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忽的想起什么,偏着头问,“不知我可否与你们一起跳?”
云黛错愕,不可置信看向谢伯缙,“大哥哥也要跳舞?”
赛乃慕也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大渊将军竟会主动提出与他们一起跳篝火舞,她年纪尚小,并不太懂战场上的事,在她看来,大渊与乌孙如今交好,父王也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带着客人们一起跳舞压根不算什么,于是满口应下,“好呀!那你挽着达曼姐姐的手,让她教你,她学的可快了!”
谢伯缙微笑颔首,朝云黛伸出手,“有劳妹妹。”
云黛没立刻去牵,而是上前一步,担忧地问他,“大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算太醉。”
谢伯缙的视线在她编成发辫的深栗色头发上停了一停,忽而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妹妹太招人了,我若不看紧些,又不知有多少野男人上前与你示好。”
那糅杂着淡雅的沉水香味和清冽酒水的气味涌入云黛的鼻尖,慵懒的语气是砂纸的质地,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吐息愈发温热,她的耳尖仿佛被灼烫到,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
谢伯缙眉梢轻抬,“妹妹肯教我么?”
他这话问的,仿佛她不教他,就是想去找其他男人似的。云黛满面霞红,心口跳得很快,无可奈何道,“教,我教你……”
“好。”谢伯缙一脸配合。
一开始云黛试着去挽谢伯缙的手臂,可他的个子太高,挽起来跳舞,她半边身子都被他提起来。谢伯缙也意识到这点,索性改为牵住她的手腕。
简单教了走位,他们一起混进跳舞的人群中。
连跳了两圈,云黛还有种如坠云端的恍惚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大哥哥在草原上手拉手的跳舞,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像是做梦一般。
可这若是梦,未免也太真实。
她一扭头就能看到平素端方自持的男人牢牢牵着她,随着鼓点舞着,那双时刻追随她的黑色眼眸是那样温柔深情,仿若上好的陈酿美酒,叫她不可自拔的陷进去,醉酒般飘飘然,又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活。
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青春年少的面庞,他们舞着,跳着,欢呼着,大笑着,肆意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高台之上,古赞丽太后捧着一碗羊奶酒,深深感慨道,“苏恰克,你看呐,她笑起来多像你阿姐,那样的快活自在,我的小苏赫娜好像又活过来了。“
乌孙昆莫望着篝火旁的景象,有些出神。
是啊,是那样的像,少年时他也曾这般和阿姐一起跳舞唱歌。
半晌,他堪堪回过神来,望着自家外甥女身旁的高大男人,棕褐色眉头皱起,“这个大渊人为了抢走我们的达曼,真是不择手段!乌洛兰他们也是丢人,一大帮人都喝不过他一个。”
古赞丽太后弯眸,“不可否认,他是位很出色的儿郎,瞧他看向达曼的神情,纵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都抵挡不住。”
昆莫不以为然,“我乌孙的儿郎也不差。”
见他嘴硬,古赞丽太后便问那三位王妃,“你们说呢?”
三位王妃皆抿唇轻笑,并未回答,但她们方才也盯着那对年轻男女看了许久。
男俊女美,一个伟岸高大,一个娇小玲珑,彼此对视间的情意绵绵,便是作为旁观者,她们瞧着心里也跟吃了蜜糖般欢喜,实在是赏心悦目。
这一场狂欢盛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云黛累的不行,与谢伯缙分别后,一回毡房就沾着枕头睡了过去。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昏昏转醒。
古丽见她醒了,忙端来热水帕子伺候她洗漱,才换好衣袍,就见纱君脚步匆匆跑了进来,也不避讳古丽,直接与云黛禀告道,“姑娘,奴婢方才瞧见世子爷和相大禄一道进王帐了!”
第91章 想抱着你狠狠亲
王帐内鸦雀无声, 良久,才听得册子啪的一声重重拍落在桌案上的闷响。
乌孙昆莫审视的目光在下首那位年轻人的身上来回逡巡,见那人依旧笔挺站着, 不卑不亢并无半分退缩之意,两道浓眉不由拧得更紧。好半晌,他冷哼道, “谢将军真是好大的口气,昨日才将我外甥女送回来, 今日就来求娶她?我乌孙的公主是你想娶就娶的么!”
谢伯缙面不改色, 语气恭敬, “外臣是真心求娶公主, 家中父母也期盼促成这门亲事。不知是聘礼不够丰厚, 还是外臣何处不足,还请昆莫直言, 能改进之处外臣必定改正。”
他这一板一眼的态度倒叫乌孙昆莫一时不知该从何挑剔。
聘礼不够丰裕?显然不会,他娶三位王妃都没用上这么多聘礼, 别说是娶一个公主了,把他乌孙王娶回去都够了。
此人的家世样貌、个人能耐、待外甥女的那份情意, 都无可指摘, 非要说不足之处,莫过于他的身份——
沉吟许久, 乌孙昆莫也不说那些弯弯绕绕冠冕堂皇的借口,握着镂空雕花的骨牌, 褐色眸子定定盯着谢伯缙,直言道,“你们谢家与我乌孙多次交兵,杀了我们无数战士, 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如今你张口就要娶我们乌孙的公主,你哪来的脸?不觉得荒谬嘛。”
谢伯缙轻轻皱眉,语气仍旧平静,“外臣乃大渊将士,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两国之间屡次交战乃是当局者的决意,说白了,外臣不过是当局者争权夺利时的一枚棋子。除却当权者,寻常人家谁愿意打仗?想我谢家为保西境疆土安宁,百年间折了多少好儿郎,每回出征,家中妇孺涕泪涟涟,牵肠挂肚,他们比谁都不想打仗。昆莫不觉得以两国恩怨来论我与公主的婚姻私情,太过牵强了么?”
乌孙昆莫蹙眉不语。
谢伯缙继续不紧不慢道,“若昆莫非要以两国情况来论,还请谈论当下,乌孙和大渊如今结为友邦,互通有无,昆莫若能将公主许配给外臣,正好合了两国交好之意,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乌孙昆莫闻言,哼笑出声,“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我且问你,若日后两国又打了起来,你可会领兵出战?”
谢伯缙默了一瞬,答道,“若外臣那时依旧是大渊的将军,自当领兵出战。”
昆莫又问,“那你将达曼置于何地?她的夫君领兵去攻打她的族人?手心手背皆是肉,她夹在其中该是何等煎熬。”
谢伯缙眼眸幽深,短暂思忖后,出声道,“昆莫的意思是,乌孙依旧会侵略大渊边境?”
触及男人锐利的目光,乌孙昆莫一噎,猛地意识到眼前之人不单单是要求娶外甥女的年轻郎君,更是杀伐果断的大渊将领。
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轻咳道,“本王可没那意思,我乌孙一直想与你们大渊和平相处的。”
“那昆莫方才的假设便不成立。”
谢伯缙语气平和道,“昆莫只想着外臣会让公主陷入两头为难的困境,为何不想想,若两国真打起来,无论公主是否嫁给大渊人,她终究会是痛苦的。她生在大渊,养在大渊,父兄是大渊人,从小接触的也都是大渊人……说句逾矩的话,凭外臣对她的了解,她对大渊的感情远比对乌孙深厚。”
乌孙昆莫脸色沉了下来,“……”
相大禄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说真是个一根筋,哪有这样上门求亲的,怎净说不好听的大实话?
他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恭顺道,“昆莫,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乌孙昆莫淡淡瞥他一眼,“当讲不当讲,你不也站出来了,说罢。”
相大禄道,“不若将达曼公主请来,问问她的意思?”
乌孙昆莫眉心一皱,瞪了眼相大禄,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昨晚外甥女和这谢伯缙之间的浓情蜜意,他在上头看得真真的。现在将人找来,那小妮子肯定是乐意嫁过去的。
还不等他开口回绝,便听外头传来士兵的通禀声,“启禀昆莫,达曼公主帐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帐内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
相大禄摊开手,一脸无辜,这可不关他的事,他可没提前与公主串通好。
人都到了帐外,昆莫只好将人传了进来。
“达曼拜见舅父。”云黛给昆莫行过礼,又朝相大禄和谢伯缙福了福身子。她一开始还没决定要不要进来,直到听到帐内提及她的名字,她这才让门口守卫通报。
现下见帐内几个男人神色各异,她定了定心神,缓声对昆莫道,“舅父,达曼贸然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乌孙昆莫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赶在她开口之前,出声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云黛默了默,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只道,“舅父请问。”
“谢将军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我求娶你。”
昆莫觑着云黛的神色,见她并无诧色,想来之前也知道这事了,心头不由轻叹看来大势已去,却还是不死心,想问一句,“达曼,你该知道谢将军在我们乌孙树敌无数,若你嫁给他,难免被乌孙族人诟病指点。现下你贵为公主,乌孙大把的好儿郎随你挑选,你嫁在乌孙,有亲族庇佑着,我保证给你挑个不输于谢将军的好夫婿,就算日后不满意,咱再换个新的,挑到合心合意为止,你看如何?”
云黛也知晓这话中的意思,无非是看她选择公主的身份,还是选择心中所爱。
“舅父,我愿意跟相大禄长途跋涉来乌孙,并不是冲着公主这个身份,而是想来看看这个世上尚存的亲人,看看我母亲生长的故乡。见着你们,我很欢喜很满足,你们对我的好,我也深受感动。”
云黛目光清明,不紧不慢道,“但我已是个大人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需要长辈抚养照料的孩子,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人生。从前我胆怯懦弱,遇到事情畏手畏脚,可这一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渐渐明白过来,遇到事躲是没用的,得努力去争取才是。关于我的婚事,我先前就想通了,若不能与自己心仪之人在一起,那就不嫁了,我不想将就,也不想为难自己。”
说着,她深深朝着昆莫一拜,“若是碍于乌孙公主的身份而不能与大哥哥在一起,舅父,还请您废黜我的封号吧。”
乌孙昆莫皱眉,呵道,“胡闹。”
云黛却朝他轻松地笑了笑,“这个封号于我而言,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您可以给予,也能收回。舅父您别生气,我不是要与您和外祖母断绝关系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有没有这层身份,您都是我的舅舅,太后都是我的外祖母,我尊敬你们,爱戴你们。”
昆莫也明白她这意思,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粗粗喘息一阵,黑着脸摆手道,“你们俩个都出去!”
看着昆莫阴沉的黑脸,谢伯缙和云黛心下一沉。
彼此对视一眼,终是齐齐对乌孙昆莫一拜,“那我们先告退。”
昆莫本想说“滚滚滚”,但看外甥女也在其列,只好咽下,不耐烦道,“去去去。”
帐外阳光明晃晃的,八月初秋的草地依旧绿茵茵一片。
走出王帐,谢伯缙俊逸的侧颜露出一抹苦笑,看向云黛,“傻不傻?公主都不做了?”
云黛眨眨眼,学着他的口吻道,“傻不傻?世子也不做了?”
谢伯缙失笑,屈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啊,好的不学净学这些。”
“谁说不好了?”云黛微微抬起下巴,柔声道,“在我心里,大哥哥就是最好的。”
谢伯缙怔忪片刻,对上女孩那双漆黑而纯粹的明眸,心尖忽而软得一塌糊涂。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嗯?”
“我想……”他俯下身,在她耳畔絮絮低语,“我想抱着你狠狠亲一顿。”
“你!”
云黛耳朵尖唰的红了,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边捂住自己的嘴,水灵灵的眼睛睁着大大的,“无耻。”
谢伯缙很是无辜,明明是她撩人不自知,现下反过来骂他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谢伯缙问她,“妹妹怎么来得这么凑巧?”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总不好说她一直叫纱君注意着他的动向吧,那她不要面子的?姑娘家还是矜持些好。于是她低下头,盯着脚尖扯谎,“就凑巧来了呗……唔,我原本是来给舅父请安的。”
女孩纤浓的眼睫蝶翼般轻颤,谢伯缙也不拆穿她,轻轻嗯了声。
想到方才舅父的态度,云黛心中忐忑,“大哥哥,万一我舅父他真的不允……”
谢伯缙道,“那我就把你抢回大渊。”
云黛诧异,“啊?”
谢伯缙问,“你怕么?”
云黛仅犹豫了一瞬,答道,“不怕。”
谢伯缙忽而笑了,秾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抬手揉了下她的额头,“就冲着妹妹这句话,刀山火海,哪怕是豁出这条命,我也非你不娶。”
王帐外年轻男女互相宽慰鼓励,王帐内的两个老男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俩倒是情比金坚情深似海,倒显得我成了个天理不容的大恶人。”昆莫气得嘴角直抽,“也怪我,如果早些将她寻回来,从小养在乌孙,她肯定就不会轻而易举被那小子拐跑了!”
相大禄双手交握在身前,慢悠悠道,“早些年她父兄还在,也不一定让你带回来养嘛。”
昆莫噎住,一只手撑着桌案,呼哧呼哧生着闷气。
相大禄叹道,“昆莫这又是何必。方才公主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若您赐予的身份反而成了她追求所爱的枷锁,她自愿舍弃这副枷锁……”
“这哪里是枷锁,当公主不好吗?”
“他们汉人有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相大禄正色道,“有人追求富贵权势,有人追求平淡生活,就像当年,长公主宁愿逃婚,也不愿嫁去突厥当王妃,甚至最后还嫁了个无权无势的大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