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池南颌首,答应了她。
见他答应,赵锦绣也就没再多说,抬脚往前走,可走了两步,余光瞥见谢池南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他就一个人站在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徐徐夜风下,只有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与他相伴。
赵锦绣也不知怎得,看着看着,她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呼吸后,她突然掉头往回走。
“怎么了?”谢池南见她回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正要询问却被赵锦绣猛地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的手臂就这样抱着他。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她抱了,可谢池南还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他低头看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要不是还有一点神智,估计手里的灯笼都要掉下去了。
“赵锦绣……”
他开口,声音莫名有些哑,他想推开她的拥抱,想和她说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抱人,可他还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听赵锦绣和她说道,“谢池南,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一个人去承担。”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和,却又是那样的有力量。
谢池南那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吐不出来了,他仍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在黯淡月色下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心脏忽然又莫名的轻轻跳了一下,就像水滴石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池南,”
他看着赵锦绣仰起头,听她像是承诺亦或是保证一般与他说道:“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也不许再推开我,知道了吗?”
在赵锦绣说话之前,谢池南的脑子一片空白,可就在听完她的这番话之后,就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心脏,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添了暖意,就连眼中也是如此。
谢池南低眉看她,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他的心中仿佛有百转千回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阖了下眼,而后他抬手,在这晚风中,在这黑夜里轻轻拥住她,这是久别重逢后他第一次主动抱她,一个不带情.欲,不带任何想法的拥抱。
灯笼轻晃,地上两道人影交叠。
“知道了。”谢池南哑声回答了她的话,他又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同她说,他的眼中也仿佛蕴藏着柔光,他就这么看着她和她说,“进去吧。”
赵锦绣轻轻嗯了一声,她松手后退,转身离开,这一次,她没再停留,只是等走进院子后朝还在身后望着她的谢池南挥了挥手,因怕吵醒别人,她也没出声,只是用口型说着,“快点回去。”
谢池南看懂了,朝她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屋,等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转身离开。
春日夜凉,可谢池南提着手中灯笼行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却没有从前的孤独和落寞,如今的他有了要去的归处,也有了要做的事,他那千疮百孔的心第一次被填得这样满。
他就这样提着灯,慢慢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23章 “谢池南的改变。”【一……
这一夜, 两人睡得都极好。
赵锦绣回到房间后,等洗漱完沾上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至于谢池南,他今夜也不似从前那般熬着自己, 简单洗漱完,他也合衣躺在了床上, 本以为又得周转徘徊许久才得以入睡,哪想到今日他竟然也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入睡没把自己搞到精疲力尽, 也没有依靠任何东西。
虽然他还是做梦了,可再次梦到十二岁那年的情景,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和满身是血的哥哥, 谢池南虽然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却也未再感到害怕, 更没有退缩,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前方, 隔着遥遥距离,向那个温笑看着他的男子无声承诺。
……
万籁俱寂。
偌大的侯府几乎都已经进入深沉的梦乡了。
黑夜笼罩大地,谢平川却是这个时候才从大营回来。
这些年虽然匈奴未再进犯, 但他始终记得当年匈奴给予大汉的屈辱, 这几年他不曾停歇片刻,整日操练将士,为得就是想让大汉的将士强些, 再强些,这样日后他们面对外敌的时候也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
大营在雍州以北的位置, 离雍州城还是有些距离的,他在那虽有自己的营帐,可这几年却一次都没有睡过,只要不打仗, 他无论多晚都会回来。
亲信属下怕他太累,时常劝他不要如此奔波。
他却没听。
虽然如今阿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守着灯等他回去,可他还是不愿她一个人枯守在这样的夜里。
他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他,而不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陪着她。
走进院子,谢平川先是扫了一眼燕氏所住的地方,覆着素纱的轩窗内虽然依旧没有人,但也留着一盏烛火。
看着那盏烛火,谢平川平日冷肃的眉眼也不禁融开几分笑意。
春行刚死的时候,阿柔不仅怪阿南,也怪他。她怪他没有阻拦春行,怪他没有多派些兵马去保护他,怪他明知道阿南的脾性却没有多加督促……那个时候阿柔连房门都不肯让他进,更别说让他睡在身边了。
可他们夫妻多年,他岂会不知她的脾性?
她看着面寒,其实最心软不过。即使不让他睡在身边,却也会派人仔细他的衣食,有时候天寒,即使她自己不出面也会让人多给他添衣加被,这样一年一年过去,她也慢慢容他进了屋,如今即使依旧不会等他,却也会给他留一盏灯,免得他夜路难行。
外屋有守夜的丫鬟,是燕氏的贴身婢女,也是李妈妈的女儿,名唤幸怜。她听到动静,立刻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恭敬道:“侯爷回来了。”
谢平川见她一脸困顿,脚步不停发了话,“下去歇息吧。”谢家的男人虽出身尊贵却很少让人伺候,两个孩子如此,他更是如此。
幸怜也知道他的脾性,并未多说,正想弯腰告退,却听他问——
“这是谁买的?”谢平川的视线落在盛着绿豆糕的碟子上,一向沉稳的嗓音也含了几分惊讶。自从春行死后,阿柔就再未吃过这些糕点,就连厨房的婆子们也因她的忌讳从未做过。
他心中猜测应该是瑶瑶买的。
如今这世上能让她心软的除了阿唯和小回,也就只有瑶瑶了。
“是郡主和二公子买给夫人的。”见男人惊讶的神情看过来,幸怜停顿一瞬后才压着嗓音又添了一句,“夫人傍晚的时候还用了一块。”
谢平川没有说话,心中却涌着磅礴的震惊。
他并非因为阿南会买糕点而感到惊讶,何况他猜测送糕点应该是瑶瑶的主意,他是没想到阿柔不仅留用下来,还吃了,如果只是为着瑶瑶的面子,她大可留下再扔掉便是。
可她不仅没有丢掉,还吃了一块。
谢平川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高兴,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连漆黑的凤眸也含了几分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问,让幸怜退下后,他便自行洗漱,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放轻脚步进了里屋,挂着帐子的拔步床里依旧只有一个背对他的身影,像是早就进入梦乡了。
可谢平川知晓她其实并未睡着。
每一个他晚归的夜,她其实都在偷偷等他。
他知道她心中已经不再怨他怪他了,但也知道发生那样的事,她没办法那么快走出来,他不愿逼她,自然也就当做不知。
可今日——
他在熄灭烛火后没像从前似的直接入睡,而是轻轻地环抱住她。
察觉到怀中明显变得僵硬起来的身子,谢平川漆黑的凤眸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依旧不肯睁眼的人拢到自己怀里,而后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以无声地举动哄着她入睡。
没一会,他怀中那个僵硬的身子就慢慢舒展了,直到均匀的呼吸响了起来,谢平川在缀满月光的屋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抱着她一道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
赵锦绣昨夜睡得极好,今日便起了个大早。
来了两日还没能陪燕姨好好吃一顿早膳,赵锦绣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此等洗漱完,她就领着明初往正院走去。
心里却还在想着谢池南。
她在想他这会在做什么,是出门了还是在屋子,还有他说的改变又会从什么开始。
这样一路想着,倒也到了正院,门前穿着草绿色比甲的幸怜笑着给她打了帘子,赵锦绣掩了心思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而后略一低头便进了里屋。
屋中燕氏和谢平川也都已经起来了,这会正坐在椅子上准备用早膳,看见赵锦绣过来,谢平川还是从前那副严肃内敛的模样,只朝赵锦绣点了点头,可原本寡言冷淡的燕氏却因为她的到来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她朝人招手,语气亲昵,“休息得如何?”
赵锦绣笑着和两人问了安,就走到燕氏身边,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她身旁坐下,闻言便略带撒娇地说道,“有您记挂,瑶瑶睡得自然好。”
燕氏一向喜欢她,闻言便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咱们瑶瑶的嘴是越来越甜了。”她仍不肯松开她的手,柔了嗓音和她说,“给你准备了鸡汤小馄饨,还有你喜欢的葱油饼。”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和眼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身边的谢平川见她高兴,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泛开几分笑意。
赵锦绣自是也笑着应好。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李妈妈的脸上也满是笑容,正要吩咐人把早膳都给端进来,便听到外头传来幸怜略有些惊讶的声音,“二公子?”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外头却传来少年有些低沉的嗓音,“嗯。”而后便是一阵从远及近的脚步声,软帘被一只好看的手掀起,阳光照进屋中,谢池南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祥云纹圆领长袍,腰间用镶银勾云纹腰带束着,头发用玉冠高束,一抬腿一迈脚,少年郎颀长挺拔的身形便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这是六年间,谢池南第一次主动跨进这间屋子。
别说李妈妈他们了,就连谢平川也有些没想到,他还以为阿南要那样别扭一辈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因太过惊讶而忘记出声,只有赵锦绣,她虽然也因谢池南的到来呆怔了一下,但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立刻扬起笑意,她想起来,想过去迎他,可还不等她起身,就发觉谢池南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赵锦绣不明白他的用意,微微蹙起柳眉,却也如他所愿,坐在椅子上没再起来。
谢池南等她坐下便没再看她,软帘已经放下,他又往屋中走了几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众人也慢慢收回了思绪,想到从前母子俩相处时的情形,李妈妈并其余奴婢不由白了脸。
她们一会看谢池南,一会看燕氏,谁也没有说话。
燕氏这会也已经回过神了,因赵锦绣到来而带来的笑意已经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此时的她又变成平日的模样,眼睁睁看着谢池南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红唇紧抿,面皮紧绷,却也没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赵锦绣在身边,或许是因为昨日那些糕点,也可能是因为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她没再像从前那样与他争锋相对,她只是不带情绪地瞥了一眼,而后便径直收回了眼眸,仿佛根本没瞧见他,正想吩咐李妈妈把早膳呈上来,可她还未出声,低沉的少年嗓音便再次在屋中响起——
“父亲,母亲。”
燕氏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回眸,谢平川也愣住了。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穿着圆领袍的少年迎着窗外恰好的春日正低头拱手向他们问安。
第24章 “谢池南俊美的脸上露出……
屋子里是比先前还要安静的静默。
如果说之前的安静是因为谢池南的到来, 那么如今这恍如死水一般的静默就完全是因为他这一声久违的问安了。
谢平川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怔忡,他其实已经许久不曾和这个儿子见面了,早些年是因为见了, 彼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后来虽然时常喊人回家, 可面对阿柔时不时复发的病和多变的情绪,他自然也无暇与他说什么, 何况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也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教一个不着家的儿子。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知晓他和傅家那个孩子关系不错时, 托傅家家主多照顾他一些罢了。
谢平川记得他们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 他把人从书院喊了回来, 可阿柔看到那把空荡荡的原本属于春行的椅子时又开始变了脸, 结果自然又是这孩子先行离家, 他们也闹了个不欢而散。
这样回想起来——
谢平川一时竟想不起来上次听他喊“父亲”是什么时候了。
他在这沉吟回想,他身边的燕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那双和谢池南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此时正目光定定地看着谢池南, 柳眉紧蹙, 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还是一片寂静,最后还是赵锦绣不忍谢池南一直这样低着头,她轻轻扯了扯燕氏的袖子, 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仰头看她,“燕姨, 我饿了。”
那如黄莺一般的清亮嗓音终于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寂静。
燕氏也回过神,她掩去眼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眉看向身边的少女,看着她娇嫩鲜活如春日一般的脸庞, 看着那眼中的希冀和期待,她沉默一瞬,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和李妈妈语气淡淡地吩咐,“准备早膳吧。”
她没有理会谢池南,却也没有赶他离开。
面对这样一个结局,李妈妈竟有那么一瞬间想落泪,她勉强压住心底那些波动起伏的情绪,和身边的丫鬟低声吩咐,“快,快去多准备一双碗筷!”转身的时候,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脸上重新扬起一个慈祥和蔼的笑容,她亲自给谢池南添了一把椅子,柔声招呼他,“二公子快坐。”
谢池南朝人颌首,道了一声谢,然后就在赵锦绣的身边入座了。
桌是圆桌,四个人正好,谢池南的右边是谢平川,左边是赵锦绣,对面是燕氏,四个人坐在一起还没说话,早膳就被人端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