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撇了撇嘴,“他们敢!敢说我娘家坏话,我就跑回来,不在他们那破地方待了。”
孙氏哑然,又气又好笑,还有隐隐约约的担忧。
云黛暗暗观察着孙氏,小半年没见,她觉得孙氏好似又憔悴了许多,明明与乔氏年岁相仿,可两人并排坐着一对比,那气色和精神差别格外的明显。
想来都是为着乔明珠母女闹的,也不知明珠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云丫头,你和玉珠也有段日子没见了,你们姐妹俩去玩吧,我与你舅母说说体己话。”乔氏温声道。
云黛称是,玉珠则是如闻赦令,笑道,“多谢姑母,还是姑母最疼我了。”
说着就挽住云黛的手,带着她出去。
望着俩孩子离去的背影,孙氏感慨,“年轻可真好啊,想当年我与你相识时,也是这般年纪。如今……唉,老了,老了。”
乔氏望着孙氏黄中透黑的脸色,关怀道,“嫂子,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玉珠还没出阁,你可别为了那起子不重要的贱人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孙氏颔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我知道的……”
……
这边厢姑嫂聊着内宅之事,另一边玉珠拉着云黛套了马车,出了府。
“我跟你讲,那家冰碗滋味特别好,里面放了梅子山楂碎,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我上次吃了一回,就想着下次一定要带你来试试。”
玉珠兴致勃勃地与云黛分享着美食,又问起她的近况来。
得知云黛最近一直在跟谢伯缙学骑马,玉珠一脸敬佩地看向云黛,咂舌道,“你胆子可真大呀,还敢跟大表哥一起玩?前些日子他来我家拜访,我看到他,都不太敢说话……五年前我就觉着他很不好接近,没想到五年之后,竟然更骇人了……你跟他都聊些什么呀?他是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答你?”
“就是寻常聊天。”云黛想了想,补充道,“其实,我也是怕他的,但我没做错事的话,就不是很怕,聊还是能聊两句的。”
玉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说说笑笑没多久,外头马夫喊道,“姑娘,到刘记糖水铺子了。”
玉珠嗳了一句,催着云黛,“到了,你快把帷帽戴上。”
虽说帷帽可防风防晒,但时下女子出门都不作兴戴帷帽,譬如玉珠嫌麻烦,就从来不戴。可云黛却是要带的——从前她并不戴,可后来她出门惹得路人频频侧目,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她,不胜烦扰,至此她出门都要戴帷帽遮一遮。
且说云黛戴好帷帽,与玉珠一道下了马车。
两人去糖水铺子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冰碗,另加一大份槐叶冷淘。
炎炎夏日一碗浇着香浓酪浆与槐花蜂蜜的冰碗,配上碎碎的酸梅干和山楂末,一口下去满口清甜微酸,开胃又解暑。
“真是太好吃了。”玉珠含了一大口,一脸享受道。
云黛拿着小银勺,欢喜地点点小脑袋,“嗯嗯,好吃的。”
俩人吃得一本满足,忽的,玉珠扫了一眼窗外,惊讶道,“咦,那不是谢南瓜吗?他这是要去哪?”
云黛闻言,也好奇看去。
果真见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一袭浅紫色圆领袍的谢叔南被四五个同样穿戴富贵的年轻郎君簇拥着。
眼见一伙人说说笑笑走进街对面那垂挂彩灯的豪华楼阁,玉珠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猛地一拍桌子,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好哇,谢南瓜这回要倒霉了!”
第26章 完、蛋、了
一炷香后, 越记成衣铺子。
两位年轻清瘦的小郎君正揽镜自照,一人穿着宝蓝色圆领袍,一人穿着浅青色圆领袍, 长发用黑僕头包起,细细软软的绒发下,是各有千秋的秀丽脸庞。
“玉珠姐姐, 这样真的行吗?”云黛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两弯黛眉微微蹙起,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该去的。”
乔玉珠低头理着衣襟, 不以为然道, “好不容易逮到谢三那家伙的把柄, 不抓个现行怎么行。哎呀,你怕什么, 听说长安洛阳还有小倌馆呢,就许他们男子去寻欢作乐, 我们女子连门都不能进了?何况我们还不是去寻欢的!再说了,今日这事你不说我不说, 谁也不知道。”
云黛粉唇轻动, “可是……”
乔玉珠看她胆怯的模样,再看她身后同样慌张的小丫鬟翠柳, 撅了撅嘴,“算了算了, 如果你真不敢进去的话,那你就在外头等我吧,我自个儿去!哼!”
“玉珠姐姐!”云黛急急唤道。
可玉珠头也不回,带着她的丫鬟出了成衣铺子, 径直前往那肃州城内最为豪华的青楼——醉仙坊。
这醉仙坊虽为青楼,却不是那些暗娼妓馆能相提并论的,这里的女子大都是登记在案的官伎,精通琴棋书画,不但文学修养高,技艺音律也是一绝。不少官员与学子都会来这醉仙坊,点上一壶好酒,听曲观舞,吟花弄月,以为风雅。除此之外,各府摆酒设宴,也会从此请来技艺高超的优伶入府表演助兴。
且说云黛眼睁睁见着玉珠进了醉仙坊的大门,心里又担忧又着急,“她怎么真进去了!”
“三姑娘胆子可真大。”翠柳面露忧色,又小声问道,“姑娘,那咱们、咱们就在这等吗?三姑娘做事向来冲动,若真叫她进去抓住了三爷,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啊?”
云黛怔了怔,她差点忘了这茬!
三哥哥和玉珠姐姐就是两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若真闹了起来,还是这种地方……
云黛简直不敢再继续去想,一番纠结,她沉下心来,咬唇道,“走,我们跟进去看看。”
……
醉仙坊的门厅富丽辉煌,纵然如今才午时,里头就燃起了艳丽的彩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而不浓腻的脂粉香。
负责迎客的小厮一见到又来了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立马明白是跟前头那位小郎君一伙儿的,忙将人引到了管事妈妈面前,“刘妈妈,又来了一位小爷。”
那刘妈妈正乐呵呵地掂着玉珠给的大银锭子,听到这通报,慵懒地抬起眼。
这一看,眼底是掩不住的惊艳。
她入行二十多年,见过的美人儿有清秀素雅的,有妖娆娇艳的,有珠圆玉润的,各式各样,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却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出尘脱俗的姑娘。
寻常一件男子宽袍,让她穿出风流温雅的韵味不说,偏生她骨架娇小玲珑,越发让人好奇这宽袍之下是何等堆雪砌玉的诱人身姿。
真是尤物啊。刘妈妈心里赞叹着,面上满是笑意,“小爷是与先前那位蓝衣小爷一块儿的?”
云黛头次来这种地方心里没底,但见四处灯火通明,店内的客人们也都衣冠楚楚,除了脂粉香浓以外,与寻常酒楼无异,便敛了怯意,压低嗓音“嗯”了一声。
刘妈妈心里琢磨着,估计是哪家小娘子来抓奸了?前头那个来势汹汹估计是正主。这个嘛,应当是个作陪的。
反正有银子拿,其他的她也不多问。吸了一口烟斗,刘妈妈睁一只眼闭只眼道,“万贵儿,你领着这位小爷去寻方才那位爷吧,小郎君们头次来,可得伺候好了!”
那叫万贵儿的小厮应下,朝着云黛连连哈腰,伸手道,“小爷您这边请,您那位朋友往天字院去了。”
“嗯。”云黛跟着那小厮往里头去,翠柳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主仆俩都紧张得很。
“小爷头回来,之前可听过我们醉仙坊的名儿?我们醉仙坊啊,通共有五处院子,这主楼平日里招待些过路食客听曲赏舞。另外便是天地玄黄四个院,都是坊内姑娘们的住处。要说咱们醉仙坊最好的姑娘们,那定是天字院的姑娘们了,琴纹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明羽姑娘最擅长胡旋舞,绿腰和拓枝也跳得极好……”
小厮边走边介绍道,云黛一边听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对闺阁女儿来说神秘又不堪的地方。
从主楼走到后院,只见四处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长桥卧波,雅致又秀丽,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些不雅的场面。
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四个院落,有的院落静悄悄的,有的院落传来丝竹管弦和婉转歌声。
“这会子还早,再晚些便都热闹起来了。”
小厮指着那写着天字院的月洞门,“小爷,咱到了。”
“我那位兄长是进了这里头?”
云黛往院子里看了眼,见里头是一间间并排的雅间,或开或合,有端着酒水菜肴的丫鬟小厮来往穿梭。
“是啊,您那位兄长一进门来,就说她来找人,无须小的们跟着。”小厮应了声,见云黛踌躇进门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讨好道,“小爷不进去?不然您在这等着,小的进去帮您找找?”
云黛这会儿就想把玉珠找到,赶紧带出去,至于三哥哥……
他若来这种地方,她作为妹妹也只能提醒,却没资格管着他。
“那就有劳你了,你找到他,就说家中舅母来访,得赶紧回去。”
“好嘞。”小厮满口应着,脚下却是不动,眼巴巴看着云黛。
云黛一时迷惑,还是翠柳明白这个,连忙凑到云黛耳朵边,“姑娘,他这是在等赏钱呢。”
云黛低声道,“那你给他一点碎银。”
翠柳颔首,从荷包里摸出碎银,丢给那小厮,“喏,我们姑……小爷赏你的,你赶紧去找人!”
小厮一拿到银子立刻笑成花,“爷您擎好了,小的这就去。”
他一转身往院子里去,云黛长松了口气。
她找了棵靠墙的树下站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胸口,“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进门时会被拦住。”
翠柳今日也算长了见识,安抚道,“姑娘别担心,这会儿不都进来了么。”
云黛点点头,又肃着脸叮嘱道,“翠柳,今日之事,你不准对任何人说,琥珀姐姐也不能告诉,知道么?”
翠柳人虽小,却晓得其中利害,万一这事传出去,毁了姑娘的名声,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定然没好果子吃,发卖是小,保不齐直接打死埋了。想到这,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绝不对外说。”
主仆俩正忐忑等着,忽的,右侧传来一道淫.荡的公鸭嗓,“哎唷,醉仙坊何时来了这么俊俏的小倌?这小模样生得比小春兰还要娇美……”
云黛和翠柳皆是一愣,只见隔壁地字院里跌跌撞撞出来个肥头大耳的醉汉,正双眼放绿光的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翠柳赶紧拦在了云黛的面前,壮着胆子呵斥道,“你这醉汉吃酒吃昏了头吧,我家郎君是这醉仙坊的客人,才不是什么小倌!”
那醉汉当真是喝高了,色胆包天地笑道,“哈哈哈谁家小郎长成这般好颜色,今日既相逢,也是有缘分,来来来,小郎君,跟哥哥我进屋喝一杯,就当交个朋友。”
说着上前推开翠柳,伸手就要去抓云黛。
“翠柳!”
云黛担忧地看了眼被推开的翠柳,再看那酒气熏天的醉汉,又惊又怕,一边往后躲避,一边咬牙警告道,“你别过来,我不是醉仙坊的!你再放肆,我要喊人了!”
听到这软而娇的嗓音,醉汉动作一顿,等睁大了眼睛再看云黛,忽然咯咯怪笑起来,“我说怎生的这般娇艳,原来真是个小娘子啊?妙啊,妙啊!你是天字院的吧,怪道都说天字院的姑娘艳比花娇,唱支曲都要十两银,如今看来这钱花得不冤嘛!”
那醉汉越靠越近,云黛光是嗅到那股子香味与酒味糅杂的气味胸口忍不住反胃,一时也顾不得太多,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小娘皮别不识抬举!”那醉汉脸色一变,张手就想去捂她的嘴。
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云黛分毫,脑门上便被一飞来之物砸中,险些没把他的眼睛戳瞎。
醉汉捂着眼睛“嗷”得一声跳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云黛懵住,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揽住,那不轻不重的力道稍稍一带,她便撞入一个盈着淡淡竹香的怀里。
“没事吧?”头顶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云黛心头一跳,忙不迭抬起头,直直对上那一双温柔如水的桃花眼。
那吊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放下,害怕与恐惧化作委屈涌上心头,云黛鼻头一酸,哽噎唤道,“二哥哥。”
谢仲宣见她眼圈泛红,眼底略过一抹心疼,忙拍了拍她的背,放轻嗓音哄道,“好了好了,不怕了,哥哥在呢。”
他安慰着云黛,眼角余光看到那个从疼痛中缓过神的醉汉,语气骤然沉了下来,“文墨,叫人把这腌臜玩意捆起来,丢缸子里好好清醒清醒。”
“奴才遵命。”
长随文墨应诺,又俯身将地上那枚掷来的扇子捡了起来,双手捧到谢仲宣跟前,恭敬道,“二爷,这扇子……”
“烧了。”谢仲宣清朗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嫌恶,“晦气。”
文墨将扇子收起,又对那几个闻声赶来的醉仙坊小厮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那醉汉给捆起来。
不多时,那醉汉就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翠柳赶紧上前。
“我没事。”云黛回过神来,忙从谢仲宣怀中离开,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
谢仲宣止住她的动作,细心提醒,“别用手擦眼睛,仔细眼睛疼。”
指尖相碰,温热又细腻。
云黛一怔,连忙收回手。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等眼泪憋回去了,才问他,“二哥哥怎么会在这?”
谢仲宣习惯性想去摸扇子,恍然记起扇子没了,捏紧了手指,低声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