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回答,那样的贫瘠、匮乏、无力。
“就因为我的身份?”赵锦绣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五指因用力都泛了白,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既然喜欢你就不会介意这些,我也不相信你是会介意这些的人。”
她认识的林斯言聪明、沉稳、冷静,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成熟。
他绝不会因为门第而心生退却。
他只会依靠自己的努力让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少。
这些日子的相处,赵锦绣明显感觉到他在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差距,倘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怎么可能会在昨日主动邀约他?来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先前看到冯氏的时候就全然明白了。
“是因为冯姨吗?”
“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可我相信冯姨会理解我们的。”
“还是你觉得我吃不了苦?”赵锦绣说到这忽然转身,她走到水井边,一边弯腰拎水,一边故作轻松说道:“那你就太小看我了,我从小到大学习骑马练习射箭,翻山越岭,什么苦没吃过?”
看着从水井中一点点拎起的满满的水,她高兴道:“你看,我可以的!”
她想证明自己能吃苦,能干活,可一晚上没怎么歇息的她在起来的那一刻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水桶砸了回去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她的脸,也弄湿了她的衣裳。
“你没事吧?”身边传来林斯言关切担忧的声音。
看着她满面水意,他抬手想替人擦拭又握紧拳头藏在袖子里,哑着嗓音与她说道:“你去擦洗下。”
赵锦绣没动,她目光怔怔看着那口水井里漂浮着的水桶,忽然又一次伸手,如哭似泣般说道:“刚才是我手滑了,这次肯定可以。”她弯腰想去捡绳子,可还未碰到就被林斯言握住了胳膊。
“别弄了。”
青年嗓音喑哑,看着她的目光满怀心疼和不忍。
“那……”
她看到远处地上的狼藉,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干的事,“我,我去扫地!”她说着就想跑开,青年握着她的手却不曾松开,她跑不掉,只能听到压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赵锦绣,别再做这些事了。”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若是从前,赵锦绣一定会高兴,如今,她却只有满心彷徨。
她低着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男声,赵锦绣神色微怔,想到什么,她忽然变了脸,她扭头朝林斯言看去,见他看着她说道:“从那以后,我母亲就没法再面对皇亲国戚了。”
只一句话,就让赵锦绣满腹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青年弯下腰,看着他蹲在她的面前,看着他用干净的袖子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鞋面和绣着牡丹花的裙摆,他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却用实际行动证明着他是爱她的。
赵锦绣看到了他掩藏于冷漠克制下的爱意和温柔,却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坚持了。
如果冯氏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之间的门第差距,她尚且还能努力下,可她害怕,那个可怜的妇人经历了那样痛苦的往事,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她重陷进那样的惶恐不安中?
眼睛模糊得让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她听他说,“赵锦绣,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他的声音轻得恍如夜里的晚风,却又仿佛那冬日的鹅毛大雪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来气。
……
冯氏推门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林斯言一个人了。
看着青年孤寂的身影,冯氏张口想喊他,却又说不出口,倒是一直看着门外的青年听到声音回过头。
“怎么出来了?”
林斯言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他看着和从前一样,一边扶着人进屋一边说,“外头风大,您进去歇息吧。”
“阿言……”
冯氏握住他的胳膊,眼眶红红的看着他,难受道:“她是不是很难受?”
青年脚步一顿,想到她离开时带着哽咽的一声“好”,垂着眼睫轻声说,“她会好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
冯氏心里也不好受,她刚才虽然没出来,可他们说的话,她也听到不少,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可前尘往事就像一张大网罩得她喘不过来气,她没办法保证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和她相处。
“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或许连赵锦绣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和他相处时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不安和惶恐,他不希望她的一辈子都会这样,更不希望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自己头上,她的一生应该是快乐没有烦恼的,而不是为了他一次次委屈自己。
*
“赵锦绣?”
谢池南从兵马司回来,还没到家就在半路看到了赵锦绣的身影,他笑着打马过去,却看到红了眼白着脸的赵锦绣。原本含着笑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他沉声发问。
赵锦绣像是才听到他的声音,她一点点抬起眼帘,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哭出声来。
第99章 “林斯言,再见了。”
………
很久没见到她这样哭了, 即使是那日在悬崖下,她怕到极致的时候也只是小声啜泣了几下,哪像如今这样?谢池南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行军打仗时勇猛无畏的少年郎,面对比他资历老的叔伯也能面不改色, 甚至先前和陆从谈论呼延利一事也能从容不迫,如今看着赵锦绣哭红眼却急得不行。
“你别哭啊。”
穿着黑衣劲服的谢池南抬起胳膊, 他笨拙地为她擦拭着眼泪。
可赵锦绣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抹掉又落下,他却不厌其烦, 直到赵锦绣的眼泪终于断了, 他这才沉着脸问她, “是不是林斯言?他欺负你了, 是不是?”
他虽然是在问她, 心里却已十分笃定。
心里的怒火就跟燎原一般,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赵锦绣,忽然握紧拳头, 咬牙怒道:“我去找他!”
他说着就想掉转马头, 可身形刚动,胳膊就被赵锦绣拉住了,少女声音喑哑, “别去找他,和他没关系。”看少年那张俊美英气的面孔满是怒火,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只能握着他的胳膊说道,“谢池南,我好累, 我想回去。”
“你送我回去吧。”
谢池南听出她话语中的疲惫,便是再生气也还是按捺了心里的怒火,他看着人点头,“好,我们先回家。”
两人一路回到侯府。
门房的仆役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赵锦绣却没什么精神气的和谢池南说道:“我这个样子不好去见燕姨,你替我和她说一声,我睡醒再去找她。”
谢池南没意见,“我先送你回去。”
赵锦绣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一晚上没回来,燕姨肯定担心我们,你先去和他说一声。”她说完便想离开,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步子与身后的谢池南说了一句,“谢池南,你别去找他的麻烦。”
谢池南被她戳中心事,神情一绷,薄唇也抿了起来,可迎着赵锦绣那双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杏眸,他最终还是败下阵,“……知道了。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也不去找他行了吧?”他说着走到赵锦绣的面前,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赵锦绣,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可你别让我担心,你要有什么难过不开心的事就随时来找我,你想做什么,我也都陪你去,好吗?”
赵锦绣仰头去看他。
或许是少年眼中的关切和包容戳中了她的心弦,她干涸沉闷的心脏仿佛被重新注入一道暖流,让她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清晨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好。”
她哑声应道。
……
这一天,赵锦绣待在房中没有出去。
明初似乎察觉发生了什么,却体贴的没有问她,燕氏和回来的姜唯母子也没来找她,倒是让她一个人自在了许多。直到晚上,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半梦半醒睡了这么久,其实神智还不算清楚,她坐在床上想穿鞋子,动静虽然轻,可明初一直守在外头,里面刚传来一点声音,她就打帘进来了。
“主子,您醒了!”
她走过来,弯腰替赵锦绣穿好鞋袜,又仰着头问她,“小厨房里有热着的米饭,有您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您要吃吗?或者奴婢让人给您下一份鸡丝馄饨?”
赵锦绣其实不饿,但看着明初眼中的担忧还是抿唇说道:“下一份馄饨吧,不用多,夜里吃多了积食。”
“嗳!”
明初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忙起身去外头吩咐。
赵锦绣看着她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床边又呆坐了一会,忽然朝书桌走去,走到那边就瞧见桌上的字帖,她目光一顿,之前是为了林斯言进的书院,如今……她轻轻叹了口气。
沉默半响,还是按照从前的安排整理字帖以及明日上课需要的东西。
既然答应了袁先生,不管发生什么,在书院的这些日子还是得好好上课的,她从来不做有始无终的事,即使她如今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斯言。
明初进来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脸色微变,“您……还要去书院?”
“嗯。”
赵锦绣低着头继续整理着东西,“既然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半途而废,左右距离那位柳老先生回来也没几日了。”
明初正想劝她。
外头却来了一个小丫鬟,恭声禀道:“郡主,东山书院的袁山长来了口信,说是这几日城中不太平,暂时不用回书院。”
听到这话,明初显见地松了口气,赵锦绣却是一怔,看着手里的字帖,她沉坐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知道了。”或许她和林斯言真的是有缘无分吧,就像那只她绣了好几天的荷包,明明保护得那么好,可先前她回来的时候翻找半天怎么都找不到,几次想出去找,却又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只能作罢。
*
这天之后。
赵锦绣便在家里待着。
有时候陪燕姨说说话,有时候陪嫂嫂做做女红,她虽然没说自己发生了什么,但她的情绪不如以往,家里这些人哪个没看出来?却都体贴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让她意外的是这几日谢池南竟也待在家里,虽然早出晚归,却也每天陪着他们吃早饭和晚饭。
问了之后才知道他前些日子问谢伯伯讨要了巡守雍州城的活,呼延利还没被找到踪迹,他现在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追查呼延利。
这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后,赵锦绣忽然说道:“我明天去一趟书院。”现在城中的禁令解除了,书院也重新开始上课了。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最后还是谢池南拧眉说道:“柳老先生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老先生是回来了,但我既然教他们一场,便是要离开也总得和他们好好道声别。”赵锦绣解释。
谢池南却还是皱着眉。
他怕她去了书院看到林斯言又难受,还想说话,燕氏却先开了口,“去吧,做事得有始有终,等回来,过几日我和你嫂嫂带着你出去转转。”
赵锦绣笑着应好。
谢池南也不好再说,低头扒了几口饭才看着赵锦绣说道:“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不用。”赵锦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还得找呼延利呢。”眼见谢池南还要再说,她笑道,“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翌日清晨。
赵锦绣便一个人乘着马车去了书院,路过留兰巷的时候,她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却也不曾让车夫停下,只遥遥望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到书院的时候。
两个学堂的人也都来齐了。
柳老先生回来的事,早已在书院传开了,这会学子们便在议论此事。
“柳老先生回来,那赵先生是不是就要走了?”
“上回赵先生就说是代课,如今自然是要离开了。”
“这也太快了,虽然赵先生年纪小,但她教得并不比柳老先生差,可惜赵先生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又怎么可能一直待在书院?”最开始因为谢池南和赵锦绣的容貌接纳她的这些人在经历这段时日的相处后,早就折服在赵锦绣的才学之下。
他们如今是真的舍不得她离开。
……
学堂里议论纷纷。
高弘看着身边沉默看书的林斯言,心里却有些担心。
这些日子没来学堂,他自然也没见到阿言,今日去阿言家里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家十分安静,明明母子俩都在,却依旧是那么冷清,其实这也不稀奇,很久之前,阿言家里就是这样的,只是早些时日赵先生时常去林家才带来了一股子鲜活气。
又想到近来巷子里议论的“那位戴着帷帽骑着红马的姑娘好像许久不曾来了”,他总觉得阿言和赵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
此时见他虽然握着书,目光却有些涣散,心里的这份猜测便更深了。
“赵先生来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这么一道声音。
高弘抬头朝窗外看去,便见一个穿着黄衫下裙的女子正从外头走来,她身后跟着几个仆役,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厚厚的一沓东西,眼见她越走越近,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也都止了声回到自己座位,静静等着她进来。
赵锦绣走了进来,看到这安安静静的一屋子,没忍住笑道:“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从前她每次来,总有人找她说话,今日却静得可怕。
“赵先生,您今天就要走了吗?”有人忽然问她。
赵锦绣笑了下,没瞒他们,“是啊,今天就不上课了,我过来就是和你们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