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愣了一下的霍云沉和对方点了头,并在他的那间卧室门前输入密码,走了进去。
霍云沉脱去了外套,坐到了那张很小的书桌前。
时间仿佛被这一刻的他所遗忘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坐了多久,也不介意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独处着,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让他没有立刻就答应那名对他诚意满满的德纳芙车队的工作人员。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真的还需要去想吗?
霍云沉撑着自己的额头,也呼出了一口气。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有关单明明的记忆片段就跃入他的眼前。
他至今记得自己在那家拳击俱乐部里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形。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女孩,站在一旁的沙袋前,好奇地看向他。
他记得自己在拒绝了那个女孩之后的那好几个月的时光。
他也记得单明明那穿着墨绿色裙子,在他换衣服时和他不经意地视线相触,而后便受惊一般地转过头去的样子。
他所记得的,两人间的相处片段有很多,很多。
他也当然记得她们之间的那个吻。
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真正相处的时间却是很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轻易就想起很多。
霍云沉甚至可能记得他和单明明之间的每一次视线相触。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也看起了他已经整理好了的照片。
那些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点——里面都有坐在观众席上的单明明。
这是他从体育摄影师朋友发给他的海量照片中识别出来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自己凭借肉眼从那些照片中找到单明明的。
而当他从那些照片里找到了数个属于单明明的身影,他就能用专门用来识别人脸的付费Ai系统来识别更多的照片了。
接着他便发现,那个已然主动和他断开了一切联系的女孩,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人声鼎沸的观众席上看了他那么多次,也看了他那么久……
是,他的确已经想到了,除了上海站以及新加坡站的比赛之外,他所喜欢的那个人可能还会到现场看了他的其它比赛。
但霍云沉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那个用如此疲惫的语调对他说了“你不用追我了”的那个女孩,她竟是从上海站的比赛起,去到现场看了每一场有他参加的比赛。
每一场。
不仅是上海,以及就在亚洲的新加坡。
她还为了那些比赛,去到了澳洲站和欧洲站的比赛现场。
也就是说,在那些比赛开始之前,她和自己一样,都从临海城出发,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但他却是错过了那个女孩。
每一次都错过了。
他甚至都没和那个在观众席上默默看着他的女孩有哪怕一次的眼神相触。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她们之间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一步。
但让他更不明白的,则是单明明为什么会为了去到现场看他的比赛而做到了这一步。
曾有很多人在他为了赛车而几乎放弃一切的时候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你这样做,值得吗?
而现在,则轮到他想要问单明明一句:这样做,值得吗?
如果值得,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愿意和我说话?
这天的霍云沉在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他已经数月未见的那个女孩。
他梦到自己坐在一辆方程式赛车里,在他的赛道上把油门踩到了底。
而单明明则坐进了一辆轿车里,行驶在赛车车道旁边的公路上。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却是很快挪开了视线。
两条道路在此地紧贴了数公里。可它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公路是一直笔直向前的,开往一座繁华城市的,可赛车的车道却是有着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并将冲向有着许多观众等待着的领奖台。
她们即将在前方分道扬镳,去往属于各自的终点。
‘霍云沉,你不用追我了。’
单明明的那句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但那却反而让霍云沉握着赛车的方向盘在弯道到来时向着一旁猛力一拉。
于是他所驾驶的赛车便用比他转动方向盘更大的力量,向着旁边的公路撞了过去。
赛车冲出赛车道,并攀到了向上的坡道,而后冒着烟来到了公路上。
‘去做更值得的事吧。’
单明明似乎是叹着气向他说出这句话的。可梦中的霍云沉却不打算听那个女孩的了。他的车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拼尽全力地在公路上追赶着那辆完好无损的轿车。
于是受损了的车身开始了剧烈的颠簸,他的一个轮胎似乎被前鼻翼的碎片给割破了,那让他几乎要无法控制住这辆车。他甚至看到自己的赛车前方冒出了火星子。
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我们之间,本来也就不会有未来。’
当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的时候,霍云沉便被惊醒了。
他几乎是喘息着坐起身来,并把那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念了又念。
“本来也就不会有未来……”
他原本以为单明明的这句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可现在,他却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以及不安的感觉。仿佛他已经感受到了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某种深意。
霍云沉因而连忙从床上起身,并且再次穿上外套,背上包,离开了这间公寓。
.
“您好,您的业务已经办理好了。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没有了,谢谢。”
霍云沉在手机营业厅办理好了又一个号码。
而后,他就给自己的手机换上了新卡,并在走出营业厅的时候给单明明打起了电话。
当他用这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给单明明拨去电话,那头的人很快就按掉了电话。
这是完全在霍云沉意料之内的结果,他也没有立刻就放弃。他甚至都没有气馁,而是在深呼吸了一次之后又给单明明拨去了电话。
当这样的尝试进行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号码的主人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这是霍云沉已经许久都未有听到了的声音。
尽管这完全就只是和陌生人说话时的态度,可那却是就在此时响起的,属于单明明的声音。
它既不在梦里,也不在回忆中。
“明……”
霍云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身后有可能不止一个人在靠近自己。
他的肌肉在此刻反应了过来,并迅速而警觉地在侧身一步拉开身位后转过身去。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喂?”的声音,而霍云沉也在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时做出了进攻前的准备姿势。
而后,电话便被那头的单明明挂断了。
与此同时,那身材魁梧的一男一女便带着些许的郑重与警惕,对他说道:“云沉,你母亲想要见你。”
第110章
琅俨/文
自从霍云沉和家里闹翻,并独自生活,也重新开始赛车起,他的母亲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那既是因为母亲不想见他,也是因为他不想再去见对他满口谎言的母亲。
而母子俩再相见,母亲也没有选择在闹市区与自己的儿子见面。仿佛此刻的她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与赛车界这位新秀之间的单独会面。
她让自己的保镖把儿子带到了远离市区的郊外。
在那里,有着建在一组中式老宅内的,让人能逃离城市喧嚣的西餐咖啡馆。
四四方方的庭院,养着锦鲤的池塘,白墙与黑瓦。这些都会让人在看到时便感受到宁静与惬意。
可……被母亲的两名保镖带来了这里的霍云沉却是毫无欣赏这些的兴致。
他跟着两人穿过花园,并进到主建筑群。
而在最里面的那间房子里,他的母亲则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将头发向后挽起,并端坐在了桌前。
她的长相十分秀丽,身形也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只要和她视线相触,便能够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那份强势,以及……“欲望”。
“欲望”在这里的意思,是她对很多东西都有欲望。
她渴望更多的金钱、也渴望名利、渴望去做一番能够改变世界的大事业。她渴望着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想要的东西。
当她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时,她就和等在一旁的男侍应生轻声说了几句话,而后那个外形出彩的年轻男人就点了点头,要去下单了。
但在他离开之前,霍云沉开了口。
他看着就坐在面前的母亲,说道:“你不先问一问我想要喝什么,就替我点了吗?”
时隔几年之后的再见面,这位商界强人没有一上来就和儿子剑拔弩张。
尽管两人间的矛盾非但没有被弥合,反而还变得严重,但是霍女士却似乎有意识地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展现她温情的一面。
当男侍应生求助一般地看向她的时候,她只是对儿子露出了笑意。
她说:“你喜欢用中度烘焙的花果香调咖啡豆做的澳白。这家的花魁日晒SOE咖啡豆还不错,风味感很突出。妈妈觉得你会喜欢的。”
她本想借助自己替儿子做出的这个选择而让母子之间有一个更好一些的开场氛围。毕竟,两人虽然已经分开生活了几年,可她依旧还是记得儿子对于饮品的偏好。
但她们分开得实在是太久了。
作为一名母亲,她其实原本就没有多么的了解自己的儿子,更是不明白儿子真正的个性、以及其坚持的东西。
到了现在,则更是连这样的一个在她看来近乎“示好”的小细节都能加深两人之间的裂痕。
霍云沉看着他的母亲,说道:“我已经很久都不喝这个了。”
说着,霍云沉便坐了下来,对那名男侍应生道:“给我一杯水就好了。”
这是霍云沉的妈妈,霍女士找的地方,也是她以儿子几乎无法反对的方式定下的时间。
并且,作为两人中的年长者以及成功者,她还是两人之中准备更充分的那一个。
可当霍云沉以放松的姿态说出那句话,这次谈话的主动权就仿佛被年轻的赛车手给拿到了手里。
他不等一旁的侍应生为他端来那杯水,就直接问道:“说说吧,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他似乎一点也不想念他的妈妈,甚至也不打算和对方好好地叙叙旧,而只是打算过来完成一件他今天必须得完成的任务。
这就让坐在他面前的母亲无法保持那份微笑了。
但她依旧还是等到这间屋子里的服务生离开才开口说道:“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见到面了。妈妈想见你一面,难道就一定是得为了什么事吗?”
“是吗?”霍云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句话。接着,他就身体向后,靠到了椅背上。
这几乎是他能够在这个位置上所能有的,与母亲之间的最远距离。
他问:“所以你不是有事要找我,才会让你的保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他已不是刚刚离家时的那个他了。
此时的霍云沉对于自己的未来依旧感到迷茫,却已不是为了他是否能得到什么而感到迷茫了。
此时的他已经离这个赛季的冠军很近了。
很近很近。
这虽然并不是什么重量级的比赛,但那也意味着他已经离自己的梦想近了很大一步了。那意味着他起码已经进到了F1的比赛场馆里,而不再是离家时站在离赛场很远的地方,望着那栋建筑的男孩了。
他开始为了自己应该如何选择而感到犹豫不定。
但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是他凭借自己就可以完成的。
他也不需要去求他的母亲些什么。
不再需要了。
但他的这份态度看在母亲的眼里,却显然变成了另一种暗示。
尤其现在外界已经把他和张昭昭之间的暧昧传得煞有其事,且风风火火的了。而男孩的母亲则似乎也已经相信他正处在某种“境遇”之下了。
“所以你宁可和一个比我年纪还要大的女人密切交往,也不愿意向家里寻求帮助?”
这样的一句话,顿时就让霍云沉先前的那份云淡风轻消散殆尽了。
他当然会变得很不愉快。可他的母亲今天找他过来见自己,却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你说你想要开赛车,妈妈爸爸反对你,于是你就要离家出走了。我想要让你早点回来,就让家里人都不要在经济上支援你。谁知道你一犟就是两三年。你以为妈妈爸爸就不心疼你吗?”
母亲说出的话,是带着控诉的。
并且,她也一下就把自己放到了深爱对方的位置上。同时,那也是一个被伤了心的母亲的位置。
可霍云沉却是依旧沉默着。
他非但丝毫没有被这些话语所打动,反而还被激起了更多的不愉快。
是的,他好不容易才打通的那个电话因为母亲而被打断。
他还被他的母亲以半强迫的方式“请”了过来。
可这些却似乎并不能被他的母亲所看到。就连当年的那个男孩被辜负了的真心与信任在那位母亲的面前,也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可他的母亲却是还在继续说着,控诉着,指责着。
“但你就是不肯回来和我们认个错,服个软。现在你居然还要为了开赛车,和张昭昭那种年纪的女人纠缠不清。云沉,这不是你这种出身的男孩应该做的事。”
“那我这种出生的男孩,应该做什么样的事?”
坐在母亲的面前听着对方说了好一会儿话的男孩终于开了口。
在问出了第一句反问之后,他很快就接着问道:“一辈子做你们的玩具吗?那可能,还不如不是我这种出身的男孩去和张昭昭纠缠不清。”
这句话对一位母亲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可霍云沉的这番话却真的是发自内心,而并非是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