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和谢叔南互相对视一眼,乖乖等着。
“也不知道大哥在里头做什么,难不成这么早就睡了?”
“大哥哥每日睡得很早么?”
“不算早吧。”谢叔南慵懒的斜靠在门边,“但他每日清晨都起的很早,有时天都没亮,他就开始练拳耍剑了,这段时间是受了伤才安静了几日。”
云黛咂舌,再想到从前在陇西,大哥哥从来是最早给夫人请安的那个,他总是格外的自律和刻苦。
转念想想,若不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练功,他怎能在林间遇刺时,以一搏六,还护她周全呢。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日大哥哥是怎样杀死那六名刺客,那件披风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没让她看见那些血腥惨烈的画面。
恍神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靠在门边的谢叔南险些没跌进去,还是谢伯缙一掌把他给撑住了,他才站稳了身子,悻悻道,“大哥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的?”
谢伯缙没理他,平静的目光落在云黛身上停下,“你怎么来了?”
云黛看向穿着暗蓝色常服的谢伯缙,不知为何,忽的生出一种距离感来,这距离感是他带来的,好似有意与她冷淡生分般。
是她的错觉么?明明大哥哥不久前才叫谭信送来补品和糖画,分明待她是亲厚的。
“大哥哥。”云黛按下心底那点异样,朝他福了福身子,轻笑道,“二表姐来探望二哥哥,我也一起来了。还有就是,你送的补品太多了,我就是日日吃也吃不完,就留了几样,其余的都送回来了,你分给二哥哥三哥哥用吧。”
“大哥你偏心,有好东西直接给云黛送去了!没天理了,妹妹是块宝,弟弟就是草么?”谢叔南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哀怨表情。
谢伯缙简直没眼看,伸手按了按眉心,沉声道,“云黛前不久才受惊大病一场,你和二郎身体都好得很,尤其是你,一天到晚像个猴儿没个消停,再给你补,你还不得将姑母家的屋檐都给掀了?”
谢叔南就是单纯嘴贫,听到大哥教训,再看云黛那削瘦的小身板,立马不敢再贫,忙道,“是,大哥说的是,云妹妹是该多补补。好了,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进去说吧。”
谢伯缙退到一侧,让他们进去。
“大哥,你屋里怎么一股药味,还有血腥味?”谢叔南吸了吸鼻子。
“刚在换药。”谢伯缙淡声道。
云黛闻言,抬眼看他,“伤口怎么还在流血?大哥哥,你下次换药还是叫大夫来吧,你伤口在背上,一个人换药也不方便,万一又撕裂伤口,那可就糟了。”
谢伯缙望进那双满是担忧的黑眸,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偏过脸去,低声道,“我一个人换药,习惯了。”
云黛望着他冷峻的侧脸,愣了一瞬。
大哥哥待她的态度,的确有些刻意生分。可这是为什么呢?明明秋狩时还好好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王府奴仆已将晚膳送了过来。
不多时,嘉宁和谢仲宣也一道来了主屋,俩人似乎聊得并不愉快,嘉宁闷闷不乐的垮着一张脸,谢仲宣虽还是和煦模样,可明显避着嘉宁。
饭桌上的氛围算不得多好,除了谢叔南像是没心没肺般一直跟云黛说话,其他四人都安静得很。
用过晚膳后,时辰也不早了,云黛和嘉宁起身告辞。
谢叔南热切地上前去送云黛,并叫云黛记着给他送万记的糕点,若是能给她炖补汤送来就再好不过了。
云黛笑着答应,“好,我一定记着。”
一旁的嘉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了好几下,也不去看云黛,快步就走了。
云黛无奈耸耸肩,走了一段忽而转过身回头看了眼,只见谢仲宣和谢叔南依旧站在门口目送着,而主屋的房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间蓦得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酸酸的,涩涩的,之前从未有过。
第54章 勾搭男人都勾搭到我家了!……
又过了几日, 礼部送来封乡君的文书、年禄及诰命衣冠,一顶珠翠三翟冠,一条丹矾红大衫, 一条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还有一套金绣练鹊文霞帔[1]。
云黛领旨谢恩,拜送传旨的太监后,端王妃与云黛道贺一番, 便叫她回映雪小筑。
再过三日便是庆宁郡主出阁的大喜之日,端王妃忙得焦头烂额, 云黛也不搅扰, 乖顺地领着琥珀翠柳一道回去。
路上翠柳随口提了一嘴, “今早奴婢去膳房取膳时, 路上瞧见世子爷带着谭信出了府, 也不知是要去哪,火急火燎的。”
这些时日因着谢伯缙受伤之事, 陛下特免了他每日上朝,叫他在府中安心休养。云黛想到前几日去北苑, 他屋内淡淡的血腥味,心头不免担忧, 嘴上只道, “大哥哥自有正事要忙,不该我们的事情, 我们别多嘴。”
翠柳忙低下头,“姑娘说的是。”
主仆一道回了映雪小筑, 云黛吩咐她们将赏银及诰命服饰妥善收好,自己走到书桌旁,本想继续看书,但想到谢伯缙的伤势, 鬼使神差般寻出医书,翻看起利于刀伤恢复的秘方来。
这日直至申时,谢伯缙才回到端王府。
府前早有端王妃的人候着,一见到谢伯缙回来,立刻将人请了过去。
秋意正浓,庭院前的秋芙蓉开得灿烂。
端王妃望着窗外的景,手捧着一盅冰糖金丝血燕慢慢喝着,一听外头来报,当即放下手中补品,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坐直了身子。
“侄子拜见姑母。”
“阿缙,你可算回来了。”见着来人后,端王妃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并无不妥,才放宽心道,“快坐下。”
谢伯缙朝端王妃行了一礼,掀袍坐在圈椅上。
等丫鬟奉上茶点后,端王妃将闲杂人等挥退,捏紧手中帕子,担忧地望向气定神闲喝茶的侄子,“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与丽妃有关,陛下大发雷霆,可若是宫闱之事,与你何干?”
谢伯缙知道自家姑母在宫里有些耳目,只是没想到这耳目这般灵敏。他执杯呷了一口茶水,慢声道,“事关秋狩刺杀之事。”
端王妃一愣,眉头皱得更深了,“前两日不是已经结案了么,说是那孙鳄与你有私仇,怀恨在心,这才安排刺客报复。”虽然这个理由她听着都觉得荒谬,但陛下认了这个结论,且谢伯缙也接受这说法,旁人也不敢再去搅浑水。
谢伯缙勾了勾唇,“是结案了,但这般不清不楚的结案,丽妃不服。”
或许是打听到盛安帝私下派了支暗卫前去保护三皇子,又或许是盛安帝冷落着她,丽妃深知皇帝疑心病重,若她不能把这个黑锅给掀开,那皇帝的心中便永远扎着一根怀疑的刺。于是她暗中动用所有力量去查,倒真叫她查到了些东西。
“是安贵嫔下的手。”
“安贵嫔?!”端王妃诧异出声。
安贵嫔乃是六皇子的生母,母子俩一向是丽妃母子的走狗,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怎会干出刺杀朝廷重臣之事?
端王妃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安贵嫔下的手,那肯定也是丽妃指使的!丽妃愚蠢啊,她将安贵嫔拖出来,不是自找麻烦么。”
谢伯缙道,“安贵嫔被抓后,也一口咬定是受丽妃指使,她为了讨丽妃欢心,才派出刺客。”
“有道理。”端王妃颔首,再看谢伯缙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禁问道,“阿缙,你怎么好像半点都不惊讶。”
谢伯缙轻抚杯壁,沉默半晌,才道,“是丽妃还是安贵嫔下的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
一直以来,他要的便是在盛安帝心里埋下怀疑魏家的种子。
一个家族,是富贵荣华,还是衰败落魄,皆取决于上位者的心意。一念之间,可起高楼,也可摧毁锦绣高宅,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那后来陛下如何处置的?”端王妃更好奇丽妃的下场。
“安贵嫔咬死是丽妃指使她,丽妃怒斥安贵嫔冤枉她……”
想到当时哭哭啼啼的场面,谢伯缙眉心微拧,只觉得当皇帝也是心累,后宫这些女人吵起来闹得人头疼。他言简意赅道,“安贵嫔拿不出丽妃指使她的证据,以死明志,丽妃见状,也撞柱明志。”
端王妃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睁大,瞳孔中透着兴奋与好奇,“然后呢?”
“陛下抱起了丽妃,宣御医,同时将安贵嫔押入慎刑司,贬为庶人。”谢伯缙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冷不淡道,“丽妃真能下得了狠心。”
端王妃听到这个结果倒也不惊讶,安贵嫔哪有丽妃受宠?陛下自然是更心疼丽妃的。
“她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所以她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安贵嫔也是倒霉,巴巴讨好了她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端王妃叹了口气,又沉着脸,恨声道,“又叫丽妃逃过一次!着实可恶!”
谢伯缙轻搓了下掌心的粗茧,忽而淡淡道,“姑母,万一安贵嫔不是被指使的呢?”
端王妃一愣,“这怎么可能?她若不是被指使的,为何要害你?她与你无冤无仇的,咱们谢家与她娘家也素无过节,她吃饱了撑的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来刺杀你,得罪晋国公府?”
谢伯缙倒没多说,反正事已至此,安贵嫔是否被人指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丽妃尽力除了盛安帝的疑心,盛安帝也用一条宫妃的性命给谢家一个交代,某种程度上,也算皆大欢喜。
说完皇宫之事,谢伯缙又提起一事来,“姑母,十一月初九是云黛的十五岁生辰,我想在这日之前带他们搬去辅兴坊的宅子,在那里给云黛办个及笄礼。”
端王妃一听,忙道,“这样着急搬出去作甚?你那宅子都没个管家的女人,你带着弟弟妹妹搬去那里,还要办及笄礼,你一个人张罗的过来吗?要我说,你们就安心在王府里住着,云黛的及笄礼我来操办……你放心,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的多,保管给她办得热热闹闹。”
“未免太麻烦姑母。”
“一家人说这样见外的话作甚?她是我侄女,给侄女办个及笄礼怎么麻烦了。女子及笄本就是人生大事,可得好好安排。”端王妃笑吟吟道,“庆宁初五出阁,我正好也闲下来了。”
见端王妃这般热忱,谢伯缙略作思忖,起身谢拜,“那就有劳姑母费心了。”
“谢什么谢,快坐下吧。”端王妃抬手示意他坐下,一双凤眸含着笑,和颜悦色道,“你是个妥帖细心的,这点随了你母亲。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姑母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姑母请说。”
“阿缙,你觉着嘉宁如何?”
提到这个,谢伯缙神情变得严肃,定定迎上端王妃满含期待的目光,沉声道,“姑母,我一直拿嘉宁当作妹妹。”
端王妃宛若兜头挨了一桶冷水,心底那点子的希冀之火唰一下灭得干干净净,连缕烟都飘不起来。
她猜也猜到是这么个回答,但总觉得“万一呢”,现下真问到了,她心下虽可惜,却也不强求——
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亲侄子,都是她心疼的孩子,她定是希望他们都能有一段美满姻缘的。
“嘉宁有你这么位能耐的表兄也好。”端王妃宽和笑了笑,又道,“你来长安也有月余,可有看上哪家娘子?若是有中意的,尽管与姑母说,姑母给你去问。”
“多谢姑母好意,只是尚未有中意之人。”谢伯缙垂下眼,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簇阴影,将眼底情绪牢牢地遮住。
端王妃摇头道,“这不行呐,你也得抓抓紧了!你父亲和母亲都还等着抱孙子呢,你祖母上回来长安,见着人家英国公府老太太过大寿,膝下跪着七八个重孙子重孙女,真真是羡慕极了。咱们谢家本就不比旁人家可以纳妾娶通房,人口一直不算繁盛,你再不抓紧些,二郎和三郎也要叫你拖着了。”
想到两个弟弟的年纪,谢伯缙眼波微动。
端王妃又劝了他两句,就叫他先回去。
谢伯缙才出了院子,就见嘉宁红着眼睛气呼呼的跑进来,险些直接撞到谢伯缙的身上,好在她及时刹住了——
“大、大表兄……”嘉宁吊着一颗心行礼。
谢伯缙瞥了她一眼,也不多问,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嘉宁见他不搭理自己,松了口气,又摆出一副哭脸,一头扎进屋子里跟端王妃哭诉了。
“二表兄怎能如此待我?我好不容易给他寻到一方好砚台,他不收就算了,还叫我以后别去北苑了,呜呜呜呜他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他就这么瞧不上我?母亲,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端王妃见她哭得伤心欲绝,既无奈又心疼,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又叫婆子给她倒了杯蜜糖水,“好了,别哭了,喝点糖水润润喉咙,不然明儿个嗓子疼。”
嘉宁开始还不喝,继续伏在枕头上掉眼泪,等哭累了,才顶着一双桃子般的眼睛,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啜泣着,“为什么呢,母亲,我难道配不上他么?我对他那么好,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他……”
端王妃听着她这冒着傻气又赤诚的话,好声好气哄道,“感情这回事,不是你付出了就能有回报的。二郎那孩子,瞧着温和好性,心底却是个有主意的。且这段时日正是他们的关键时候,你若真心想他好,是该少去北苑,免得打搅他们读书。”
嘉宁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趁着他读书时红袖添香,多博得他几分好感么。保不齐他杏榜高中时,就冒出一堆女人跟我抢他呢?”
还挺有危机意识。端王妃心头哼笑,又耐着性子安慰她一番,与她说了许多道理。
嘉宁虽然都没听进去,但好歹不哭了,反倒好奇问道,“方才大表兄来找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其他的端王妃自不会与她说,只说谢伯缙是上门请她给云黛办及笄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