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吩咐她们将礼物收起,又将她在庭州采买的礼物拿来,分给这帐中的亲戚们。
这般你来我往,双方也熟悉起来,云黛挨着古赞丽太后身边坐着,表姐妹们性格活泼热情,一会儿拿出糕点水果和奶茶,递到她面前,“达曼你这样瘦,要多吃些,女人要丰满一些才好看,这些好吃的,你快尝尝。”
见她说得一口流利的乌孙话,又惊喜的夸道,“真不愧是我们乌孙的公主,乌孙话说得这么好,合该就是我们乌孙人。”
见语言没有障碍了,她们围坐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的与云黛攀谈着。
乌孙话的语速本就很快,霎时间,云黛只觉得自己耳边围绕着七八个谢叔南和乔玉珠在拌嘴,她脑袋瓜子嗡嗡嗡作响,只能尽量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回答着。
古赞丽太后也看出她有些吃不消这份热情了,笑着与昆莫的第一位妻子帕夏王妃道,“达曼连日赶路,身体乏累,你们都先退下,叫她歇一歇,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跟你们慢慢聊。”
帕夏王妃笑吟吟点头,“好,那我们先出去了。”
一帐篷里的人以她为首,如潮水般又涌了出去,帐内总算安静下来,云黛轻轻吁了一口气。
古赞丽太后耳聪目明,瞥见她这小动作,慈爱地笑道,“草原上消息闭塞,玩乐的花样也没中原多,她们一见到你,觉着稀奇,话就多了些,你可别介意。”
“不会介意的。”云黛摇了摇头,黑眸明亮清润,“舅母他们都很友善,他们能与我亲近,我很欢喜。”
“那就好。”古赞丽太后微笑着,又道,“现在人也都见了,我叫人带你去休息。西琳,你过来,带公主过去。”
那唤作西琳的棕色头发婢女恭顺上前,“公主,请随奴婢来。”
云黛起身与古赞丽太后告退,往帐外走去。
此时日头已有式微之意,柔和的阳光静静照耀着这广袤而开阔的草原。
云黛的毡房就在太后毡房的后侧,百步路即可走到,毡房内铺着乌孙风格的地毯,也摆着中原风格的山水雕花屏风和精巧的花梨木九屉梳妆台,香炉里还燃着清雅好闻的熏香,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上好的湖州缎……屋内布置处处可见细心。
“姑娘先洗把脸,擦擦手吧。”纱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可以静下来歇一会儿了,晚些还有宴会要去呢。”
“大概是这一路长途跋涉锻炼出来了,我倒没觉得特别累。”
云黛起身走到水盆旁,慢条斯理净了手,又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颊,“你若是累了,就先下去歇息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事了。”
“奴婢不累,奴婢还得和古丽将行囊收拾出来呢。”说到这,纱君一脸高兴道,“古丽还能继续伺候姑娘两日,相大禄将她留下了,说等过两日姑娘挑到合适的婢子再将她召回去。”
云黛轻笑着嗯了声,又问她,“这会儿世子还在王帐中么?”
纱君就知道姑娘会问这个,早打听好了,“世子和其他护卫军被安排在西边住下,离王庭并不远,夜里的宴会也会过来呢。”
听到他们安顿好了,云黛也放心了,简单洗漱过后,到榻边躺了会儿。
她本想闭目养神,可一静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半睁着眼睛看去,床边虚着一道珠光宝气的影儿。
云黛睡眼惺忪,嘴里轻喃,“外祖母……”
见她要醒了,古赞丽太后柔软的手掖着她的被角,用极轻柔的嗓音慢慢道,“睡吧,好孩子,回家来了,就安心睡吧。”
哄人的话渐渐变成一支温柔的草原小调,她苍老又温柔的音调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柔柔地拂过脸庞,触感暖融融的,仿佛还带着清甜温暖的香气,叫人沉醉其中,从身到心得到了抚慰。
云黛心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感觉吧,让人感到心安,宁静与平和。
再次醒来时,床边已不见古赞丽太后的身影。
纱君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忙忙碌碌,将她们带来的行囊收拾出来,整齐摆放好。见着云黛醒了,搓搓手迎上前去,“正好外头天黑了,姑娘您这会儿醒得巧。”
云黛坐在床边问她,“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了?”
“太后过来了,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你,然后就走了,哦对了,她还在床边给你系了个东西,我悄悄问了古丽,说这是他们乌孙的平安符,长辈会在孩子的床头挂上,这样鬼怪恶魔就不会入孩子的梦境了。”
云黛顺着纱君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烟粉色纱帘旁挂着个手绣的彩缎平安符,上头绣着乌鸦和狼的图腾。
云黛听谢伯缙说起过,乌孙人崇拜乌鸦和狼,因为他们的老祖宗诞生时,被抛弃在草丛里,是野狼给那孩子喂奶,乌鸦又叼着肉哺喂,这才活了下来,逐渐有了乌孙这一族。
乌鸦和狼,在乌孙人眼中是天神的化身。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彩缎平安符,云黛心头微暖,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姑娘,奴婢伺候你更衣吧,方才来了两个婢子,送来不少漂亮的新衣裳呢。”纱君迫不及待将那些华美的衣袍展示给云黛看。
云黛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件浅象牙色的窄袖翻领长袍,“就这件吧。”
纱君脆生生道,“好嘞。”
……
梳妆完毕,外头天也黑了,草原却并未就此沉寂,而是燃起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响起节奏欢快的乐声,姑娘们手拉手跳着舞,唱起了歌。
夜宴格外的热闹,乌孙王室与贵族们齐聚在大露场上,空气中飘着诱人的烤肉香气和清冽的酒香。
乌孙昆莫高居上位,手握金灿灿的葡萄纹酒杯,往前一送,俯瞰全场,朗声笑道,“大渊的贵客们不要客气,我们乌孙别的不多,但美酒和烤肉管够,诸位务必尽兴。”
谢伯缙也换了身棕赤色锦袍,墨发以玉簪固定,相较白日的凌厉肃正,多了几分优雅随和,他端着酒杯回道,“多谢昆莫款待,外臣先饮为敬。”
见他一饮而尽,乌孙昆莫眼底掠过一抹赞色,“谢将军好酒量。”
烈酒下肚,喉咙生凉,胃里火辣辣。谢伯缙执壶又斟满一杯,面不改色道,“乌孙烈酒,果然名不虚传。”
“谢将军喜欢,那就多喝些。”昆莫举杯,又看了眼他的儿子们。
诸位王子心领神会,纷纷举杯,“来来来,谢将军远道而来,我们敬你一杯。”
云黛看着谢伯缙一杯接着一杯,如同喝水般,秀美轻蹙。
须臾,她自己倒了一杯,才尝一口,就忍不住吐舌头,好辣!
古赞丽太后见她这样,忍不住笑道,“傻孩子,这酒烈的很,小姑娘家可喝不来。”
云黛忙啜了口葡萄汁,不好意思道,“我见我大哥哥喝得那般轻松,还以为这酒有多好喝……”
说到这,她不禁再次看向谢伯缙,她知道大哥哥酒量不错,但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喝啊。
古赞丽太后见她眉眼间的担忧之色,绿色眼眸轻闪,稍顷,她轻声问道,“达曼,你很喜欢你这位大哥哥?”
这般直白的问话叫云黛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她瓷白的肌肤一瞬间笼上浅浅的绯色。
见状,古赞丽太后还有何不懂。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少女脸上的一抹羞红。
第90章 野男人
晚宴的气氛在诸位王公贵族手挽手围着篝火跳舞时达到了顶峰。
乌孙昆莫唯一待字闺中的三公主赛乃慕热情地朝云黛伸出手, 圆圆的脸在火光中显得精神奕奕,“达曼姐姐,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云黛两只手举在胸前摆了摆, “我就不去了,我不会跳舞,你们去玩吧。”
赛乃慕眼睛亮晶晶的, “乌孙人怎么能不会跳舞呢?我们会说话时就能唱歌,会走路就能跳舞, 你可以的!别害羞, 我教你!”
这份如火的热情实在叫云黛难以拒绝, 她朝古赞丽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古赞丽太后却慈爱笑道, “达曼,跟赛乃慕去玩吧, 乌孙没有大渊规矩多,你不必拘束。”
太后这般说了, 再看赛乃慕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云黛只好站起身来, 悻悻道, “我从没跳过舞……”
“没事,你跟我来, 保管教会你。”赛乃慕立马拉住她的手,像只刚出栏的小马驹似的, 跑的飞快,裙摆轻扬。
上座的帕夏王妃摇头笑道,“达曼怕是要被赛乃慕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给吓到了。”
乌孙昆莫望着女孩们娇俏的背影,嚼着鲜嫩多汁的烤羊肉, 朗声笑道,“达曼在大渊多年,深受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影响,人也养的跟羊羔子似的温吞,就让她跟我们的赛乃慕一块玩,没准也能放开一些,不那么拘谨了。”
云黛的到来让围着篝火舞蹈的贵族男女们欢喜不已,他们对这位经历奇特的半个汉人公主十分好奇,尤其是她又生得这般美丽,简直是全场的目光所在。
“达曼姐姐,你就跟着我,先踢左腿,然后扭腰,踢右腿,很简单的!来,边跳边学!”赛乃慕挽着云黛的右手,另一个挽着云黛左手的女孩大概是某个臣子之女,和善地朝云黛笑了笑,也没多言,大家就一起随着鼓点跳了起来。
第一次跳舞,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黛心如擂鼓,紧张得手心都冒汗,脑中谨记着赛乃慕的话,眼睛也紧紧盯着旁人的动作,边踢腿边扭腰——
这只是最基础的动作,擅长舞蹈的还能耸肩、动脖子、摆手转圈。
一开始云黛错了好几次,好在大家手挽手拉得很牢,她才没把自己绊摔跤。或许真如赛乃慕所说,她体内流着乌孙人的血脉,也拥有了乌孙人能歌善舞的天赋,跳了三圈下来,渐渐也掌握了节奏和动作,很是融洽地溶于其中。
“怎么样,好玩吧?”赛乃慕朝云黛露出个灿烂的笑。
“嗯嗯,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还很有趣。”云黛莞尔笑着,一支曲子跳完,她光洁的额上已出了细密的汗,虽有点小喘,却也感受到了舞蹈狂欢带来的乐趣。
“那我们再继续跳!”赛乃慕刚说完这话,又一支欢快的曲子响起,她眼睛亮了起来,“这曲子我喜欢,达曼姐姐快来!”
云黛又被她拉到篝火旁,只是这回到她左手边的变成了个红着脸的红发少年,结结巴巴与她打着招呼,“达曼公主万安,我是温侯的第五子,名唤阿提拉。”
说罢,那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竟是一束新鲜摘下来的野花,娇嫩花瓣上还沾着晶莹露水。
周围的少男少女们见着这场景,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而是纷纷笑着起哄——
“公主收下吧!”
“阿提拉这小子胆子可真大!”
“早知道我也给公主摘花了。”
望着眼前的红发少年和他那握着花束微微颤抖的手,云黛脑子一片混沌,她在大渊生活十五年,明里暗里见过不少示好,却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他们才见第一面!怎么就送花示爱了?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拒绝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阵疾步声。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掌落在云黛纤瘦的肩头。
云黛吓了一跳,还不待她反应,眼前就多了一堵高山般背影,直接阻断了红发少年满含爱慕的目光——
“她不需要旁的男人送的花。”
冷冽的嗓音断金截玉般,周遭登时安静许多。
那红发少年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威严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反驳的话语也硬是咽了回去。
云黛也回过神来,伸手扯了下身前男人的袖子,轻声唤道,“大哥哥。”
谢伯缙缓缓扭过头,阒黑眼眸垂下,端详她片刻,出声道,“乖,先让我把这人处理掉。”
说罢,他再次看向那红发少年,长眸眯起,语调清冷,“还不走,是我表达的太委婉了?”
感受到他凌厉眉眼间蓬勃的危险气息,红发少年心里一突,握紧花束转身离开。
可走了两步他又觉着不对劲,明明这是乌孙的地盘,这个大渊人凭什么这样嚣张?然而此时再折返回去也没多大意义,只能咬牙咽下这口闷气,心想着下次再遇到这事,一定得这般那般的怼回去才是。
处理完那个半路杀出的愣头青,谢伯缙再次转过身。
明亮的篝火之下,他那张俊美的脸因酒气而泛着昳丽的红,就连眼尾也染上淡红,相较平日的冷肃,有种别样的美感。
云黛有片刻失神,一阵夜风吹来,她才清醒过来,眨了眨眼,“大哥哥,你方才不是在喝酒么,怎么过来了?”
谢伯缙嗓音带着些微醺的低哑,“嗯,都喝倒了。”
云黛面露诧色,往席上遥遥一看,只见她那一堆表兄弟,或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或是被奴仆扶着离席,还有抱着痰盂哗哗直吐的。她的小舅舅在上头直摇头,显然对这群儿子的酒量很不满意。
“他们怎么都喝成这样了?”
云黛惊愕,再看谢伯缙微晃的高大身躯,真如玉山将倾般,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可手才抬起来,想到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又缩了回去,只柔声问道,“大哥哥,你醉了么?”
“嗯,应是有些醉了。”
谢伯缙伸手按了按眉心,黑涔涔的眼眸透着几分迷离,低低问道,“妹妹还要跳舞?”
这话问的云黛双颊绯红,难道她刚才跳舞的样子他都瞧见了?那她踩错拍子,险些绊倒的样子,他也都看到了?
这也太丢人了。云黛捂着脸,避开男人深邃的目光,“不、不跳了吧。”
赛乃慕打量的目光一直在俩人之间流连,现下突然听到云黛说不跳了,连忙问道,“达曼姐姐,你刚才不是还想跳的么,怎么又不跳了?”
云黛,“……”
谢伯缙见她羞窘的模样,薄唇轻扯,淡淡笑了,“妹妹想跳就跳,何况你跳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