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一群人骑着马从钟家的车队旁路过,骑兵开道,重兵也都令人让开不得挡路。
谢狰玉夹在其中,只是在经过时回头看了一眼,胭雪没有同他视线对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又或者,他看的是后面的情况,不是她这里。
原来也不是来追她的,胭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定了定神,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从脑海中抹去,就当方才无事发生。
南地路远,胭雪自己和她的婢女一辆马车,怕她心结郁闷,每在一段路程停下休息时,沈宣邑都会过来同她聊一会,解解乏。
胭雪:“阿兄方才看见了吗,这路上多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我们往南地走,他们却往北地去。”
离了京都,与胭雪说的话最多的人是沈宣邑,其次才是钟老夫人,祖母舟车劳顿,平日都在车内养足精神,胭雪每日休息会过去陪一会,不过说不了太久的话。
沈宣邑比一直坐在马车中的胭雪要自在的多,他不累时还能骑马,累了便能回马车去,看到的自然比胭雪还要多。
沈宣邑点头,眸色深重的道:“我们从南地过来时,路上也不见几个,就是乞丐也会在城里落脚,难道是汝陵发生了什么事。”
再过几日,他们还遇到一支五人的飞骑小队,急匆匆的路过。
打听到消息的沈宣邑从钟老夫人马车上下来后,便吩咐了队伍,加快速度赶回南地汝陵城。
胭雪被这样的气氛弄的有些不安,沈宣邑安慰她,“不必担心,是我家中传信,有言有急事让我早些回去。”
于是还剩半个月的路程,直接缩短到了十日。
南地汝陵城也是一座富裕广阔的城池,胭雪探头看着外面与京都城大有不同的风土人情,来往行人的衣着相貌,说话方式为之新奇,连带的,将远离了京都的那股积累在心头的伤感也挥散不少。
她走后,京都内开始风云涌变。
段鸿被关押在大牢,他等着有姻亲又私底下有来往交情的禁卫统领高斌来救他,圣人没下斩首令,他便还活着,官职没了,家世还在,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只要有人替他到圣人跟前说好话,或是想其他办法救他,吏部不能一直群龙无首,他哪怕复不了官,也能被放出去继续为圣人做事,将功抵罪。
如果这都不行,也好让高斌为他找个替罪羊,偷天换日让他从大牢里出去,只要不被关在里面,总能有成事的机会,或是逃到其他地方,改头换面换个身份来过。
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段鸿收到了高斌派人传来的消息,要他等待时机,会有人将他换出去。其中自然是有代价的,段鸿经营多年的人脉都要为高斌所用,还有段府的一半财富。
剩下的不是说要留给段鸿,而是会被拿去充公。
这天夜里段鸿已经做好准备,被偷梁换柱,也成功出了大牢,高斌的人要将他送往一处隐秘的宅子,然而在路上,一行骑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段鸿惊骇之间走出来,就看见领头坐在马上微带嘲讽,挂着冷笑的年轻男子。
谢狰玉幽幽道:“段大人想去哪儿,地府去不去?我送你一程。”
段鸿强自镇定的说:“世子定然是在说笑,这可不合时宜,连圣人都没说要我去地府,世子不能做圣人的主吧。”
谢狰玉反问:“为什么不能?”
在段鸿心生畏惧,忌惮的瞪着他时,谢狰玉勾起唇角,眼中却流露出嗜杀之意,“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待段鸿被装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囚笼里,丢到暗室中后,他摇着囚笼惊惧的喊道:“谢狰玉,你怎敢对我动用私刑!好歹我是你长辈,我与你并无私仇,你快放了我,我答应予你一些好处!”
他叫了半天都无人应,这时旁边传来女人渗人的笑声,“鸿郎啊鸿郎,你也有今日。”
段鸿不可置信的往黑暗中看去,“珮蓉,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结果只听见刘氏可怖越显凄厉的声音道:“你问我,我问谁!还不是因为那个小贱人,他为了给她报仇,才将我弄来这里,现在连你也落入他手中,你会死的,我也会死,我们都会被他弄死!”
谢狰玉从外面进来,身旁有人为他提着灯,很快暗室的灯也被点燃了。
段鸿这才看清刘氏现在的处境,她抬起头来,一头乱发,两眼只剩两个血窟窿,段鸿当即吓的往后退,满面惊恐的朝谢狰玉道:“放了我,放了我……”
谁知谢狰玉摇头,“不行。”
他当着段鸿的面,走到刘氏的囚笼前,半弯着腰身,似欣赏似愉悦的道:“今日,我从哪里下手呢?”
谢狰玉示意的偏头,扫了眼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脸色大变的段鸿,“还是,我换个人处置?该选谁呢?”
刘氏立刻疯魔摸着囚笼的围杆,尖声示意的道:“选他,选他!”
段鸿对已经疯了的刘氏感到厌恶和害怕,在囚笼中已经退无可退,“珮蓉你……”他一脸紧张的,又转向谢狰玉,“你,你到底为何,是因为胭雪?”
他一提这个名字,谢狰玉嘴角的笑便没了,脸色拉的老长,“和她有什么干系。”
“那你……”
“你敢与高斌结党,就该想到有这一日。”
谢狰玉回到王府,路过主厅,却见谢世涥正坐在里头,见他不打招呼就要走,面色不虞的叫住他,“站住,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狰玉:“父亲要是累了,就回后院休息,用不着等我。”
谢世涥忍下怒火,“钟家的事,是你在暗中出手帮他们?”
谢狰玉不答,冷着脸无所谓的站在外头,导致谢世涥指着他道:“你帮就算了,何必置段府于死地到这种地步,他是你大嫂的父亲,你帮着外人时,也该想想他被惩治了,让你大哥和大嫂怎么办。你大嫂还怀着孩子,她若知道了怕是要出事,凡是不能逼的人走投无路,你这也太不留余地了!”
谢狰玉淡淡道:“父亲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么。”
谢世涥对他的不服管教感到格外头疼,“你,罢了,我听说你还让人从库房搬了不少东西,抬到钟府,那些都是你母亲的嫁妆,你想做什么,钟家人已经走了,即便再不舍,你能违抗圣意把人追回来?人家根本不稀罕予你做妾!”
谢狰玉:“够了!”
谢世涥瞪着谢狰玉,发现他也在隐忍,浑身布满寒气,拳头捏了又松,一声低沉的轻笑从谢狰玉嘴里出来,薄情的道:“我舍不得她什么,当我也稀罕?”
谢世涥若有所指的说:“你最好是……婚期将近,这些天你就不要再生事端了。”
谢狰玉:“我自有分寸。”
立冬之后,汝陵城刮起阵阵寒风,连绵的细雨打在庭院水池中掉落的树叶上,婢女撑着伞一路承受雨水的敲打,然后快步踩上石阶躲到屋檐下,收起伞掸了掸衣上的水汽才进屋。
胭雪正在与春月对穴位图,身边还放着好几种名贵药材,听见门口的动静,纷纷抬起头。
春月问:“含山,你怎地了,这般急色匆匆的?”
含山回她话,对着胭雪道:“小姐,是沈公子叫人传信来了,说答应带你出城的事要作废了,让你近些日子待在府里,也不要轻易出门。”
胭雪眼中茫然,没有不满,只是略微好奇的问:“是阿兄有事要忙吗,那我就不麻烦他了。”
“不是!”含山谨记沈宣邑的叮嘱,挪到胭雪身旁,看了看门外,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对胭雪低声道:“沈公子说,最近要有战事发生,远离汝陵之外的小县和村庄频频出现了异族成团作乱的情况,尽是掠走妇人女子,男子和孩子都被杀了,家中粮食钱财一并抢光,就怕有异族杂.种混到汝陵城来。”
异族杂种,指的是边外与异族生下来的混血,这种人两边都被嫌弃,没有户籍出生不好,在边外要么当野人要么沦为奴隶,更兼着被有心的异族带回去养着,让他们与本朝为敌,多用来做探子。
钟家作为一方太守,自然有责任要维护统辖范围县城村庄百姓的安危,只是连着几日,胭雪都是同钟老夫人一起用饭,到了晚间,也不见钟老太守回来,便感觉不好了,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阿胭,别看了,快吃吧。”钟老夫人唤了她一声,拉回她的神思。
望着门口的胭雪一脸担忧,“祖母,祖父还未回来,即使公务在身,以往这时候也该到家了。不如再等等……”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动静。
雨从下午开始,一直落到现在还未停歇,钟老太守带着亲随进来,其中沈宣邑竟然也在。
胭雪讶异的道:“祖父,阿兄。”
沈宣邑一看见她,嘴角边隐隐晃动着斯文的微笑,“阿胭。”
钟老夫人见人多了起来,立马吩咐下人再取来一些碗筷,让厨房再做几道荤菜。
钟老太守肃着的脸到了家中,终于好看许多,只是眉头还是没松开过,“坐下吧,先用食,待会再到书房议事。”
沈宣邑:“是。”
桌上用食气氛也颇为严肃,沈宣邑还同胭雪有几声交流,后面变安安静静的吃饭。
钟老太守对钟老夫人道:“天凉了,阿胭头一回在汝陵过冬,不知道这里湿气重的很,冬日也是阴冷的,她保暖的衣服可还够?”
冷不丁听祖父提起自己,胭雪不由得耳朵一红,不大好意思的抬起头,对上钟老夫人的笑眼,她对钟老太守道:“哪还用得你说,早已经备好了。”
沈宣邑愣愣的轻声道:“阿胭,你耳朵红了。”
胭雪捏住耳朵,被祖父祖母关怀,心里是暖的,但也确实在这么多人面前感到赧然,她注意到沈宣邑的眼神,轻声淡淡道:“阿兄,你看错了。”
钟老太守:“……飞骑前日就已传信,大军将在城外扎营,将领明日就会抵达汝陵,还要劳烦夫人督促下面准备晚宴。”
太守府的晚宴,除了太守一家外,还有下属要参加,以迎接此次出兵的京都将领,宴上也不仅仅是吃喝那么简单,更多的是交流边外异族来犯的消息。宴会从夜里就开始准备,一直到明日早晨才渐渐停歇。
房里,胭雪打开沈宣邑走时送给她的盒子,里头躺着一副富丽华贵的红玛瑙玉镯,成色干净剔透,别无杂质。
含山和春月都含笑看着这一幕,打趣道:“沈公子三不五时就要送些珠宝首饰过来,看来心里日日都记挂着小姐。”
胭雪怔住,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她将盒子盖上,“阿兄太破费了,越送越贵重,明日该还给他。”
婢女吃惊,但见胭雪拿起书后,相视一眼,将盒子收了起来。
胭雪第一次陪同钟老夫人一起出席太守府的晚宴,天还没彻底黑透,府里就点满了灯,等夜色重了几分时,整个太守府灯火通明。
钟老太守所说的大军将领将士也已经登门,胭雪同祖母坐在一块,见祖父迟迟没有发话,才知道是有人来晚了。
外面寒风呼啸,过了片刻,直到人踏进门槛,胭雪才听见了几道盔甲碰撞和沉稳的脚步声。
以及一声熟悉的带笑的话语,“汝陵真是好地方,我们兄弟二人来迟了,还请太守大人见谅。”
胭雪不可置信的抬头,率先看见的是说话的季同斐,其次,就被他身旁目光黑沉,气势比以前更凶,浑身像是沥过血的谢狰玉给吸引住。
他眼神淡淡扫过来,一声轻响,胭雪桌上的茶杯便被她打翻了。
第77章 下流人物。
在知道自己慌乱的举动, 吸引过来不少视线后,胭雪脸上一片熏红,不自然的眨着眉眼, 避开谢狰玉的目光,对祖母弱弱的道:“手没拿稳。”
钟老夫人却是一目了然, 温言安抚她:“无事,衣服脏了没有, 要不要回去换一换。”
胭雪摇头,很快就由婢女将桌上倾倒的杯子和茶渍清理干净。
而在那片刻的对视后,谢狰玉便没再朝她投来目光, 和季同斐落了座, 接受祖父治下县官等人的关切问候。
唯有胭雪在宴上略有些心不在焉, 她万万想不到谢狰玉竟然是这次率军出征的将领之一, 而在她分神时, 连祖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阿胭。”
沈宣邑叫她,胭雪回过神来,目光恍惚的转了一圈, 才从庭院里的树影灯盏, 回到沈宣邑身上,他像是发觉她走了神,也不介意, 笑着问:“怎么了,叫我出来, 也不说话,是有心事?”
“阿兄……”
为了好生招待京都来的将领们,沈宣邑也被钟老太守带在身旁,他是钟家旁支女儿所出的嫡子, 因有才华有出息,就像钟闻朝一样,会被培养成给家族积蓄势力的下一代。
另一方面,清楚他的品行,钟老太守和钟老夫人也不抗拒他与胭雪来往,甚至隐隐约约有些看好两人的意思。
沈宣邑沾了点酒,自知酒气熏人,同胭雪隔了几步之遥,出来前还用茶水漱过口,讲话斯文,怕冒犯了她。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年轻出身也好,相貌斯文俊秀,温柔体贴,当得了许多大家闺秀梦寐以求的郎君了。
但不是胭雪的。
她刚从一段感情脱身而出,不想这么快就陷入另一段感情,而且她自觉已是非完璧之身,怀过孩子滑过胎,再同那些爱慕沈宣邑的清清白白的贵女相比,胭雪觉得她不配。
除了有些许自卑介意,更是因为她觉得沈宣邑好,这样好的一个男子,她希望他能遇到比她更好的人。
也不是没有看出沈宣邑眼中偶尔流露出的情意,而是她就是无法回应,她耽误不起他的。
沈宣邑:“这是?”他看见胭雪背在身后的手终于露出来,拿出一个盒子,沈宣邑借着庭院里的灯盏,也终于认了出来。
他笑问:“是不是不喜欢这种样式,那明日我换一样过来,本是觉着你肤色白,玛瑙这样的红才衬你……”
胭雪叫了他一声,在沈宣邑隐隐意识到不好时说:“阿兄,玉镯虽好,但更适合冰清玉洁之人,我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