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明明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松开了妈妈,并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抽纸,捧在怀里,靠在妈妈的身上。
“我爸现在这样,你可能会想要和他离婚,也可能……你还是想要和他继续过下去。”
身旁传来母亲哭泣的声音,那是她已许久都未有了的情绪释放。
明明的妈妈从女儿这里抽走了一张又一张的纸,而单明明的话则还在慢慢地继续着。
她没有去看母亲现在的样子,而只是依旧靠在妈妈的身上,说:“无论你打算选哪条路,我都理解你,也都支持你。但是妈,我和烨明都已经长大了。你真的不需要为了我们再去继续守着这个家了。”
单明明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你要的是什么了。”
她原以为她的妈妈会一直沉默下去,也继续隐忍着,就好像她记忆中母亲一贯的样子。
可,她却是听到妈妈用带着哽咽的,近乎破碎的声音对她说:“妈妈没什么想要的。”
这是一句否定的话语。可单明明却是在听到它之后感觉到了高兴。
她坐起身来,看向妈妈,说:“有的,一定有的。”
单明明说:“人生是很短。但是妈,你的未来,其实还有很长。”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就渐渐地淡了。
单明明又道:“只是你不能再那样在意别人的眼光了。你也不能……不能我爸越是坏,你就越是要做一个‘好女人’了。就算所有人都夸你,也都替你惋惜,为你说一句我爸他不是个东西,那又怎么样呢?日子还是得要你自己来过的。”
今天的单明明没有在家里留很久。
她更没有在这个“家”住一晚上。
但在离开之前,她留下了一句话:“妈,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未来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等你想好了,你就告诉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一定帮你做到。”
单明明在晚上九点半的时候离开了这里,把单总的家交还给了它的女主人。
而被留在这里的妈妈则在女儿走后独自一人想起了很多。
她在一片黑暗中,从让她辗转反侧的床上坐起来。她打开床头柜上的灯,坐在那儿回想她的前半生。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是学校里成绩最优异的女孩。
等到开始工作后,她也是公司里业绩最为亮眼的那一个。
曾经的她,聪明、漂亮、又还在工作中足够的稳重,很得上司的器重。她的老领导曾经和她感慨过:唐英,你要是个男人,哪里还有那帮愣头青什么事儿。
后来,她就遇到了那个家境清贫,心怀理想和抱负的男人。
她觉得这个人很特别,因为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为了那些他该去做些什么。那让这个男人看起来和那些只会原地打转,心里也就想着柴米油盐的同龄人很不相同。
唐英能想起很多他们俩都还年轻时的事,甚至也能想起很多次他们一起去那家面馆吃牛舌拌面时的情景。
刚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没什么钱,但似乎每天都过得很愉快。
可……再之后的事,却是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了起来。
那或许是因为,这当中并没有太多让她感觉到愉快也值得记忆的事。
于是当她的回忆停止时,她会惊觉……自己居然就已经从那个和现在的明明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变成了如今的沧桑模样。
那一刻,她的心中既是茫然若失,又有着无限的悔恨。
凌晨两点,家里的门被人用密码锁打开了。
唐英的心里明白,那一定是她孩子的父亲回来了。她于是把床头柜的灯给关上,而后躺下去,背对着卧室的房门。
怎料,一个软媚的女声竟就从客厅里传了出来。
那应当是一个女人发来的语音消息被点开了,并以扬声器的模式被播放了出来。
拿着这个手机的单总手忙脚乱地在外头把手机的声音关了,而后他蹑手蹑脚地过来把两人的卧室房门给轻轻地推开。
背对着卧室房门的唐英是睁着眼睛的。并且,她还在感觉到来自卧室外的灯光是皱起了眉头。可单总却是看不见,还以为老婆早就睡了,也应当是没听到这些,把门又给关上了。
这间卧室便就此重归黑暗。可唐英却是依旧醒着。
不仅如此,今天晚上的她还失眠了。直到深夜回家的单总都呼呼大睡了,她也还是醒着。
她的女儿让她想想未来她想要过的生活。于是这天夜里,这位母亲就半梦半醒地想象起了她和自己丈夫的老年生活。
那时候,他们都很老了。
她的丈夫想不动外面的女人了,也再没有出轨的力气了。于是他也就“回归家庭”了,让她这个“妻子”来照顾。
但是她的丈夫虽然年纪变大了,脾气却也一点都没变小,依旧是对这也不高兴,那也不满意的,挑挑拣拣的要让她提前好久就把一周的三餐吃什么都想清楚了交代下去。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他们俩坐着轮椅,被负责护理他们的人一道推出去晒太阳。
当穿着时髦漂亮的年轻女孩从他们的面前路过,她的丈夫依旧会把视线落到那些女孩的身上,看上好一会儿。
等他们被推到了河边,她的丈夫便握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阿英,我这一辈子,能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替我操持这个家,真的很幸运。”
当唐英想到这一幕,她便仿佛溺水的人一样猛吸一口气,从床上惊坐起身来。
这分明还是冬末的一天,可当唐英看到枕边正在熟睡的她孩子的父亲,她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满是冷汗。
她的女儿说的对。
人生很短,可现在的她距离那样的一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三周后,
单氏。
“嘿,我听说我们单总已经和投资公司的人见过了?”
“我也听说呢!那可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公司。据说那位投资人已经承诺要给我们投5个亿了!”
“5个亿!那么多!那我们接下去是不是就要招人了?”
“我听说……这次打算给我们投钱的,就是单总的女儿去的那个公司。”
“我的妈呀!那这件事……是不是已经稳了,就等着人给我们打钱了?”
“我也觉得。自己家的公司,可不得好好地出点力呢。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上次有不长眼的人在公司里造老板女儿的谣,被老板狠狠地批了。老板还让他女儿随便怎么整那些人呢。那手段,可真是雷厉风行。”
“嗨,别提了,那些人可真是不长眼,心里怎么就连一点数都没呢?老板的女儿啊,他们居然还敢在公司里乱传老板女儿的不是!”
“之前我们老总的女儿还在公司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池中物!我们临海财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工作能力可真是不一般。”
“没错,是这么回事。要不然,她之前离职的时候,我们这儿怎么会这么手忙脚乱呢?”
“值得的值得的。这不是,7个亿都要到手了!”
蔚锐资本的投资还没到,八字也仅仅是有了一撇,可公司里却是已经传起了消息。
他们把蔚锐资本答应的3亿投资传成了各种数字,还下意识地美化了单明明在这个公司里的地位和遭遇。
时间可真有意思。只不过是半年过去,就有那么多人在回忆之前的情况时,有了那么大的记忆偏差。
又或者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还记得单明明还在公司时的情况,只是在和彼此交流的时候,都下意识地选择美化那些,并默契地进行了一场集体创作。
单总身边十分得力的高副总听着那些在公司里传起来的话,心中感慨。
这位副总今年四十岁,是单氏中的青壮派,也正是在进取心很强的年纪。
他已跟随身为公司CEO的单总很多年了。近些年来,他感觉到老总的决策力大不如前,而公司的各项业务也开始了萎缩。
他和单总的夫人共事过,很敬佩老总的夫人。他也和人感慨过,如果单总的夫人还在,那之前的好多坑他们可能都踩不中的。
只是单总夫人在前几年的时候就不做了,成为了一名在家里待着的富太太。
他也和单总的女儿单明明一起共事过,觉得老总的女儿工作能力其实很强,眼光也好,就是信心不足。只是他们公司的老总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要好好地培养女儿,倒是把16%的股份给了他那还在国外念书的儿子。
这大约就是单总给到他们所有人的信号了——他单家的产业,只会留给儿子,跟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在给出了那16%的股份之后,那些给儿子的股份还是在他的手中代持着。并且,他也依旧能够在各种不利于他的情况下继续拥有他对于公司的实际控制权。
眼见着单氏这艘船近些年来不光没有扩大规模,还在浪潮中做错了好几次决策,高副总的心里也是着急的。
好不容易他们老总终于看对了赛道,选择进入加酒饮料的赛道,也得到了投资公司的青睐,事情却似乎……又有反复。
其实,在高副总知道打算要给他们投钱的,是单明明所在的那家投资公司时,他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他虽然说不清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但他就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那么容易的。
毕竟,单明明走的那天是什么情况,和单总之间又是爆发了怎样的矛盾,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但高副总还是没有想到,单总家的千金居然会特意联系到他,并和他进行了那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中午十二点半,高副总走下楼去。
在他坐进车里的时候,他便收到了由他悄悄联系到的那些公司股东们发给他的消息。
高副总看了一会而那些消息,而后打开了他和单明明的对话框。
高副总:[明明,股东们都已经向着你那边去了。我们大约1点能到蔚锐资本]
第154章
琅俨/文
蔚锐资本的一间会议室内,单氏的多位小股东坐在那里,等待着。
他们当中的好些人年纪都已经挺大的了,所拥有的人生经验也有许多。称他们一声“老狐狸”其实并不为过。
可当他们来到这么一家在业界十分出名的投资公司,坐在能够俯瞰到临海城市中心的办公室里,他们的内心依旧会思绪万千。
这是他们所不熟悉的,另一个领域。
而即将到来的,却是一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小辈。
那还是让他们老是捧着的那位老兄弟很喜欢,却并不打算用心培养的漂亮女儿。
好像上一次他们在酒桌上提起这个小辈,还是在替她的终身大事犯愁。老兄弟的女儿都二十六七了,却和谈了几年的男朋友分手了,这可怎么办啊。
这可真是太让人发愁了。
毕竟,现在的小姑娘主意可大了,要是过了二十七八还不嫁人,可能就不嫁人了。
他们见过单明明不少次,也知道单总的女儿之前有在公司里做事。但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就不干了。
不干了就不干了吧。
这些股东们心想,兴许是单总家的千金终于意识到公司的未来其实跟她毫无关系,她爸也不想把股份和钱留给她,就也和她妈妈一样,回家花钱、享福,也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富家千金去了吧。
可一转眼,他们居然就要一起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等待单总的女儿来和他们说话了。
并且,这次的见面还是瞒着他们单氏的CEO及实际控制人——单明明的父亲在进行的。
这么大的反差,任是谁都会感觉到不习惯。
单氏的一名股东松了松他的衣领。他想要清一清喉咙,却又觉得在如此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声响有些不太妥当。他于是只得忍着那份咽喉的不适,视线又扫向和他同坐在这里的其他股东。
已经1:30了。这会儿距离他们和单明明说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如果是在平时,如果有谁胆感让他们等半个小时,可真是不知得让他们给骂成什么样。
可现在,他们却是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得喝,却还只是坐在这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开始了惴惴不安,犹豫了老半天都不敢开口问些什么。
等时间来到了1:37的时候,终于有一名持有单氏7%股份的股东看向把他们叫来这里的高副总,问道:“高副总,侄女儿什么时候到?”
这位股东第一次见到单明明的时候,单明明还在念初三。
单明明一直是唤他叔叔的,那他喊单明明一声“侄女儿”,也不过分。
但在这种时候,再用这种称呼来指代单明明以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就不合适了。
“再等一会儿吧。”高副总说:“单小姐的助理刚刚跟我们说了,她在接待公司的一位投资人,可能谈得比较久吧。”
得,一边是给他们钱的;另一边,则是等着被他们给钱的。孰轻孰重,那还是一听就知的。
那就再等等吧。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就这样,他们这些长辈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又等了十来分钟。
那可真是让人不断胡思乱想的五十分钟。
可单明明到底还是没有让他们一直等到两点。
她在1:50的时候派出了她的助理去通知那些人她就要到了,也给他们发去矿泉水,并在1:52的时候才终于姗姗来迟。
当她带着电脑走进为她推开了门的会议室时,坐在里头等着她的就不再是一堆企图和她攀上关系的“叔叔”,而是正在向他们寻求投资的公司的股东们了。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今日的单明明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她看起来不再是一个无论何时见到都毫无瑕疵的,精致的富家女了。
她虽然依旧还是那么漂亮,却没有了那幅我见犹怜的脆弱感。也不会让自己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能让别人感觉到心下妥帖的了。
当她落落大方地说出那句致歉的话语,这些叔叔辈们就都能感觉得到,这个“侄女儿”已经在无形之间压过他们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