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她原本就不是为了她的感激。
谢池南看他一眼,并未多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他说完便要去背赵锦绣。
赵锦绣却摇头,“不用,我没受伤,一起走回去吧。”要是只有她跟谢池南两个人,她倒是也没事,可这会林斯言还在旁边,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池南还欲说,林斯言却已率先走了出去。
看着青年离开的身影,他的袖子又被赵锦绣轻轻拉了一下,收回视线去看身边的少女,他到底未再多说,只继续握着她的胳膊,“走吧,小心点。”
赵锦绣点了点头。
任由谢池南握着她的胳膊,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林斯言,见他步履沉稳,便又问谢池南,“嫂嫂他们平安到家了吗?”
“嗯。”谢池南看着地上时不时提醒一句,嘴里跟着说道:“我在山下碰到他们的,后来我让他们先回家去找人。”
“山下?”
赵锦绣一怔,“你怎么会在山下的?大营和这不是两个方向吗?”
谢池南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垂眸看了她一眼,从百鸣山上下来后,他就立刻回到营帐换好衣服,几个相熟的士兵全都惊讶他这么着急回家,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他却只是笑着说没事,他甚至没去等父亲和他一起走,只拜托秦森帮他去跟父亲说一声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外头跑。到半路的时候,听说今日下了一下午的雨,他猜测赵锦绣他们应该还没回家便掉转方向打算去青山寺那边碰碰运气。
他这么着急想见到她,不过是想把满心的喜悦第一个分享给她。
只是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想到刚刚一路策马而来时压抑的心跳,脚步忽然停下,谢池南低头看着赵锦绣,突然不想再隐瞒了。
“赵锦绣……”他低眉喊她。
“嗯?”
赵锦绣跟着停下,看他,“怎么了?”
“我……”谢池南张口,可还没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师父,师兄在这!”是青山寺的僧人过来了。
被这道声音打断,赵锦绣也循声看了过去,瞧见那些寺中僧人,她有些惊讶,看来在她不知道的这段时间,山上应该也发生了不少事。想到这,她又想到自己的那些猜测,沉声问谢池南,“你问过那个黑衣人没?是谁指使他的?我刚刚听他们说话,他们看着不像是跟安北侯府有仇。”
“倒像是——”
她小脸沉沉的,红唇也跟着紧抿起来,“魏垣安排人做的。”
“魏垣?”听到这个名字,谢池南有些意想不到,但想到魏垣的为人和陶野等人对他的评价,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眼见身前少女那双好看的眉毛都快皱成了春山的模样,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这事我会仔细彻查的。”想到一路上的尸身,他双目微沉,声音也沉了下去,“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有他的话,赵锦绣也就安心了,只是想到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她水葱般的手指还是忍不住紧握成拳,眼眶殷红,嗓音也闷闷的,“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出事。”
“这和你没有关系。”
看着少女因为哭过而水波粼粼的一双眼,谢池南放柔了嗓音,“魏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而且魏家和谢家的关系本来就不可调和,就算没有上次的事,我们也总有一日会起矛盾。”他说着又用手掌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赵锦绣,别把责任总往自己身上加,这跟你没有关系,反而得感激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今日或许嫂嫂和小回都得葬身在这。”
赵锦绣红着眼睛仰头去看少年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无限的包容和关怀,她心中的那些自责忽然好了一些。
她抬起胳膊擦了下眼睛,哑着嗓音问她,“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身后延绵不绝的脚步声正在靠近,这种时候,谢池南哪里还有心情再说那些话,他沉默地看了少女一会,而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事,以后再说吧。”后面半句话太轻,赵锦绣没听清。
说话间,青山寺的一众人已经走到跟前了。
走在最前头的元随率先跑到林斯言的面前,把人仔细看了一遭才松了口气,“师兄,你快吓死我们了。”
他们也是后来才发现林斯言的马,又问了黑衣人,比对了那个男人的身形,知晓是师兄带着那位女施主跳山了,虽然清楚师兄对这一片很熟,但他们还是担心,如今见他无事,总算是安心了。
“让你们担心了。”
林斯言看着元随说,余光瞥见那抹红衣袈裟,他垂下眼帘,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他语调如从前一般,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握着。
法无没有说话,而是越过他朝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看去,目光在红衣女子身上停留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落在林斯言的身上,凝视许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察觉青年在黑夜中微颤的眼睫,到底什么都没说。
“走吧。”
他转身朝山谷外头走去。
林斯言紧随其后,元随倒是没有立刻走,而是等谢池南和赵锦绣走过来的时候和两人合十一礼,说道:“二公子,侯府的人已经到了,这会就在山谷口等你们,黑衣人,我们也已经交给他们了。”
谢池南也朝人回了一礼,郑重道:“今日多谢你们了,过几日我再来寺中道谢。”
“不用不用,这原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元随说完便又朝人躬身一礼,而后转身往前走去,余光瞥见少年此时温和的模样,不禁又回想起先前在山路上他说的那些话。
那样的阴鸷狠辣,即使只是回想也让人忍不住浑身一抖。
又想起从前见过的几面,桀骜不驯的二公子、沉默寡言的二公子,倒是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的一面。
余光又忍不住朝那红衣女子看了一眼。
等察觉到谢池南看过来,他脸色微白,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
走到山谷外头。
谢家人果然已经到了,明初也在其中,她还是先前那身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平时最知道仪容的人此时却一点都顾不上了,待看到赵锦绣出现,她立刻冲了过去,抱着人好一顿哭。
劫后重逢也让赵锦绣红了眼眶。
她任明初抱着她,等她哭着发泄一通后,这才轻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又压着嗓音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初抹着眼泪,才不管有没有人看,只说道:“您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要是真出什么事,您让奴婢怎么跟老太爷和小少爷交待?”
赵锦绣不是没想过祖父和生安,可那种时候,只来得及顾好眼前的事了,如果她不那么做,等黑衣人追上,他们就一丝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会了。”
她向人保证。
主仆俩说话的时候,谢池南并未开口,而是静站在一旁给她们时间叙旧,等两人松开,他才看着赵锦绣说,“走吧,我们先回家。”
赵锦绣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沙哑着嗓音问他,“长岂、陈伯他们的尸身找回来了吗?”
谢池南早在下山前就已经拜托青山寺的人帮忙,这会看了一眼随行的侍从,见他点头,便也垂下眼眸与她说道:“都找回来了,明日我会吩咐人替他们好好安葬。”
赵锦绣轻咬红唇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被明初扶着往前走,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她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林斯言,语气温和地与他说道:“林公子和我们一起走吧。”
谢池南也没有反对,转身看着青年。
可林斯言迎着她的笑容,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动,却再一次垂下眼帘,“不用。”他在夜色下藏住眼中的万千思绪,依旧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今日要留在寺中。”
赵锦绣听他这么说倒是也没坚持,只笑道:“那我改日再登门道谢。”她说完又朝青山寺的一众僧人行了礼,而后才由明初扶着走上马车。
谢池南目送她上马车后也朝法无等人告了一礼,跟着翻身上马。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这边,留在后头的林斯言是听到马蹄声远去才抬起头,他越过那一众侍从直接朝那辆马车而去,绣着流云纹的赤色车帘在半空翩跹起舞,却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他在夜色下沉默抿唇,直到耳旁又传来一道声音,“阿言,走吧。”
林斯言才垂下眼睛,他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和元随一左一右跟在老人的身后,与他们离开的方向背道而行。
第73章 “算账。”
谢家上下都在等他们。
姜唯和谢回也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并未回去歇息, 一群人坐在燕氏的房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此时早已是深夜, 蜡烛都燃了一半了,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只有灯花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怎么还没回来?!”
燕氏彻底坐不住了,阴沉着脸咬牙道:“不行, 我得去找瑶瑶!”她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她近些年身体本就不好,先前被消息冲击, 又没吃晚饭, 此时刚起来, 身子便是一晃, 幸好被坐在她身边的谢平川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你再等等, ”
谢平川低声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燕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红了眼尖声道:“你让我怎么等?瑶瑶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让我怎么跟阿秀交待!”她一贯要强, 此时却眼眶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滚下泪来。
她闭上眼睛,手用力抓着谢平川的胳膊, 整个人都因悲愤而在发抖,几个呼吸后, 燕氏强迫自己冷静的重新睁开眼睛,屋中烛火摇曳,而她恢复了从前的理智,她站直身子, 目视前方,“别拦我,我得去找她。”
谢平川看了她一会,知道她去意已决,到底没再劝,只道:“我陪你去。”
姜唯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的眼睛也很红,嗓音倒还算冷静,“爹,娘,我和你们一起去。”就连谢回也跟着说道:“祖父,祖母,我也要去。”
谢平川微微拧眉,可燕氏目光扫了母子俩一眼却没拒绝,只让李妈妈去喊人准备马车。
李妈妈抹着眼泪,刚要应声出去,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先前被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幸怜回来了,她一路跑着过来,呼吸有些急促,听李妈妈问道“怎么样”,她稍稍缓了口气便立刻说道:“回,回来了。”
“二公子和郡主都平安回来了。”
悬在众人头顶的那一团乌云终于消散了,燕氏松了口气,又问她,“人呢?”
“郡主被二公子送回房间了。”话音刚落,便见一向持重的夫人大步往外走去,紧跟着世子夫人和小少爷也跟着往外走去,侯爷反倒被落在了最后。
她也跟了出去。
*
明初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看到燕氏等人忙快走几步给他们行礼。
燕氏看了她还有些乱的衣裳和头发,脚步放慢,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一些,“好孩子,瑶瑶怎么样?”
明初忙答:“郡主身体无碍,就是太累,回来的路上睡着了,这会还在里头歇息。”
燕氏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她说着就往里头走去,姜唯和谢回紧随其后,谢平川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好进小姑娘的房间便站在外头,目送燕氏等人进去后,倒是问了明初一句,“二公子呢?”
“二公子还在里面。”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谢平川不置可否,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照顾好你们郡主”他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融于黑夜的时候,谢平川在家人面前还算平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冷着脸一步步朝外院迈去,他这一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家人,他可以不去理会陛下的疑心也可以不去管魏琮等人的行径,可这不代表他可以纵容有人向他的家人动手。
……
谢池南早在母亲他们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他垂眸看着睡得依旧不算平稳的赵锦绣,指腹轻轻替人揉着眉心,待她紧皱的柳眉总算舒缓一些,他又动作轻柔地抬手替人掖好锦被。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握起放在一旁的佩剑站了起来,迎面碰上的时候,谢池南垂着眼睛喊他们,“母亲,嫂嫂。”
燕氏看了他一眼,正要往前去探望赵锦绣,目光却扫见他手里握着的佩剑,知子莫若母,她当下就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了,柳眉微蹙,她开口,“阿唯,你们先过去。”
等姜唯和谢回应声过去过,她看着谢池南说,“你跟我出来。”走到外间,听到身后跟出来的脚步声,燕氏转身问他,“谁做的?”
“魏垣。”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池南握着佩剑的那只手又用了几分力道,俊美的脸上也划过一抹阴沉。
“又是这个魏家!”
燕氏同样阴沉着脸,“当初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可事已至此,再去懊悔已然没有什么意义,看着面前少年阴沉的脸,她也只是问,“你要去找他算账?”
谢池南并未隐瞒,指腹在剑鞘上摩挲,嗓音低沉,“他敢找人伤我谢家人,我自然要去找他算账。”
他已打定主意。
就算母亲回头打他骂他,甚至用家法处置他,他都要先去把魏垣收拾一顿。
他们让赵锦绣受了多少苦,他就要让魏垣百倍千倍偿还!
可他没想到的是——
“别弄出人命来,回头不好送进大牢。”
谢池南在满室烛火下怔怔抬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愕然,恍惚间倒是想起小时候,他小的时候和他娘的关系是最好的,他娘跟别人家的娘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有次知道他跟别人打架,他还挺怕他娘不高兴的,没想到他娘还给他传授了打架的秘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