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慢慢发现了弟弟的转变。
双生子,本就十分了解对方。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自一出生就被放弃的弟弟如何挣扎。
弟弟开始摆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将他的宫殿搞得乌七八糟。不是冒出奇奇怪怪的烟雾,就是飘出古怪的味道。
他曾一度观望看戏,想知道这个弟弟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在他循规蹈矩读书习武时,知道弟弟经常会偷偷出宫。他忍不住好奇弟弟又要做什么,正如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弟弟的所作所为。
或者说,暗中比较。
弟弟能写出的文章诗词,他也该能。他还比弟弟健康,能比弟弟做更多事情!
直到,他在宫外亲眼看见弟弟轻易砍了别人的头颅,他才知道弟弟竟然在暗中习了武。
再后来,当他惊觉弟弟的毒术已经很是厉害时,毒楼之恶名已天下知。
是的,他一直知道弟弟就是毒楼楼主。他甚至很清楚弟弟是如何将毒楼的恶名一点一点垒起。
他面带微笑地当面唤他弟弟,做一个和善的兄长,假装对弟弟暗地里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他又隐隐觉得弟弟似乎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司阆需要司阙手里的将毒,他给司阙一连写了两封信,可都没有回复。司阆本不愿意求这个弟弟,这样好像显得自己更加无能。迫于无奈,他还是写了信。他心中忐忑地等着消息,却隐隐觉得司阙并不会帮他。
身边人都说司阙还念着手足情,所以当初才会花了心思送他逃出别宫。可是司阆知道,弟弟送他出宫并非真心实意地帮忙。
“他是在看笑话。”司阆拨弄着窗台上摆放的红梅,“他想看我造反怎么失败。想看我失败了之后,父皇如何失望。”
司阆又叹了口气。
如何才能得到司阙手里的将毒?求不到,那只有逼了。
以前,司阆对这个弟弟向来无可奈何。因知道弟弟无欲无求,连生死也看得很淡,否则也不会为了炼药以身试毒把自己的身体弄成那个腐烂的模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弟弟有了弱点。
司阆将一片鲜红的梅花花瓣扯下来,捏着花瓣用花汁在窗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
尤。
“来人。”
司阆面无表情地用鲜艳的红梅花汁涂掉窗台上刚刚写下的字,冷笑了一声。
·
又过了两日,陈安之再次去求见父亲。这一回,晋南王在王妃的屋子里见了他。
陈安之的脸色比之先前已经好了不少。他走进屋,望见坐在床上喝药的母亲,赶忙快步走过去,又在将要走到母亲面前生生顿住脚步。他生怕自己的出现让母亲动怒,那样对身体不好。
“你过来有什么事情?”晋南王皱着眉,口气不善。
这也就是亲生的,实在下不去手狠罚。可他心里的那股气究竟是难消。
陈安之掀开长衫的前摆,在父母面前郑重跪下。
“儿子糊涂被人蒙蔽,惹得父亲和母亲生气,又害得母亲和妹妹受伤。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哼。”晋南王重哼一声,转过头去,懒得看他。显然,并没有因为陈安之的认错而消气。
“儿子决定听父王的话,这次以士卒之身出征,磨炼自己,洗去一身的纨绔。”
晋南王这才转过头重新望向他。
自打他进来,一眼都没有看过他的王妃也抬起眼睛望了过来。王妃望着几日不见瘦了一大圈的陈安之,心里终究是不忍。她沉声:“你伤成这个样子怎么出征去?”
“此去宁国路途遥遥,等到的时候,儿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能为国效力。”
“荒唐!”王妃气得声音提高,“当真是养在金窝窝,你以为出征打仗是什么样子的,能让你在路上养伤?”
陈安之低着头,低声说:“若挨不过去死在路上,是儿子运气不好。”
王妃怔了怔:“你……”
陈安之抬起头,望向王妃,双唇动了动:“母亲,别生气了……”
“儿子真的知道错了。”陈安之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他朝前跪行至床边,抱住母亲的手,哽咽地说:“母亲,让儿子去吧。儿子没有脸留在京城了……”
王妃转过头去,将眼中的泪忍下去。
“好!”晋南王答应下来,“本来念在你伤成这样,不想你去。既然你自己提了,为父自然赞成。”
“多谢父王和母亲成全。”
陈安之没在王妃的屋子里久待。出了院子,他犹豫了片刻,往昙香映月去。
今晚昙香映月里主主仆仆饱餐了一顿烤乳猪,如今个个心满意足地梳洗过准备歇下。
尤玉玑坐在桌边,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望着桌上给自己舔毛的百岁发呆走神。
胸口隐隐约约的疼痛和腰腹间的胀痛是那么熟悉,提醒着她月事又快到了。
尤玉玑眉心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这个月,又没怀上。
司阙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见尤玉玑坐在桌边发呆。他朝尤玉玑走过去,动作自然地俯下身来,在她身后抱住她。
尤玉玑轻轻推开司阙拢在她身前的手,低声拒绝:“不要。”
司阙立在她身边,伸手捏一捏她的耳朵尖。
尤玉玑侧了侧头躲开,再次柔声拒绝:“不舒服,不要了。”
司阙垂眼望着她。
为什么拒绝?因为今天不是红笔圈起来的日子吗?
“夫人。”枕絮在外面轻轻叩门,“世子爷过来了。他说过几日要随大军离京,有几句话想对夫人说。”
陈安之要离京?
尤玉玑起身,疑惑地推开房门。陈安之立在门外三四步的距离,见了尤玉玑,他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我过来,是想谢谢你那日救了我的母亲。若不是你最先知晓方清怡提前将后墙拆了,母亲恐要伤得更重。”
尤玉玑随意地点了下头,没有接话。
她不说话,陈安之也沉默下来。尤玉玑看出来陈安之还有话想说,不过她自然不会追问,只等待着。
良久,陈安之艰难开口:“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尤玉玑讶然,简直不相信这是从陈安之口中说出的话。
“自你嫁了我,我不仅频频纳妾,让你难堪,让京中人议论你。还总是疑神疑鬼怀疑你这个怀疑你那个,冤枉你、训斥你……”陈安之低着头没有看尤玉玑,声音也很低。
他活到二十岁,除了偶尔向父母认错,从未用这样卑微的语气对别人说话。斟酌排演了几日的话,终于硬着头皮说出来。陈安之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
枕絮和抱荷面面相觑。抱荷脸上的表情堪称见了鬼。
尤玉玑细瞧着面前的陈安之,这人难得在她面前不是歇斯底里张牙舞爪的模样。至于他的道歉,被尤玉玑听着,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等我回来……”
“已经和离了。”司阙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他用力握住尤玉玑的手腕,将房门猛地关上。
第118章
陈安之惊讶地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猛地被关上,屋内的灯光隐约映出里面两个人的身影。他来时,并不知晓司阙在尤玉玑的房中。
一想到自己刚刚卑微的认错全被阙公主听见,他本已发烧的脸颊变得更烫了。无地自容的感觉顷刻间将他包裹,寻不到藏身的地缝,他羞红着脸转身快步离去。
房中,司阙拉住尤玉玑的手腕快步往里走,直到将人抵在墙上。
他冷着脸,漆色的凉眸中染上几分戾气。他一手仍紧紧扣着尤玉玑的手腕,另一只手抵在尤玉玑耳后的墙壁,整个人逼近。
尤玉玑瞧着司阙的神色。不管是他以前在尤玉玑面前演戏,还是后来那张笑脸面具被扯下来之后,他都没有用这样充满戾色的眼神逼视着尤玉玑。
尤玉玑新奇地瞧着司阙这模样,不由好奇他会怎么做。会生气发脾气?还是又要将她绑起来?
“姐姐……”
尤玉玑心跳停了一息,有些意外司阙用这样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眸望着她时会低声唤她姐姐。
“姐姐心软了吗?面对浪子回头的前夫,姐姐可心软了?”司阙用力扯开尤玉玑的衣襟,让她心口的位置彻底暴露出来。
他将自己微凉的掌心紧贴在尤玉玑的心口。
“来,让我听一听姐姐的心跳。听一听姐姐这颗心可是为前夫心软了?”司阙克制着怒意,这般克制便让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沙哑。
尤玉玑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身前是一个充满火气的人。本就酸胀的胸口被司阙微凉的手掌紧紧压着,有些难以忍受。
尤玉玑轻轻舒出一口气,徐徐缓解着。
下一刻,司阙紧紧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抬起,捏着尤玉玑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逼着她与他对视,逼着她看清他眼里的怒意。
“姐姐……”司阙亲昵地唤她。他慢慢扯起一次唇角勾起一抹绚灿的笑容。“我的好姐姐不会对前夫心软的,对吧?”
他用力捏着尤玉玑下巴的手转为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又细致。
“姐姐,他一点都不好。你不可以心软。真的不可以。他没有我好,没有我半分好,姐姐说对不对,嗯?”他用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危险的警告。
司阙开始觉得若尤玉玑不是那般讨人欢迎该多好,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讨厌尤玉玑才好,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姐姐就够了。
危险的旋涡在司阙的眼底凝聚着,越聚越深。不想伤害她的理智,让他努力克制着。让他变成即使满目狠戾,偏偏唇角挂着乖顺灿烂的笑容。
反差,让他这张近乎完美的谪仙面孔变得奇异古怪起来。
尤玉玑胸口一阵凉意,她清晰地感受到司阙已经极尽压抑的怒意。她抬起手,握住司阙的手腕。
“阿阙,你把姐姐弄疼了。”
司阙忽然提高了音量:“你不是我姐姐!”
顿了顿,司阙又笑着慢悠悠地接了句:“我的好姐姐……”
一会儿唤她姐姐,一会儿不许她自称姐姐?
尤玉玑抿起的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她将手搭在司阙的腰侧,攥着他的衣襟,朝他靠近。两人之间本就密不可分的距离,随着她的主动靠近,更是紧密相贴。尤玉玑凑过去,主动吻了吻司阙的唇角。她柔软的唇贴在司阙微凉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再辗转碾过去,完整地覆上他的唇,然后又轻轻张开唇,将他薄薄的下唇含在口中吮了一下。
司阙抵在墙壁的手僵了僵。
浅浅一吮后,尤玉玑再轻轻咬上去,逐渐力道由轻变重,让司阙感觉到了疼。她停下动作,抬起微蜷的眼睫温柔望向司阙。她的唇还贴在他的唇上,她开口说话时,便带着轻摩的柔软芬芳。
她说:“气什么呢?我不是在你怀里吗?”
她又弯弯唇,唇畔与眼尾同时漾起温柔的嫣然潋滟。她柔声说:“好,我不是你姐姐。”
尤玉玑抬手,娇娇的手轻柔地抵在司阙的胸口,细细的指腹一下一下轻点着。她眸光流转莹莹柔声问:“那唤你哥哥你会高兴吗?”
司阙眸色凝了凝。
一瞬间,尤玉玑捕捉到了司阙眼底情绪的微妙变化。
她果然没猜错,这人自从那次她向二哥撒娇时便闹小性。她踮起脚尖,凑到司阙的耳畔吐气如兰:“哥哥,你把我的衣服扯开了还不打算把我抱到床上去吗?”
司阙很想继续硬气下去。
他垂眸,望向怀里眼尾轻挑的女人。视线不由下移,落在她散开的衣襟。
换一种硬气,也不是不行。
他低下头,恶狠狠地在尤玉玑的肩窝咬了一口出气,才弯腰将手臂探到尤玉玑膝下,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可惜,他的硬气没有什么用。
尤玉玑软软地偎过来,说她不舒服,说她浑身难受,不仅不许他乱来,还要他帮她轻柔地按摩纾解算账的难受之感。
司阙本来不想同意的,这实在太难受了。
可是尤玉玑偎过来,一边用手指头戳着他胸口,一边软着声音唤“哥哥”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拒绝了。
“狐狸精。”
这一晚,司阙也不知道自己骂了多少遍狐狸精。
直到夜深了,尤玉玑舒舒服服地在司阙怀里睡着了,睡得又香又沉。司阙却全然没有睡意,黑着脸盯着怀里又香又软的人。
明明,他今天很生气很生气,一瞬间生出的恼怒让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心里发疯地嫉妒,嫉妒陈安之那个狗东西曾经和他的鸢鸢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拜天地交杯酒。
他向来没有太多喜怒,对世间事情不甚在意。极少这般动怒,而每次真的动了怒,必要杀人见血才能平息心里的怒火。
今天他是怎么消气的?
司阙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自己今天晚上胸腔里滔天的怒火是怎么平息的。
司阙阴着脸,转眸望向怀里的尤玉玑,这个罪魁祸首。
尤玉玑睡得很香,她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朝司阙怀里挪了挪,凝脂软玉的脸颊轻轻蹭着司阙的胸口。
司阙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他捏捏尤玉玑的脸,又拍了两下,低声说:“再喊两声哥哥。”
尤玉玑睡着呢,自然不能如他的愿。她在睡梦中不舒服地蹙了眉。司阙便很快收了手,他又望了尤玉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在她娇软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古来红颜祸水,狐狸精真的要人命。
其实司阙一直都不太懂尤玉玑。
她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气不过他曾经骗了她故意报复来拐他的心?
司阙为尤玉玑扯了扯被子,将她露出被子外的香肩盖好。他凝望着尤玉玑,眼底的笑意慢慢散去,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