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阙难得一脸严肃:“她们都说月子里不能这个不能那个。”
“哪个呀?”尤玉玑弯着眼睛问他。
司阙不答,抱住尤玉玑的肩,拉着她躺下来。两个人躺在床榻上,偏过脸互相望着。
“姐姐。”他低低地唤一声,再凑过去用额头蹭一蹭尤玉玑的肩头。
尤玉玑恍然,自她生产一直被司阙照顾着,连吃饭穿衣都极少自己动手。倒是许久不曾听见他这样称呼她,又拿出这样依恋的姿态。
尤玉玑立刻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这段时日太累着他了。
“怎么啦?”尤玉玑转过身来,手心贴着司阙的脸颊,指尖在他的眼下轻轻点了点。
他唤她姐姐,她竟转瞬又成了那个温柔宠溺包容他的姐姐。司阙抵在她的肩头,合着眼,慢慢勾起唇角,带出几分舒适惬意的笑容来。
他喜欢他的鸢鸢,也喜欢他的姐姐。
尤玉玑指尖轻轻碰着司阙的眼下,司阙仍旧懒倦地偎着她,没有睁开眼,而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尤玉玑蹙了眉。怀胎十月然后是生产、养身体,让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似曾相识的暗示。好半晌,直到司阙抬起眼巴巴望过来,尤玉玑才恍然大悟。她莞尔,继而凑过去,亲亲他的脸。
他这是,在讨吻啊。
唇瓣覆在司阙的脸颊上,离开前,尤玉玑犹豫了片刻,旖唇向下滑去,慢慢覆上他的唇。
轻轻蹭一蹭,再伸出舌尖蜻蜓点水地舔了一下。
司阙“呦”了一声,拿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口吻:“姐姐还会主动亲人啊?”
尤玉玑贴着他的唇温柔开口:“别说话。”
你让我别说话我就不说话?我就说。
“姐姐,再亲亲。”司阙将手搭在尤玉玑的腰上,往前挪着靠过去。
“将幔帐拉下来。”尤玉玑推推司阙的肩。
司阙依言将床幔放下来,然后解了尤玉玑的衣襟埋进去。两个孩子提前许久备好了乳娘,那些本该挤去早早了尽的鲜汁便入了司阙的口。
尤玉玑不按陈地习俗,依着故土风俗,婴孩不庆满月,只庆百日。一双儿女满月那一日,尤玉玑才走出房门,被外面的凉风一吹,虽凉却也觉得惬意与自由。
她微笑着,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喵。”百岁从屋檐间几跃跳下来,落在尤玉玑脚边,用脑袋反复去蹭尤玉玑的脚背。它不知道尤玉玑生了什么病,原本进出自由的房门不准它闯。只有一次它偷偷溜进去,上了床榻在尤玉玑怀里眯了一会儿,后来也被司阙扔了出去。
尤玉玑蹲下来,抚一抚它的头,温柔对它解释:“百岁多了两个小伙伴,只不过他们还小呢。等他们再大一点点,就能和百岁一起玩啦。”
百岁听不懂,可是再次听见尤玉玑的声音,它足够愉悦。
尤玉玑刚能出门,就去看望了母亲。母亲用了胡太医当初的方子后,一直沉睡不醒,不过气色却眼见着好起来,就连脉搏也稳了许多。
尤玉玑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一握母亲的手,柔声低语:“母亲有外孙和外孙女了呢。”
·
尤玉玑刚出了月子没几天,翠玉和林莹莹便带着礼来庆贺。
“听说姐姐不办满月酒,可咱们还是把礼物准备好啦。”林莹莹笑盈盈,一双小酒窝盛着甜。
“快过来坐。”尤玉玑将两个人招呼到身边坐下,又因翠玉嚷嚷着要见孩子,唤人去将两个孩子抱过来。
翠玉和林莹莹给两个孩子的礼物是在得知尤玉玑有孕时,便准备好的。翠玉最喜欢钱了,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美丑不说定然昂费非凡,那么大的一个金木马,枕絮和抱荷抬着都嫌重。
林莹莹除了亲自给两个孩子去寺里求了平安符外,还亲手给两个孩子做了不少小衣裳。从里到外,从春到冬。甚至连小鞋子、小袜子也各做了一双。
“姐姐,他们叫什么名字呀?”林莹莹甜甜问。
“还没取名字,只暂唤星星。”
“哦。”林莹莹笑着拿一个小铃铛逗着小孩,“星星,星星。两颗小星星!”
尤玉玑与她们两个闲聊才知道原来外面的战事已经这样焦灼。因是双胎有些危险,尤玉玑还未生产前两个月开始便过起不问世事安心养胎的日子,算上产后的一个月,也不过三个月而已,没想到司阆带着兵马这么快都要杀进京城了。
逗弄了一会儿两个刚满月混不知的小孩,翠玉拼命向林莹莹使眼色,林莹莹眉心轻蹙,带着犹豫。
她们两个对孩子的父亲好奇极了,偏又不敢多嘴。来时犹犹豫豫商量着要不要试探着问一问?此时过来闲坐已半个多时辰,她们两个又开始好奇,尤其是翠玉已然快忍不住。但是翠玉知道自己没有林莹莹会说话,拼命给林莹莹使眼色,希望林莹莹用她那婉转的话术问一问。
两个人正犹豫着,司阙推门进来,捧着一盒尤玉玑点名要的蜜饯果子。
猛地看见一身男子装扮的司阙,翠玉和林莹莹都愣住了,直勾勾看着司阙缓步走过来。翠玉刚喝了一口茶,惊得连吞咽都忘了。
司阙缓步走向尤玉玑,立在她身前弯腰,将手里的蜜饯桌上。他直起身时,瞥向一脸惊愕的翠玉,漫不经心地问:“你看什么,正面小人?”
“噗——”翠玉刚要尖叫,口中的茶水先一步喷出来。
司阙颇为嫌弃地瞥着地面的茶渍,懒懒抬起眼皮瞥她:“公主府的规矩是这么学的?”
翠玉接过林莹莹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嘴,一边睁大眼睛望着尤玉玑,手舞足蹈地说不话来。
尤玉玑忍俊不禁。她轻轻拉了一下司阙的手,抬眼望向他:“他们两个睡着了,让乳娘抱他们下去吧。”
待司阙和两个孩子都出去了,翠玉和林莹莹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玉玑,等着听故事呢。
尤玉玑笑笑,柔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他是男子的。”
只这一句,其他的也不再多说。给翠玉和林莹莹留下许多瞎想可能。两个人目光交流,兴奋难掩。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曾经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
翠玉又坐了一会儿,先被公主府的人接走,走时骂骂咧咧的,显然还没待够。尤玉玑揉揉她的手,笑着说:“最近府里饮食仍清淡,等他们百日你再来,那日才会有烤全羊。”
听到烤全羊,翠玉这才笑了。
林莹莹又多坐了一会儿,也是尤玉玑格外留下的。
尤玉玑开口:“最近几个月很多时候有心无力,早就想问问你的情况了。”
“我挺好的。”林莹莹甜甜笑着,“还住在以前的地方。包子铺已经不开了,不过拿翠玉借给我的钱银,开了家酒楼。生意还行。原先忙些,上个月狠心多雇了两个人,最近没那么劳累了。”
尤玉玑问了选址,又听林莹莹说了些酒楼的情况。后来她才柔声问:“你和他呢?”
前一刻还满脸笑容的林莹莹忽然蹙了眉,如水的明眸中染着几分茫然。
“姐姐,”她唤一声,再唤一声,“姐姐,我不知道。”
她往前挪了挪,无助地靠着尤玉玑的手臂,声音空茫:“姐姐,我胆子太小了。”
尤玉玑轻拍她的脊背,温柔询问:“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这种喜欢值不值得我去冒险。他说什么要成为离经叛道的传奇。可哪有传奇是这个样子稀里糊涂的?这份感情的由来与发展,都稀里糊涂的……”林莹莹困惑极了,“姐姐,到底怎样才算深刻的喜欢?深刻到值得孤注一掷?怎样才算一时糊涂?我、我就觉得我们只是一时糊涂……”
尤玉玑耐心听着林莹莹的话,大致听懂了她的百转千回。
“喜欢就是喜欢呀。”尤玉玑温柔笑着,“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喜欢这种情感只要滋生出来,不管多少都值得真心相待。”
“那些深刻的被人铭记的爱情故事无不伴着当事人的苦难。当做故事听听便罢了,何必真的去追寻那样九苦一甜的情爱。”尤玉玑沉默了好一阵,眼前浮现司阙的身影,她温柔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莹莹,这世间男女情爱之所以可贵,就在于没有一板一眼的规律可循,没有八股文一样生硬的道理应套。喜欢这种情绪的滋生可能有万千种缘由,可真正长久的喜欢只有一种,便是与他在一起觉得惬意自在,心生欢喜。”
“不是他如何如何,你才喜欢他。而是你喜欢他,所以喜欢他的一切。”尤玉玑说,“你不懂这份喜欢从何而来,这本身就错了顺序。”
林莹莹默默听着尤玉玑的宽解,心中的迷茫稍微散去了些。兴许,她不该这样胆小。姐姐说得对,既然生出了喜欢,何不勇敢一些。结果是坏的又如何?至少勇往直前的过程,是无畏无悔的。
“咚咚咚。”抱荷在门外轻叩,“安世子又过来了。”
“不见。”尤玉玑望着林莹莹为两个小孩子求的平安符,心想陈安之至今不知道她一双儿女已经满月,竟还生着破镜重圆的痴梦。
天色黑下来之后,春杏也偷偷过来了一趟,拿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和给两个小孩子做的玩具。
转眼到了两个孩子百日这一日。翠玉和林莹莹早早赶过来,果然见到尤府的人抬着牛羊,还有山猪。
翠玉笑弯了眼睛:“看来不仅有烤全羊吃!”
此时,司阙坐在桌前,将那枚尤玉玑曾送给他的平安锁放在桌子上,先用尺子量了,再做了标记,此时正拿着刀小心翼翼切割。
当初尤玉玑送他这个小金锁,他嫌弃俗气,却日日戴在身上,只盼着孩子早点出生,名正言顺继承给孩子。偏偏生了两个,他只好把小金锁分成大小一样的两个。
尤玉玑正在绾发,回眸望他:“一个小金锁而已,至于嘛?”
“这叫为父的公平。”
尤玉玑笑笑,往鬓上戴了步摇,对镜照了照,往外走。
“翠玉和林莹莹已经来了,阿淳也快了。我出去了。”尤玉玑经过司阙身边,用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司阙的脸颊。
司阙视线终于从手中的小金锁抬起,追随着尤玉玑缓缓放下去的指尖。
“又开始勾人了。我准你将人拿走了吗,狐狸精。”——这话,自然是司阙在心里说的。
已走到门口的尤玉玑忽然停下脚步,回眸浅笑:“名字想好了吗?”
司阙轻咳了一声,换上乖顺笑脸:“在认真想了。”
尤玉玑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又在心里瞎嘀咕了。她眼波流转地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款款往外走。
司阙望着尤玉玑婀娜的背影,终于说出口:“狐狸精。”
尤玉玑眉眼嫣然,倒也没回眸。
两个孩子的白日宴,完全按照司地旧俗,各种烤肉的熏香从尤府飘出去,香得醉人。尤衡今日也在军中告了假,赶回来。日日跟在尤衡身边的尤嘉木自然也没出门。
“告假可耽误事情?”尤玉玑温声询问。
尤衡摇头,道:“不过是最后的顽抗,竟是些无用功罢了。”
尤玉玑沉默了片刻,问:“依二哥来看,京城还能守多久?”
“你问我?”尤衡哈哈大笑,他抬抬下巴,“你该问你男人去。”
尤衡觉得司阙这个人有点神奇,整日在家伺候媳妇和带孩子,可是每每预言的城池失守时日都分毫不差。
时至今日,他也慢慢信了。兴许司国复国有望。如今司阆在外带着雄兵一路高歌杀过来,颇有几分神挡杀神的意味。只是日后真正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尚不好说。
正膳前,司阙终于将那个小金锁切好赶来。今日除了尤玉玑几个关系好的小姐妹,便只有家人了。甚至连尤玉玑的表兄焦玉书也因不在京中而来不得。
尤玉玑让府里的下人也尽兴一起吃烤肉,整个庭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司阙冷眼瞧着,仍觉得一双儿女的百日宴凄清了些。他瞥向乳娘怀里的小女儿,心道周岁礼上定然要补回来。
他收回目光刚要拿茶杯,忽想到刚刚只望了女儿,立刻又望了儿子一眼。
嗯,公平了。
热闹到半下午,江淳和林莹莹、翠玉才纷纷告辞。两个小孩子早就被乳娘抱下去了,尤玉玑也有些懒倦回屋躺一会儿。
司阙将两半的小金锁棱角磨平了,才分辨戴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两个乳娘面面相觑,府里可不是寒酸人家,什么首饰得不到?怎给两个小主子一人戴了半块金锁?
不懂。
待司阙回到寝屋时,尤玉玑已经醒来,懒洋洋地倚靠着美人榻手里拿着卷书。司阙嫌弃衣服上沾了熏肉的味道,去净室沐浴。
尤玉玑手托香腮,又翻了一页书。
抱荷进来送水果时,尤玉玑让她吩咐乳娘将一双儿女带过来。让他们两个睡在她身边,哥哥睡着,妹妹亮着眼睛望着她。尤玉玑吻了吻她的额头,陪她玩了一会儿待她睡着了,才继续阅读。
祥和的下午,却被陈安之打破。他打扮成酒楼伙计,混在往尤府送东西的人中。自从被尤玉玑拒之门外,陈安之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恼火的情绪一直伴着他,直到他得知尤府请了产婆。
产婆?
尤家能生育的主子只有尤玉玑一个。
好啊,怪不得将他拒之门外。这是连孩子都快要生了?陈安之在经历了不敢置信、恼怒的情绪之后,进来亲眼看一看就成了执念。
直到今日尤家请客,他终于找准了机会溜进来。
以前也短暂地做过十九日尤家女婿,来过尤府,知道尤府的布局,他仔细避开府里的下人,终于走到尤玉玑的院落。
府里的下人都忙着收拾烤肉过后的残局,尤玉玑这边自从有了孩子,怕吵醒浅眠爱哭的妹妹,下人本就不多。
陈安之看见一个婢女守在尤玉玑的门外,正焦急着不知怎么支开她,就看见婢女急匆匆进了耳房,不知要去寻什么东西。陈安之瞅准机会,快步冲进房门,反手将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