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觉得这太荒唐了,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转眸望向身侧的司阙,心里想着他当真做事这样毫无顾忌的吗?
“楼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毒楼的一个人迎上来禀话。
尤玉玑清楚地看见这人手中抱着的托盘上,摆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尤玉玑惊愕地微微张了唇,她悄悄去攥司阙的袖子,低声问:“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你……”
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若这事情是司阙所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司阙笑了笑,对禀话的人吩咐:“吉时快到了,让所有人都过来参加婚宴。”
顿了顿,他慢悠悠地补充了句:“我亲自主婚。”
尤玉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浑浑噩噩地被司阙牵着穿过婚堂,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毒楼的人皆放下手中的事情,悄无声息地赶到这里来。
尤玉玑望着无数黑色的影子从各条暗道走过来,再安静而立,不多时就将整个婚堂站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与毒物打交道的关系,每一个人似乎都不爱笑,都有一张冷脸,又皆是黑衣。与这大红一片的婚堂完全格格不入。
司阙懒洋洋地向身后的椅背靠着,将手肘搭在扶手上,俯视着下方,开口:“请新人。”
立刻有两个人转身,朝着一条暗道走去。尤玉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暗道里,又看着他们不多时折回来,他们俩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条红绸。一个人手里的红绸那一端,系在一只病恹恹的老母猪脖子上。另一个人手里的红绸另一端,绑在陈国废太子陈律的手腕上。
是的,他已经被废,不再是太子。
他于元宵宴上失态,陛下本就早已有意废黜,直接借机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将他从东宫撵出去,暂时居于位于京城城郊的别宫,只待择好封号与封地,再发派封地。
这个时候,陈律应该被囚禁在他的别宫中。没有人知道他被带到了这里,就连别宫中他身边的亲信暂时也未发现身边的废太子是被人易容假扮。
“放开本宫!你们好大的胆子!放开!等本宫回去治你们大罪!”陈律嚷叫着,声音颇有些有气无力。他想要挣扎,却双腿发软,根本就站不稳,直接跌倒在地。他被灌了软无散,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牵着他的毒楼人冷喝一声:“安分些,休要误了吉时!”
“什、什么吉时?”陈律被拽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自幼被封为太子,养尊处优地当了四十年尊贵太子。一朝被废,他还未来得及尝过人情冷暖,就被人带到了这里。
牵着陈律的人并没有理会他的发问,牵着他走到婚堂正中的地方。
终于不用被拖拽着往前走,陈律停下脚步,一阵气喘吁吁。他望向身边的那头猪,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他打量着周围这些人,一个个都穿着黑色的衣裳,完全不像来参加婚宴。等等,什么婚宴?他被带过来参加谁的婚宴?
他再一次狐疑地望向身边的这只猪。恶臭味道扑鼻,令他厌恶地作呕。
司阙睥着下方,懒洋洋地开口:“怎么还没有给两位新人穿上婚服?”
陈律这才抬起头,注意到坐在上首的人。他望了司阙一眼,目光很快被坐在司阙身边的尤玉玑吸引过去。
“玉玑!”他下意识开口而唤。
司阙脸上的笑一瞬间凝滞,他阴翳的目光落下来,下令:“把他的舌头割了。”
陈律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脸就被身边的两个人抬起,掰开他的嘴。一阵挖心的疼痛后,鲜血顿时汩汩从他口中涌出。
司阙瞥着陈律大口大口呕出来的鲜血,冰寒的面色这才稍霁。他又放缓了语气,缓声道:“赏,止血散。”
这是不准陈律流血而死。
很快有人将止血散灌进陈律的口中。陈律痛得呜呜直叫,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疼痛让他几乎快要昏过去,可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清晰。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后背的衣衫更是逐渐被冷汗打湿。他蜷缩在地,战栗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紧接着,他身上的外衣被人扒下来,拿了鲜红的衣袍给他穿。
陈律疼得完全没有半分反抗。他浑浑噩噩地发现这些人正在给他穿婚服。
婚服?
今日的婚宴是给他的?是他要成亲?他要和谁成亲?
陈律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坐在司阙身边的尤玉玑。在这诡异阴暗的地方,她安静坐在那里的身影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司阙注意到了陈律的目光。
“哈。”他笑了一声,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地抬起,再重重地落下。
猪叫声打断了陈律的思绪,他不由循声望过去,震惊地看见几个人正在给那只浑身发臭的黑皮猪穿婚袍。
陈律一瞬间呆滞在那里。
一个荒诞的念头产生,陈律在一波波巨大的疼痛里打了个寒颤。他又很快地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这不可能!这太荒诞了!
尤玉玑也一直陷在惊愕里,她不停在心里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很多次,她想这样问司阙。可是又每每将话咽回去。她先自问,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顾虑这种行为荒谬,而是顾虑陈律的身份,担心司阙这样做太冒险。
尤玉玑抿着唇,没有问。
若司阙想这样做帮她出气,定然是希望她欢喜,她又何必扫兴。
至于后果?
罢了,人生短暂,前路未知,快意当下。
司阙侧过脸仔细打量了一下尤玉玑的神色,没瞧出什么不悦来。他移回目光,望向下方,看着那只笨重的老母猪终于穿好了婚服,开口:“一拜天地。”
不!
他堂堂太子,怎么能和一只猪拜天地!这等奇耻大辱不如杀了他!陈律想要高声尖叫着拒绝,可是被割了舌头的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口中只溢出来唔噜唔噜的呜呜之音。
他被摁着脖子踢了膝弯,被逼着跪下来,和身边嚎叫的母猪一起拜天地。
黑皮母猪也不愿意这门婚事,它大声嚎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愿意。
陈律还不如猪能嚷出来。
“二拜高堂。”
陈律和这只猪又被拧过身来,朝着司阙和尤玉玑所在的方向再次磕头拜下去。
“夫妻对拜。”
陈律又一次被摁着跪地磕头,他的头碰着猪头,大声嚎叫的猪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扑到他的脸上。
眼泪混着陈律脸上的血污,他呜咽哭着几近崩溃。他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太子怎么会落得今日境况。到底是谁要害他至此?他平日与人为善,也没有得罪过别人啊!
不,他不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一定是一个梦!等他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还躺在东宫的那张床上……
他的手被抬起来,一支酒樽被塞进他的手里。紧接着,一只猪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和他的手臂绕在一起。他染满血污的脸和猪头贴在一起,被迫喝下酒樽里的交杯酒。
“礼成。”
上首传来司阙愉悦的哈哈大笑声。
陈律终于被人放开了,他佝偻着蜷缩在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哭咽着,因疼痛更因为恐惧。
他想抗议,他想问问为什么要这样待他。可是刚被割了舌头的他,再也不能乱说话了。他用沾满血水的手,在身边的地面一笔一划地颤着写字。
司阙瞧见他的动作,悠闲地等待着,等陈律写完了才发问:“他写什么?”
停云瞥了一眼,念出来:“如此凌辱不如杀了我。”
“呵。”司阙冷笑了一声,“刚成婚就寻死可不是个负责任的好夫君。从今日起,好好照顾你的夫人。伴它到白头,再准你这个狗东西去死。”
巨大的屈辱几乎快要将陈律淹没,偏偏母猪的哀嚎就在他的耳边,伴着作呕的臭气。
司阙望着烂泥一样佝偻着的陈律,胸腔里压抑了多日的怒火才稍微缓解了些。
身侧娇软的一声哈欠声打断了司阙的思绪,他立刻转过头望向尤玉玑。他前一刻语气的阴森冷意不再,换上温柔的语气:“困了?”
尤玉玑点头:“是困了些。”
她今日第一次从房间出来,本就走了很久的路,身上乏软无力。坐在这里坚持了好些时候,现在又开始犯困想睡了。
“好,我们回去。”司阙嘴角挂着笑。他起身,扶住尤玉玑递过来的手,直接弯腰手臂探到尤玉玑的膝下,将人抱起来。
尤玉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还在想着毒楼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似乎不太好吧?可她实在是太倦了,司阙带着药香的怀抱让她觉得惬意又安心。她靠着他,放松地合上眼。
司阙抱着尤玉玑,从上首走下来,一步步穿过千人的婚堂。
毒楼中人噤声垂首,只在司阙抱着尤玉玑经过之后,才实在忍不住抬头偷偷望过去,目光复杂地目送两人离去。
这和他们印象里的那位一边冷脸抛着铜板,一边将人扔进毒池的楼主,差别也太大了吧……
果真色令智昏。
第133章
停阑站在毒楼的人群里,同样望着司阙抱着尤玉玑离去的背影。与旁人不同,她停留在司阙背影上的目光要更久一些。
身边的人逐渐散去,开始继续去忙碌先前的炼药之事。
停阑仍旧立在原地。她回头,望向被人扔进猪圈里的陈国废太子。楼主如此兴师动众亲自主婚,应该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吧?
停阑回忆了一下尤玉玑的脸。她点了点头,心道是挺好看的。
“不过是废物一个。”她喃喃自语。
刚要离开的停云回头望向停阑,这一眼带着些审视的意思。停云抱着胳膊,难得心善地提醒:“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
停阑皱眉瞪向停云:“你你你的,都不知道称呼一声师姐吗?”
她朝停云迈过去一步,低声道:“能被楼主挑中选在身边服侍,你一定很欢喜吧?看你越来越能翘尾巴,长幼不分的德行,该不会是早就爬了床吧?”
“你有病吧?”停云冷笑了一声,“我能被殿下挑中是因为我脑子没病。得,我今天也犯了病,就不该好心提醒你。”
停云转身就走,不想再搭理她。
停阑朝前追了一步,生气道:“咱们被殿下收在毒楼教导毒术,虽不称师徒,却实为师徒。殿下如此好,难道你敢发誓从来没有把殿下当成心仪之人?”
“呵呵。”停云冷笑,“我只把殿下当成祖宗,只想好好供着。”
停云十分后悔好心多嘴了那么一句,惹了这么个有病的人呱呱半天,烦都烦死了。虽说毒楼里的人没几个是正常的,可这位实在坏人心情。
真够晦气的。
毒死算了。
·
司阙抱着尤玉玑往回走,幽静的暗道里,他垂眸望向偎在怀里的尤玉玑,忽然有些后悔带她过来参加这场婚宴。
他逼着陈律和一头母猪拜堂成亲,这实在算不上君子所为。
她……会不会不喜欢?
可他品行不端,本就不是个君子。
司阙想问一问她,可见她安静地偎在怀里,又不忍心将人扰醒。他将人抱回房,放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神情恹恹地立在床边。
尤玉玑睡了一觉醒来,被司阙喂了饭,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司阙想要问的事情没有机会问,心情不太好。他冷着脸去了毒池,他将铜板放在食指上,拇指轻轻一拨,铜板弹起,抛出一道弧线,落进毒池里。只听细微的一声嘶啦声,那枚铜板已经化成了水,和毒池融为一体。
停阑抱着一卷古籍走过来,偷偷打量着司阙的脸色,说:“殿下,我在《万毒录》中看到一个方子,实在是瞧得不太懂。殿下能不能帮停阑解惑?”
司阙冷着脸,始终望着面前碧绿的毒池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凉声道:“去问停云。”
又是停云!
停阑咬唇,抱着书卷的纤细手指微微用力,说:“师妹许是很忙……”
司阙并没有听见停阑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他望着面前的毒池,心里正烦着。他忽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孔面对尤玉玑,他不清楚那些他往常惯做的恶劣事情可否能让她知晓。
她会不会厌他的卑劣与荒唐?
可是她又不喜欢他带着一张面具在她面前扮乖示弱。
司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停阑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司阙的神色,见他对她熟视无睹,她眼中闪过失望,又很快释然。反正……殿下这些年一直都这样,始终不爱搭理人。停阑不由想起殿下望向尤玉玑时的温柔目光,若殿下能用那样的目光望她一眼,她就算是立刻跳进毒池,也死而无憾了……
停阑安静地在司阙身边站了一会儿,才默默走开。
停云抱着胳膊站在上面的平台上,冷眼看着停阑。待停阑走开,她快步朝司阙走过去,禀话:“殿下,停阑骂夫人是个废物。”
司阙恹然地皱着眉,瞥向停云,反问:“你听见有人骂夫人什么都没做?”
停云一噎,顿了顿,应了声是,转身大步离开。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腰侧琉璃瓶中的毒虫也知道了。
翌日起,毒楼里不再有停阑。
·
接下来的两日,司阙都很想好好问一问尤玉玑。要么是他斟酌不好措辞,要么是尤玉玑因毒效精神不济,他想问的话一直没能问出口,每每离开尤玉玑的身边后,脸色便瞬间冷下去,让毒楼的人个个胆战心惊。每次经过司阙身边,他们都担心自己被丢进毒池里。
天色暗下来,晚霞的红光从窗户照进屋内,尤玉玑睁开眼睛。
“夫人醒啦!”
尤玉玑听见这轻快的嗓音,愣了一下,才循声望去。
抱荷笑出一对小酒窝,开开心心地坐在床边。
“抱荷。”尤玉玑支撑着想要坐起身,抱荷赶忙过来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