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叔南讪讪笑了下,热情相邀,“大哥你来的正巧,跟我们一起看嘛,这多美啊!你在北庭应当没有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吧?”
看着幼弟讨好的笑,谢伯缙扯了下嘴角,“你弄出这样的阵仗,作何不把二郎叫上?这般诗情画意的景致,他应当也喜欢的。”
“呃,二哥、二哥他晚上多喝了两杯,对,我看他好像醉了,就没叫他。”
“哦,这样。”谢伯缙意味深长的朝谢叔南投去一眼。
谢叔南只觉得五年不见,大哥的目光越发的犀利,仿佛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眼瞧着大哥似乎又要开口,他咽了下口水,忙伸手指向前头的大片莲叶,“咦,那边好像长了莲蓬?大哥,云妹妹,我先去看看,若真是莲蓬,摘下来咱们尝尝鲜。陈贵,你还愣着作甚,赶紧跟上,给小爷打灯笼!”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头走去,伸长了灯笼照向荷花。
云黛提醒着,“三哥哥,你小心点呀,仔细别摔进水里了。”
她一把嗓子天生又甜又软,便是这副认真口吻,也像是撒娇般,听得人耳尖都发酥。
谢叔南那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他一门心思去摘莲蓬了,倒留下云黛和谢伯缙俩人站在栈桥上。
两声蛙叫响起,俩人之间的沉默越发尴尬。
云黛心头懊恼,早知道要跟大哥哥单独相处,相对无言,她就跟三哥哥一同摘莲蓬去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身旁的人总算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看来这些年,你与三郎相处得很不错。”
云黛呆了下,老实巴交道,“三哥哥人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我一起。”
想了想,她又补充,“二哥哥也很好,书铺里有什么新书,墨轩阁新上了什么风雅的好物,他也会顺便给带一份。”
“他们俩能有为人兄长的样子,很好。”谢伯缙这般说着,停顿片刻,话锋突然一转,“去年生辰送你的那匹马,你骑着还好?”
云黛愣了一瞬,回神后忙答道,“石榴很好,一开始送来的时候还有些水土不服,后来王二家的慢慢伺候着,也将它养好了。我在后院骑过两回,上回郡学举办马球赛时,还骑着它去看了比赛。”
谢伯缙尾音微扬,“石榴?”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给它取的名,它毛色通红,这名字吉利又喜庆。”
谢伯缙默了一瞬,“它是匹公马。”
云黛,“……”
空气突然又变得安静。
良久,谢伯缙道,“石榴也挺好的,你叫着顺口就行。”
云黛干巴巴笑了两下,缓了缓心神,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他,“说起来大哥哥每年生辰都送我那么贵重的礼物,我一直想着当面与你道声谢……多谢大哥哥,那些生辰礼我都很喜欢。”
谢伯缙垂下眼,扫过她深栗色髻间那枚熠熠生辉的簪子,视线再往下,落在她娇艳的小脸上。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那白皙的肌肤映在灯火下,宛若白荷花瓣上晕开一抹秾丽的胭脂。
这一刻,谢伯缙清晰地意识到,当年那个爱哭的黄毛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沉吟片刻,他出声道,“再有小半年,你也要及笄了。”
云黛啊了一声,对上他沉静的目光,虽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提到这,但还是点头应道,“是的,十一月,是快及笄了。”
“可有什么想要的及笄礼?”
“这倒没想过,毕竟还早着……”云黛悻悻道,又仰着小脑袋问他,“十一月的时候,大哥哥还在陇西么?”
“不在了。”谢伯缙摩挲着掌心的厚茧,不紧不慢道,“这次回来在府里留上两月,过完中秋便往长安去了。”
说到这个,云黛打开话匣子般,语气是掩不住的敬仰,“大哥哥,你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当了大将军,我听玉珠姐姐说,本朝开国以来,二十岁就拜三品官的人,掰着指头算都不超过十个。你真的……很好很好!”
听着她这一通好话,谢伯缙微诧,以为她是说好话讨好他,然而等他对上她那双眼睛——
那双弯弯月牙般的黑眸写满了崇拜与敬佩,在银白月光下泛着水光,亮晶晶的,一片赤诚,毫不作伪。
谢伯缙眼里闪过一丝暗色。
云黛那边还兀自夸着他,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这些年你虽没回来,但外头经常能听到你的事迹,老百姓一说起你,都竖起大拇哥儿,说国公爷和夫人养了个顶顶好的儿郎。”
她是真心敬佩谢伯缙,偶尔也忍不住去想,若她真要是国公府的姑娘那多好,自家哥哥这么有出息,她也与有荣焉。又或者,战争没有夺去她亲哥哥沈元韶的生命,她相信以自己亲哥哥的能耐,虽没有世子爷这般英勇无匹一下子就做到三品大官,但当个小郎将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做大官,以后可以慢慢再努力……
可惜,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假设。
“我常听人说长安乃这世间最繁华富庶之地,有高达九层的玲珑宝塔,有恢弘富丽的宫殿城墙,还有贩卖各类商品的东西两市……若有机会,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谢伯缙瞥过她满是憧憬的灼艳眉眼,沉吟道,“会有机会的……”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就听前头谢叔南滋儿哇地乱叫道,“大哥,云妹妹,我摘到莲蓬了!”
看着不远处那道抓着几枚莲蓬用力挥手的黑影,云黛“哇”了一声,拎起裙摆就好奇地跑了过去。
望着那道纤细灵动的背影,谢伯缙忽的思考起来,若她日后要许人家,哪家儿郎堪为良配?
其他先不论,但有一条,那人须得承诺会带她去长安才行。
第24章 大哥哥,你别笑话我
在家中待了三日, 谢仲宣和谢叔南便得回郡学读书了。
临走前,谢叔南还不忘宽慰云黛,“我和二哥虽不在府上, 但大哥回来了,若是觉着没人陪你玩,你就去找大哥玩。”
“这……不必了吧。”
云黛愣了一下, 悄悄看了眼不远处那神色淡漠的年轻男人,咽了下口水, “大哥哥刚回来肯定有许多事要忙, 我不好去打扰。三哥哥你别担心我, 我在府里有许多事可做, 若闲着还能去找玉珠姐姐玩。”
谢叔南撇了撇嘴, “也成吧。反正你在家好好的,下次小休回来, 我给你带城西的炸酥鱼和紫藤饼。”
云黛笑道,“多谢三哥哥。”
另一边, 乔氏刚叮嘱完谢仲宣,正想嘱咐谢叔南两句, 一抬眼见着雕花木格门前兄妹俩说悄悄话, 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三郎,你跟妹妹聊什么呢。”
“没什么, 就叫妹妹在家听话,若闲着无聊可以去找大哥玩。”谢叔南边答边朝乔氏走来, 又笑着对谢伯缙道,“大哥你骑术那么好,有空指点一下云妹妹呗,她胆子小, 总不敢骑得太快。”
跟在后头的云黛心头叫苦不迭,尤其是感受到那道落在身上的清冷目光时,更是脸颊发烫——前两日她才跟大哥说,她骑得还好,三哥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黛捏紧手中帕子,缓缓抬起眼,轻声道,“不用麻烦大哥哥的,我自己多练练,也可以……”
话音未落,谢伯缙开了口,“不麻烦。”
云黛,“……”
坐在榻边悠闲喝茶的谢仲宣放下杯盖,笑道,“大哥都说不麻烦了,小妹就别客气了。”
云黛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那就有劳大哥哥了。”
谢仲宣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母亲,大哥,时辰也不早了,我和三郎就先出门了,省得过会儿日头升起来,热得慌。”
乔氏自是应下,叫大丫鬟送他们出了门。
谢伯缙在乔氏院里闲坐了一阵,便起身告退,准备出府拜访师友。
乔氏也不留他,只提起一事,“你在外五年,又是时疫又是上战场,如今能平安归来,亏得佛祖庇佑,过两日我要去法圆寺还愿,给佛祖塑金身,你与我一同去,不得推辞。”
谢伯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乔氏坚持的目光下,颔首道,“儿子知道了。”
乔氏严肃的面孔这才松泛,笑吟吟道,“行了,你去忙你的罢,我也得教云黛看账了。”
谢伯缙也听闻母亲近日在教导云黛管家等庶务,这是世家女子出阁前必学之事。他瞥了眼榻边规矩坐着的小姑娘,眉心一皱。
她还这么小,又柔柔弱弱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嫁人生子成为小妇人的模样。
改日还是寻个机会与父亲说一声,多留她两年,等她再长大些,慢慢寻个好夫家才是。
“我酉时左右回府。”谢伯缙突然出声。
云黛怔怔地,看看乔氏,再看看谢伯缙,他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你若想练习骑马,那个时辰来寻我,晚膳前可练半个时辰。”
云黛眨了下眼,竟是在跟她说话!
也不等她答,谢伯缙看了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望着珠光摇曳的水晶帘,乔氏无奈道,“你大哥这个性子啊,唉,冷冷冰冰又不易近人,也不知道日后哪家姑娘能受得了?”
云黛这边还琢磨着方才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是“要她去学”还是“客套敷衍”,听到乔氏的感叹,回过神来,莞尔道,“夫人别担心,大哥文武双全又有大好的锦绣前程,定能娶到一位好嫂子。”
这话听得乔氏心里熨帖,也来了兴致,拉着云黛就与她说起相中的几户人家。
那都是些货真价实的高门贵女,云黛哪敢随意评价,全程只笑着听,顺着乔氏的话附和两声。
一日过得极快。
傍晚时分,红霞缱绻,云黛在清夏轩的葡萄藤下绣帕子。
琥珀捧着个绿釉摩羯纹四曲长杯上前,“姑娘绣了半个时辰了,先放下歇歇眼睛,喝杯紫苏熟水。”
“也好。”云黛将手中绣棚放进竹篮里,接过那盏紫苏熟水慢慢喝着。
紫苏香味独特,煮的时候又加了陈皮,夏日里喝着甜中带酸,清香扑鼻,很是适宜。
“姑娘,世子爷从外头回来了。”琥珀提醒道。
“嗯……”云黛垂着眼继续喝。
“世子爷说了你可以去寻他,他教你骑马的。”琥珀歪着脑袋,觑着自家姑娘的神情,“您去吗?”
“不去。”
长杯中的饮品已喝了大半,云黛喝饱了般,粉嫩唇瓣沾着水光,好似芍药沾露,“大哥哥只是客套一句,我怎好当真。再说了,他才回府,有一堆事要做,我骑马骑得好赖,不过是件小事,何必拿这种事去耽误他。”
琥珀想想也是,只是有些可惜,“世子爷的骑术和箭术都非凡了得,有他指点,没准您下回跟乔三姑娘他们去狩猎,也能打到一两只猎物。”
云黛连连摆手,笑道,“算了吧,我可没那能耐。”
在骑马这方面,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会骑就行,策马奔腾或者骑马狩猎还是算了吧,她害怕摔下来,也没什么追求刺激的兴趣。
主仆俩说说笑笑间,夜幕降临,一日也过去了。
***
又两日,便到了乔氏去法圆寺还愿的日子。
乔氏带着云黛共乘一辆马车,谢伯缙嫌车轿太闷,骑马跟在马车旁。
哪知他外貌太盛,一路惹得许多百姓驻足侧目,还有一些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买来鲜花和帕子朝他砸去。
眼见着越来越多百姓围观,谢伯缙下颌线绷得紧紧地。
稍顷,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掀帘钻进了马车里。
宽敞的马车里摆着小茶几、香炉、盛满冰块的消暑冰鉴,并不算炎热,云黛因起得早,正斜斜地靠在芙蓉软枕打瞌睡,忽而感到马车摇晃,她迷茫睁开了眼睛。
好巧不巧,恰好看到钻进车来的高大男人。
那双漆黑的美眸瞬间睁大,虚虚握在莹白手中的小竹丝团扇也惊得落下,摔到宝蓝色团花地毯上。
乔氏也有些诧异,“阿缙,你怎么上马车了?”
“外头人多,吵得心烦。”谢伯缙低头,拾起地上的团扇,递给云黛。
云黛赶紧接过,嗫喏道,“多谢大哥哥。”
乔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也明白过来,含笑道,“你在外头打了胜战,咱们肃州百姓提起你都肃然起敬,如今见着你真人了,可不得多看两眼。”
谢伯缙淡淡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乔氏道,“好了,既然上车了,就在车里安生坐着,外头日头毒,你骑马多晒呀。”
谢伯缙称是,在云黛对面坐下。
云黛原先还觉得马车很宽敞,现下多了个谢伯缙,她顿时觉得马车变得逼仄——明明先前玄琴和琥珀上车伺候时没有这般感觉。
她略作思索,觉得应该是谢伯缙身形太高大了,像一座玉山堵在她跟前,满满的压迫感。
马车继续朝前行进。
乔氏与谢伯缙闲聊着,云黛虽不知说什么,却也不好再睡,只强打着精神听着。
好在母子俩也没多少话好聊,说了没两句,便没了话茬。
乔氏原本想与长子再聊聊婚事,话到嘴边想到谢老夫人的教诲,到底没开口,只低头拨动着佛珠串,默念心经。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云黛看看念经的乔氏,再看对面的谢伯缙,一侧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先是一呆,后又下意识地躲开。
等低下头后,她又忍不住想,自己为何要躲啊?大哥哥又不是妖魔鬼怪会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