一点点清理干净,免得弟弟和母亲踩到受伤。
最疼的不是身上的伤口,而是面对母亲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时,从心底漫出的疲惫和苍凉。
“恨不恨妈妈?”清醒时,林绮眼睛湿红,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沈肆摇摇头,说:“不。”
他始终没办法责怪母亲。她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一个疯子,而那个疯子又逼疯了她。
“疼吗?”林绮微凉的手指碾过儿子的伤处,哽咽着问。
沈肆还是摇头,温声说:“不疼。”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真的不疼?
每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着儿子脸上、手上的伤口,心里的疼痛和悔恨就会千倍百倍地反噬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
林绮流着泪说,“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记住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沈肆十四岁,被失控的母亲用小刀刺伤了手臂,林绮终于决定结束这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他,也是保护他。
那天下着小雪,沈肆训练完回到家,听见锁住的卧室里传来沈敛的哭声。
家里到处找不到林绮,直到他看见紧闭的浴室门上贴着一张天蓝色的便签。
送救护车的路上,鲜血浸透了他的校服。
那天过后,沈肆没有妈妈了。
霍钧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偏执的疯子。
林绮死了,这疯子就将所有的迁怒都发泄到了沈肆身上。他逃避林绮的死,急于抹杀掉和沈光宏有关的一切,也要利用沈肆霍家长孙的身份,去老爷子那儿谋取最后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