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蒋燃非常内涵地说:“我只是每天陪你一起赖床而已,但是每周的运动量我落下了?”
林鲸像个小尾巴尾随在他身后,“看你也睡懒觉,我就没有被内卷到,被这么一提醒,我立刻就焦虑起来了。”
蒋燃站在黑色的吧台一侧,手抄兜,嗓音平平地说:“你太容易焦虑。其实不轻易的自我怀疑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
下午的人有点多,后面点好单的人过来排队,是个体型比较胖的男生,挺起的肚子差点撞到林鲸,蒋燃伸手虚扶了把她的腰,和她交换了一个位置,让她站在靠近玻璃门,顺势手搭在她肩膀上。他身上清新干净的味道裹挟了她的鼻端。
林鲸问:“难道你遭遇失败,也不会自我怀疑? ”
“很少。”蒋燃说:“不是很少遭遇失败,而是也很少自我怀疑。我会下意识摒除各种声音干扰;人的心理容量是有限的,因此才有空间充分的反省失误,或者汲取知识,为下一阶段的要做的事准备。”
林鲸懵懵懂懂:“这种心态可以称之为自信?”
“一定程度上,算是。”
林鲸还想继续听他说,如何才能做到不那么容易被卷,那边服务生小姐姐叫了一声“林小姐”,蒋燃松下胳膊去拿饮品,回来的时候一改严肃寻究的表情,更加柔和居家,吸管也帮她插好了。
林鲸接过少冰的美式,喝了一口,又盯着他手里的饮料,蒋燃还没动,递到她嘴边让她先喝,林鲸低头一嘬,甜腻的滋味让人飘|飘|欲|仙。
紧接着她又恬不知耻的嘬了两口,封顶的淡奶油被她吸的时候带出来一点,盖在吸管口,林鲸见了有点尴尬,说:“要不我和你换一换吧。”
“不用。”蒋燃顺着她嘴唇碰过的湿润润的管口,也喝了一口,等林鲸再看的时候,那块儿白白的奶油已经被他抿进嘴里。
他的唇薄而颜色淡,作为一个男性,他并不排斥甜食,那种感觉实在微妙。
林鲸忽然很想亲他。
“我想说,刚刚那个吸管上有我的口水。”林鲸恶作剧提醒,“你不嫌弃吗?”
蒋燃睨她一眼。
两人已经走到外面,四周没人,他伏低头,气息落在她唇上,舌尖推进去,甜腻感再次袭卷口腔,被迫品尝到了奶油和抹茶的双重滋味。
“你实在担心的话,”他说,“这样就不会了?”
忽然间,她想到刚刚想喝的是什么,是姜饼风味拿铁,那是圣诞限定现在没有。
从前年的某一刻开始,她忽然觉得姜味很治愈。
那天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他的人,那座房子,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因此她一直留恋不忘。
*
隔天上午,林鲸随蒋燃去他以前住的那个家。
那个别墅在电视台旧址旁边,林鲸很早就知道,还听老爸说那个年代住在那儿的人,非富即贵,神乎其神的样子。
如今,老旧的别墅被掩映在梧桐树荫下,有了那么一丝腐朽的岁月感。
蒋燃把车停在坑洼不平的路边,仰头看向上方的时候,忽然有些低气压,林鲸并未发觉,似在探地图般往里看。
姑姑蒋蔚华已经早在前一天已经祭拜完,今天过来帮忙收拾,反而是蒋燃和林鲸最后到的。
别墅内仍然是零几年流行的装修,繁复的美式乡村风格,对摆沙发中间是一个大的壁炉,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台三角钢琴。
房子应该不是这两天收拾出来的,屋内的鲜花绿竹鲜嫩欲滴,窗明几净。
蒋诚华正坐在那张红色的油蜡皮沙发上与叶昀谈事,见两人进门,蒋诚华第一声没敢叫蒋燃,而是喊了林鲸的名字。
林鲸脸上漫出营业的笑容,还没换鞋就走过去挨个叫人,她有点没话说,找借口和姑姑去准备待会要去祭拜的东西。
蒋燃也上楼,蒋诚华的目光追随儿子的背影。
蒋蔚华和叶思南两个最能吵的女人,此时犹如下定般,一言不发的料理家务,搞得林鲸也莫名觉得压抑。
叶思南想找林鲸聊天,被蒋诚华一言喝住:“这种日子,我奉劝你把住那张嘴,不然我给你缝上。”
于是,叶思南不说话了,林鲸分明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
蒋诚华没过多久也上去了,一开始没什么异样,蒋燃甚至还问蒋诚华:“鲸鲸说在急诊看见你,出什么问题了?”
蒋诚华没料到他还记着这事儿,心中跌宕感激和酸楚,说没事。
蒋燃没进房里,只是挨着门边,身形放松地站着,“身体问题不要大意,酒就别喝了,有事就跟我说,我能解决的都给你办妥。”
他承诺过,如果蒋诚华老了没人养没人照顾,他会管;但是多的也没了。
林鲸能看见蒋燃站在那的半个身形,看上去气氛还可以,她放心地玩了会儿手机,几分钟后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东西摔地的声音。
不知道是被人砸的还是无意掉落。
伴随着蒋诚华刻意加重的怒气:“我一把年纪了,想要家庭和睦,享受天伦之乐,有什么不对的吗?你干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林鲸的目光停留在半空,有些呆滞,几秒后听到蒋燃说话了。
“你想家庭和睦,天伦之乐?”他的嗓音不大但阴沉沉的,反问他:“家在哪?”
蒋蔚华捯了叶思南一下,苦大仇深地埋怨:“赶紧上去看看,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吵了。”
林鲸听这个声音不对本来还有点犹豫,但看着叶思南已经冲去了楼梯,便也跟过去。
叶思南就是个工具人,还没上去就被忽然下来的蒋燃拦住,不轻不重地喊林鲸:“你没来过这里,出去看看小区环境。”
“嗯?”林鲸感觉到自己是在被打发,甚至有点想把他拽走的意思:“这有什么好看的,要么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亦不动。
两人僵持在原地,再次开口时,蒋燃的语气不容置喙,干脆命令叶思南道:“带你嫂子出去看看,一小时后回来。”
好了,这是明晃晃的打发,林鲸郁闷着,也只能和叶思南一起出门。
第81章 滤镜【二更】……
夏日暴烈, 浓荫匝地。
林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鼻尖和额际都泌着汗,心情也被攥住吊在半空, 不上不下。
她理解蒋燃是想把她摘离那个家庭的矛盾中心,她并不会怪他刚不算好的语气, 但还是忍不住想那个房子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以至于让蒋燃又跟父亲吵起来。
他那样好脾气的人,对蒋诚华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
叶思南在她眼前来回晃荡, 用鞋子踢脚下的石子, 踩树叶, 身体力行的诠释着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林鲸手掌撑在两腿边,忽然说:“你回去吧。”
叶思南说:“哥让我陪着你。”
林鲸:“回去吧, 他自己会出来找我。”
“你怎么知道?”
林鲸看她一眼:“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他的习惯我能不清楚吗?”
叶思南觉得为难, 怕违抗蒋燃的命令被骂, 但又怕房子里发生的事更糟糕,“你就在这?你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林鲸摇头:“没有, 我准备去车里待一会儿。”
“……”
“去看看怎么回事。”林鲸打发着叶思南:“就当帮我去看看, 你哥每次碰到他爸就没好事,我很担心他。”
叶思南犹豫再三,屁颠屁颠向房子里跑去,开门便被肃杀的氛围吓到不敢抬脚, 虽然已经没有人在大声说话了。
蒋诚华自从清明回来便没有再回去, 是因为他决定在国内养老,期间如何说服张敏的过程不必赘述。
他的儿子家人都在国内,年轻的时候出去浪够了,出尽风头, 但是年纪大了还是要讲究个老有所依;不然身体有个三长两短,蒋燃这边鞭长莫及。
蒋诚华还是想带张敏一起搬进这座老别墅里,人年纪大了就是有种偏执,要落叶归根,维持体面。看他牛逼一生,还完完整整地回到这里。
这个房子是蒋燃妈妈生前住过的,有他妈妈的一部分,蒋燃于情于理都不能接受第二个女主人搬进来。
是蒋燃最近逐渐转变的态度让蒋诚华有了一种错觉,他还可以其乐融融,甚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
因此才有了他在楼上真的诘问:他一把年纪了,不配享有天伦之乐吗?
这话在蒋蔚华听来都觉得荒唐,你觉得自己配吗?
“除了这一点,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蒋诚华听到蒋燃不经思考的否定之后,心有不甘地反驳:“这房子上还写着我的名字呢,我想怎么就怎么样,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他有些口不择言。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没得谈了,蒋燃没有异议,“行,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不用包括我了。”
蒋诚华气急摔东西,“我对你就这点要求,你怎的就不肯,我欠你什么了?”
蒋燃站起身,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下,“我以为你还能给我留一点情分;现在我们的确互不相欠了。你想天伦之乐,抱歉,恕不配合。”
蒋蔚华哪怕也觉得蒋诚华的要求过分,但依然秉持着以和为贵,在姑姑看来没有什么比家庭的体面更为重要的了。
她在蒋燃离开前拦住他好言相劝,“就是一个房子而已,你妈人都走了二十年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就成全他吧。”
叶昀也说:“你爸年纪大了,蒋燃,你就当他是个老小孩儿哄哄他又怎么样了。”
这个屋子里的人,并没有能站在蒋燃的角度帮他思考,甚至不懂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蒋诚华没有在蒋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舍他一丁点的关心,到头来凭什么让蒋燃被塞了恶心的抹布还要往肚子里咽。
蒋燃眼神微微凝结,警告姑姑:“不要再跟我多说一个字,我不保证能做出什么来。”
蒋蔚华倏地松开手。
脾气温善的人一点点火苗都是可怕的。
叶思南被他最后那句话吓到了,连忙问,“哥,你别这么说话,怎么感觉又要跟我们决裂似的。”
蒋燃没空理会她,“砰”一声关上门,将嘈杂的声音隔绝在门内。
他没有立刻去找林鲸,因为不想把这种低气压带到无辜的人身上,一个人在烈日下静了许久。
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黑发,鼻梁,和眉骨上,皮肤被晒得薄薄的泛着红;眼底却冷得宛如寒潭。
林鲸开了空调坐在后排,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外头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蒋燃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或许不是看她,因为玻璃从外面看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到。
蒋燃准备坐到前面,林鲸忽然把前门锁了。他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只好打开后排的门,和她挨坐在一处。
林鲸挪到最里侧,拍了下腿,做邀请的姿势:“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和我沟通一下,或者休息,来吧。”
蒋燃对她的举动有点意外,在繁杂的心情过后看到的是她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脸,那种感觉很是微妙。
他怔了几秒,枕在她的腿上,躺下,缓缓阖上眼皮。
车内很安静,外面的蝉鸣和鼎沸的街道被阻隔断,像日漫里的两个世界。
他并没有睡着,开口时已经将刺人的锋利收起,“刚刚对你的态度不是故意的,别跟我计较,好吗?”
他又开始哄人了。
林鲸:“我没有生气,也不会问你不让我知道的那些事,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因为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蒋燃:“有吗?”
“你就差把‘我很生气’写在脸上了。”
他再开口时,已经极尽无奈,“没有生气,只是失望。不想让你看见的东西,是现实里的一地鸡毛。”
林鲸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上,打着圈儿揉摁着,问:“你在我面前包袱很重吗?”
“比较想给你展现自己好的一面。”他承认,“希望你一直对我有丈夫滤镜。”
林鲸被逗笑,她把自己装扮成一颗甜豆,去取悦他:“会的。现实一地鸡毛,但你很浪漫。”
“少来。”蒋燃跟着笑了笑,倒也释怀地跟林鲸坦白,刚刚在房子里和蒋诚华在吵什么。
林鲸奇怪:“他们在国内没有其他房子吗?”
蒋燃说:“老头不缺钱,虽然这些年也散得多,毕竟要供……,房子应该没压力,现在大概心太虚,没有归属感吧,就想死也死在老别墅里。”
林鲸的父母和祖辈都是和善又好相处的长辈,就没碰着过这么不着调又自私的父亲,也很难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但现实就是这样诡谲。
她记得叶思南说过,蒋燃上学的时候过得很是清苦,学费基本都是自己挣的。
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抽痛感。
她说:“我有点生气。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可以理解并且支持。”
“谢谢。”蒋燃由衷地道,“并没有什么决定,只是对一个人失望透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父亲,或者丈夫。从这一点来说,你的决定是对的,没准备好承担责任前就别要孩子。”
……林鲸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下,也不知道这话的褒贬含义。
“父亲没验证过,但是做丈夫……你合格的。”林鲸停下按摩的动作,捉住他的手掌,“你以后也会出轨吗?”
蒋燃睁眼看她,问了个挺没力道的问题:“你觉得呢?”
“还行吧。”
蒋燃说:“我自己在这方面被伤害过,就不会让你受同样的苦。你如果没有安全感,我可以承诺如果我出轨,就净身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