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邑见那辆来接胭雪的马车,车檐边挂的牌子的确是季府的标志,又同季同斐求证之后才点头答应,“阿胭,有事记得让春月她们传信,我就去季府接你。”
胭雪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回头朝沈宣邑微微一笑,安抚道:“阿兄放心就是。”
她刚进去半个身子,笑容来不及收,半个袂影就消失在车里,马车窗门都关上,来不及上去的春月含山则被另一辆普通样式的接走。
沈宣邑眯着眼,迈出去的脚步被一道高大的影子挡住,他皱着眉问:“季府的规矩这般森严?竟不许婢女同主子共乘一辆马车,这样如何照顾好自己的主家?”
季同斐面不改色的道:“是,乃是内人定的规矩。”心里却是在骂谢狰玉,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直接将人掠进马车里。
胭雪甚是屈辱的坐在谢狰玉的腿上,她两手都搭在对方肩上,抬眼就不得不与谢狰玉面对面相见。
他冷鸷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娇艳如火的怒容,明知故问的勾起她的下巴,动了动嘴皮,“谁惹你生气了?”
胭雪冲他“哼”了一声,双眼又气又红,引谢狰玉看的目不转睛,十分气人的道:“是我么,应当不是。”
胭雪顿时被激的口不择言,“呸,贱狗。”
第95章 旧相识。
胭雪骂过之后心道一声“糟”, 面上看不出来惧怕,实在是被谢狰玉这一做法气的狠了。
胭雪顶着一张气恼的满面通红的脸指责他:“你出尔反尔。”
谢狰玉犹自被胭雪刚才那声“贱狗”骂的神魂出窍,还未反应过来, 怔然的问:“我怎了?”
胭雪:“说好许我们探视我舅舅,怎么临到头来, 又不许我们全部都进去。你不守信,可耻!”
谢狰玉慢慢回过神来, 蹙起两道俊眉,不大高兴的说:“我是允了,可没说什么人都能进去, 你当调查司是什么地方, 那是办案重地, 别说让人探视, 本就不该放无关人等进去。我好心帮你, 你怎么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还骂我是……”
他很有几分嫌弃和冷意,“你从哪里学来的, 你现在怀着身孕, 总要注意些身份和教养。”
胭雪面上一阵羞赧,怄气的道:“我就是这样粗鲁的人,自小也没学过什么礼数, 更不懂什么是教养,你若不喜欢, 大可以换个女子做你孩子的娘亲!”
谢狰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我是说你对我,你该羞辱够了吧?”
胭雪:“我羞辱你了?”
谢狰玉冷笑:“你是怀孕,不是失忆, 刚才说过的转头就忘了。”
胭雪认真的道:“我没忘,我叫的就是你,汝陵你认得,京都你就认不得。”
谢狰玉:“你什么意思?”
胭雪:“没别的意思,你若要我同在一块处着,我怕是会时不时念起在汝陵的日子,什么‘贱狗’‘好狗’我想起来了就想这么叫,你听得便听,听不得的,就不要来找我。”
谢狰玉:“我在你那里不值得有姓名?”
胭雪在他的手碰上自己的腰脊时,期期艾艾的说:“我叫你‘世子’‘谢狰玉’,就会想起从前的伤心事,我害怕你,你难道不知?我只有这样叫你待你,我,我才觉得自己能平心静气与你在一块。我知道你一直记恨自己在汝陵被我羞辱的事,你定然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亦不想勉强……若是我之后对你态度不好,也请你见谅。”
谢狰玉:“……”
过了半晌,驾着马车的四臧耳朵动了动,听见里头世子怒极反笑的声音不断的在称赞胭雪,“你行,钟胭,你可真行。”
谢狰玉安置的新宅看着竟然不输端王府,占地宽广,修筑的有不少亭台楼阁,大门上挂着一块红布盖着没来得及揭开的牌匾。
这不像是一个金屋藏娇的私宅,至少这附近周围的宅院好似也很贵气,是有身份的人家住的。
她站在门前有些犹豫,谢狰玉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从大门进去,脚程略快,略显得迫不及待要带胭雪看看这座宅子。
谢狰玉同她介绍说:“等孩子出世,他就住在我们隔壁院落,这面墙开个小门,他年纪小要是夜里怕了,就叫下人领着他过来找我们。这是我们的住处,我知道你在汝陵你祖母为你准备的有专门的药房,我这里同样也给你准备了,后院还开辟的有几块田地,你想拿它种什么都行。”
胭雪随他到处转着,在谢狰玉的带领下,将这偌大的宅子逛下来已经有些累了。
她想谢狰玉真的很奇怪,他也是真的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居然筹谋的十分仔细,连孩子出生以后的事情都想到了,他好像真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做个好妻子,好母亲。
胭雪什么都不曾说,谢狰玉对着宅子很看重,未曾住下,这里头就已经安置了不少仆人,并且今日都叫了过来给胭雪看看,也让下面的人认识一下今后的主母。
人见到一般,胭雪便找借口说累了,想要歇息。
谢狰玉:“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我让王玄济来给你看看。”
胭雪:“不,我就是累了。”
王玄济一个刑部当差的官员,让他专门日日围着胭雪照顾也有些不妥,胭雪找的也不过是一个借口,她没有那种想管谢狰玉的宅子的心思。
所以这些管事和下人,见不见都没有要紧的。
她只当自己是客,答应谢狰玉在这里小住一两日就要回去的。不过今日她不想留在这里,谢狰玉则以为她要反悔。
胭雪:“我明日再来就是,今日祖母她们见了舅舅,你又不许我们全部人进去,我想回去问问情况,你总要叫我放心才是,不然我怎么安心与你来往。”
面对谢狰玉观察打量的冷厉目光,胭雪转移了话题,“我今早从府里出来,见到了隔壁的徐将军,他眼神不善,好似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我要不要托徐娉去问问?”
谢狰玉那点子因为胭雪说今日不能留下的不悦渐渐忽略了过去,他像是知道内情,却没有表露出来告诉胭雪原因,只是说:“不必理会,他若是为难你,你便让人来找我。”
“找你作甚?”
“找我做主。”谢狰玉恨她不懂情.趣的道:“做你背后的靠山,替你撑腰、出气,这还不明白?”
胭雪慢慢反应过来,也并没有很欣喜的样子,愣愣的“哦”了一声。
在谢狰玉挑眉,眼里冷意越发深重时说:“不会的,我又没有什么事得罪了他,何况我还有祖父祖母,舅舅舅母,若真的得罪他了,我向他道歉便是。”
然而她这番话显然没有让谢狰玉觉着高兴,反而因此身上寒意越来越低。
胭雪这话就像在说,她有人做主,有人撑腰,他谢狰玉再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和依靠。
墙上翻下来一道白色的身影,胭雪被吸引过去,诧异的叫道:“团主儿?”
肥猫安稳落地,激起一层淡淡的灰尘,甩了甩身上的毛要朝胭雪走过来,谢狰玉倏地站在她背后,盯着猫赶它走,“一边玩去。”
谢狰玉:“我听王玄济说,有身孕的妇人在孩子出世前,最好不要与这些接触。团圆刚从外头野回来,尤其最近经常喜欢带回来一些死掉的蛇和老鼠,不干净,你最好不好抱它,看看它就好,可以喂它吃点东西。”
胭雪不怕猫脏,怕的是团圆会带蛇和老鼠回来,即便团圆绕着她和谢狰玉转了两圈,讨好的叫了几声,最后也没有心软去抱它。
谢狰玉没待多久,四臧进来屋里见他,此时胭雪坐在躺椅上,看婢女们喂团圆吃鱼干,她只能隐隐听见四臧同谢狰玉说的几个字,“……召见……雷霆,哭诉……”
胭雪:“出了什么事了。”
谢狰玉看上去没有想让她知道的意思,四目相对,心里有着隐瞒,“没什么。”
他不肯说,胭雪也就干脆利落的不问了,即便生疑,也没有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意思,倒叫准备好应付她追问的谢狰玉心中陡然落空。
徐翰常今日果然去姜府提亲了,闹的姜明芳和他一齐进宫求太后成全。
然而姜明芳愿意,太后与姜府却是不肯答应,徐翰常便让人来给谢狰玉传信,让他帮忙解决。
“我有事要进宫里一趟。”谢狰玉起身,把胭雪的注意力从团圆那里拉了回来,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对她的吸引力,竟然还不如一只猫。
胭雪点了点头,轻飘飘的说了句“知道了”,就将他打发了,目光又回到猫身上。
谢狰玉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在这时因为一只猫而吃味,只要不紧不慢的说:“我很快就回来。”
胭雪:“不急。”
谢狰玉絮絮叨叨的如同一个老太,想要胭雪等他,张口就是一句威胁:“别以为我走了,你就能去调查司见你舅舅,我回来没看见你,不管你是在钟府还是在哪里,身边有没有人,我都会去找你。”
胭雪不甘不愿的答应,“知道了,你倒是快些办完事回来。”不然太晚,耽误她回钟府。
谢狰玉却以为她还是念着自己的,舍不得他,冷淡的脸色稍微好看些,在走之前顿了顿脚步,忽的弯下腰身,在其他人注视下,飞快地捞起她的下颚,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气氛陡然变的奇怪,胭雪愣怔的摸向嘴唇,谢狰玉显然是因为今日胭雪让他如了愿,让他带回了宅子里养着,心情不错,偷了一个香,哪怕看见胭雪事后羞怒的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也不生气。
“我去了。”
胭雪双眼明亮富有生气的瞪着他的背影,骂道:“尽会占人便宜的东西。”
她气恼了一阵,过了会,新宅的管事进来,说:“夫人,隔壁余府的夫人求见。”
胭雪对管事的称呼感到不适的皱起秀眉,“不要叫我夫人。”
“余府的夫人是谁,为何还要见我?”
管事刚又想叫“夫人”,被含山盯着,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这,说是得知新宅的主人回来了,以后就是邻居,想要见一见,与咱们府上交好。”
胭雪不想管这件事,但管事的说谢狰玉走之前就交代了,他不在宅子里的事都由胭雪做主,有客人来了管事自然要向主子禀告,对方也不是普通人家,见与不见还是要主子决定的。
胭雪被谢狰玉带到人前,就是昭示了她未来主母的身份,底下的人认她,让她做主合情合理。
“若我不想见呢?”
管事:“夫人不想见,老奴回绝了那位余夫人就是。”听起来就好像一切以胭雪的心意为主。
前厅,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听见下人回应,说是他们府上的夫人马上就过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好大的架子,居然让夫人等这么久才来,好没礼数。”婢女小声的抱怨了句。
师雯慈:“是我们上门叨扰,来晚了也可以理解。”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认同了婢女的话,已经开始对这家人的主母印象不好了。
等到对方姗姗来迟,两方相见,震惊的莫过于刚才还姿态娴静的师雯慈,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同样惊诧的胭雪,开口便是令人不悦的质疑,“你什么时候嫁的人,你怎会是这里的夫人?”谁会娶一个残花败柳做这样的新宅的主母。
第96章 怨气。
胭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雯慈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也是在静昙居,她来见柳先生。
因为那次她还和谢狰玉又哭又闹了一回,她很清楚的记得她和谢狰玉闹着说不喜欢师雯慈来静昙居, 后来师雯慈就真的再没在端王府出现过了。
如果没有这次相见,她已经快要将这个人忘记了。
面对师雯慈惊讶的咄咄逼人的问话, 胭雪虽然能感受到她那股生来高贵,打心里瞧不起她的自傲之气, 却没有因此畏缩半步。
胭雪:“你就是余夫人?”
师雯慈微笑着说:“这话,是我先问你的。”她先问了胭雪什么时候嫁的人,又怎么是这里的夫人, 看来师雯慈并不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
胭雪其实很喜欢姿态温柔的人, 师雯慈也是一副温柔相, 但胭雪不喜欢, 她更喜欢赵清婉那样温柔的正正当当的女子, 而不是拿温柔的表象来伪装自己的师雯慈。
她看她,看着柔和的眼神深处,不经意的时候会泄露出对她的不满, 这种不满有很多。
有的出于对她身份的不满, 她做过奴婢,不管有没有恢复身份,她有这样的前科她就是低贱卑微的, 师雯慈不曾觉得胭雪这样的能和她们出身高贵的女子相比,她即便真的是钟家的人, 可是她沦落为奴婢,她就是不干净了。
她恢复身份,对她们这样的贵女来说也是一种身份上的玷污,若是男子之间吵架, 大概会说是耻与为伍这种意思。
有的还来源于情爱之争里,出于对谢狰玉身边的女子的嫉恨。
她会想不明白,谢狰玉为什么不爱好世家贵女,要宠爱一个粗鄙肤浅的奴婢,然后再拿自己相比较,就会各种瞧不起比她地位低下的胭雪。
是以师雯慈对她的态度,一言一行看似温柔,实则都非常的拿腔论调,装腔作势。
她每个神态语气,都仿佛是为了打压胭雪衬托出她的卑微而生的。
这也是为什么胭雪面对她时总会不舒服也不喜欢的原因,因为对方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明确的表露出恶意,对方给予的,自己只能生生受着,要是恶言反驳回去,反而会被取笑自作多情,或是先对对方无礼。
但是,这是以前。
胭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前我在屋里歇息,是我府上的管事禀告,说隔壁余夫人登门做客。夫人是客,我是主,与你是不是先问我有什么干系。”
师雯慈:“自然是好奇,毕竟你曾经是……”
胭雪听她提从前,就知道她大概是想让她想起以前的身份,以此让她感到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