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半晌才说,“你说玄哥和南哥也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把自己扯进来?”她是个聪明的, 说完不等陶野反应过来就立刻起身跑到傅玄身后躲着,看着陶野气势汹汹的脸还抬着下巴说道,“我又没说错,南哥和玄哥外头还有不少人追捧,你嘛……”她忽然把话一停,一双眼睛上下扫了一眼陶野,摇了摇头,十分担心地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姑娘肯嫁到我们家。”
“你个臭丫头!”陶野被她激怒,冲过来要打她。
陶欣忙道:“玄哥帮我!”
不同面对傅慧时的冷漠,此时傅玄一双眼睛满是真实的笑意,看着气恼的陶野,他好笑道:“好了,你跟阿欣计较什么?”又冲身后的陶欣说,“你也是,总说你哥哥,回头真把人惹急了,我可帮不了你。”
“这次可不是我先惹事的,是某人没有自知之明。”
“你还说!”陶野越过傅玄直接去揪绿衣少女的耳朵,见她龇牙咧嘴喊疼也不曾松开,张口啐她,“你哥哥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居然敢说我娶不到妻子?!”
看着两人又扭打起来,傅玄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他们心里有数不会闹得太过火,也就没说什么。
水榭里因为陶家兄妹显得热闹极了,傅玄看了他们一眼,正想去看看水榭外头的事,余光却瞥见身边少女眼中的沉吟,脸上的笑在一瞬间收了个干净,他冷着脸,淡声道:“不要肖想自己不该想的。”
傅慧心下一惊,她不动声色地敛了面上的表情朝身边看去,见她那位在外面素来有“君子端方温如玉”之称的兄长此时一边掸着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正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她笑笑,懵懂道:“兄长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傅玄嗤她。
多次下不来台,傅慧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了下来,她看着傅玄,目光微沉,“兄长可别忘了你和我身上都流着傅家的血。”身边无人,她也就没再隐藏自己的心思,只压着嗓音继续说道,“兄长一向聪慧,应该很清楚若我能嫁进安北侯府,受益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身为傅家下一代掌权人的你,难道不想要这层关系吗?”
看到男人面上嘲弄的笑,她一时也有些恼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
傅玄嘴上这么说,面上的嘲弄却一丝都没消减,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朝她那边俯身靠过去。
眼见傅慧瞳孔猛地一缩向座椅的另一边躲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僵在那边,神情却始终紧绷着,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在不住收紧,傅玄眼中嘲弄愈浓,却只是看着傅慧说道:“你说的对,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鲜血,那么我的好妹妹,看在你我都姓傅的份上,我再奉劝你一句——”
面色温润的紫衣郎君笑容温柔,落于旁人的眼中只会是一副兄长和妹妹说体己话的画面,可傅慧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冰冷和无情,他就像藏于阴影处的蛇,随时都会吐出鲜红的信子咬人一口,“不要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要不然,你那个好父亲都救不了你。”他说完便径直站了起来,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看到林斯言的身影时,他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沉吟,却没表露什么,而是朝陶野兄妹走去。
留在原座的傅慧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原本按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害怕和愤恨。
……
“林公子。”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林斯言,赵锦绣的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惊喜,虽然清楚林斯言的性子既然应允了就肯定会来,但真的看到他出现,她心里还是止不住高兴,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便说,“你一路过来累了吧,快进去喝茶吧,陶野和傅玄也都来了。”
林斯言轻轻嗯了一声,要进去的时候,察觉到一抹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停住脚步抬起平静的双目朝那个沉默凝视他的熟悉身影看去。
四目相对。
两人一个薄唇紧抿目光凌厉,一个神色平静未有波澜,谁也不曾说话。
直到女声再次响起,“咦,你们怎么还不进来?”却是走了几步的赵锦绣发觉不对,回头喊他们了,他面前的锦服少年率先收回目光,应道:“来了。”
而后便未再看他,跟在少女的身后走了进去,林斯言见他离开,也垂眸跟了过去。
*
林斯言的出现,陶野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问起谢池南,“阿南,他怎么来了?”他说话的时候特地压着声,目光朝一处看去,见红衣少女正关怀备至地照顾着那个穿着青衣的青年,一副生怕冷待了他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拧了眉,“郡主怎么对他这么好?”
他原本还以为是阿南请人来的,如今看来,怕是赵锦绣请过来的。
这倒是让他更为惊讶了。
郡主和他怎么认识的?看着还挺熟?
傅玄虽然没说话,但眼中沉吟却不减。
“……他救过她。”谢池南嗓音闷闷的,看到对面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胸口更是闷得厉害,他端起旁边的茶盏跟喝酒似的直接一口闷了。
陶野愣了下,问他,“青山寺那次?”
魏垣死罪已定,谢池南又曾去魏家闹了一通,这事早就算不上什么秘密了,何况之前他和阿玄也来侯府探望过。
“嗯。”
谢池南没去说小时候的事,只随口应了一声,他就像是自虐似的,明明知道眼不见心不烦,偏偏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朝对面看,瞧见那张熟悉脸庞上的笑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握紧手中的茶盏。
“这样的话,倒是说得通了。”
陶野嘀咕一句,没再说,傅玄看着身边少年低垂的眼帘以及放在茶盏上紧绷的手,长眉却仍蹙着,他总觉得阿南还隐瞒了一些什么。
……
日头渐高,人也慢慢地越来越多了。
在白玉堂上学的学子几乎笼阔了雍州所有高门大户,这次谢家所邀的也多是这些人家,年轻的一辈在长辈那边总是不自在的,跟燕氏打完招呼祝完寿后,他们便都来了水榭,女孩也来了不少,大多都是跟着自家哥哥来的……谢家好不容易广开大门办宴会,谁不想跟谢家扯上关系?
而最好的关系自然是结为姻亲。
以前谢池南名声不好听,尚且有不少人为着他的身世背景想嫁过来,更不用说如今他进了雍州大营,前途一片光明,在城中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好了,只不过谢池南对谁都是一张冷脸,只有对一个她们都不认识的赵锦绣不同,这让她们真是既羡慕又埋怨。
“阿南,咱们干坐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找点东西玩吧。”陶野嚷道。
“对啊对啊,不如我们来凑几张桌打牌九吧!”
“就你一天到晚想着这种事!”说打牌九的人被人拍了头,“这么多女孩呢,你也不怕传到长辈耳中。”
“那玩啥呀?”
谢池南今日虽然心情不算好,但面对这么多朋友,他身为主人家自然是要来住持的,何况他也不想让赵锦绣发现他的不对劲,众目睽睽下,他依旧垂着眼睛征询赵锦绣的意见,“你说玩什么?”
屋中蓦地一静。
陶野和傅玄显然是见怪不怪了,坐在一旁的林斯言也只是静静地握着一盏茶垂着眼帘,其余白玉堂的学子都见过赵锦绣,虽然有些惊讶一向眼高于顶的阿南会这么温柔地问别人意见,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兴致勃勃等着赵锦绣说话……毕竟当日她对魏垣的做法,他们都有目共睹,也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好玩的东西。
而以傅慧为首想要进谢家大门的一些姑娘看着赵锦绣的目光却是相当不善了,只有先前和赵锦绣相处过的陶欣双手托腮笑眯眯道:“赵姐姐,你可别说什么弹琴下棋,我可不玩那些无趣的东西。”
赵锦绣笑道:“行,不玩那些。”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仍是大大方方端坐着,只是余光瞥见傅慧等人的目光,心中不禁有些无奈,等宴会结束还是和谢池南说一声,她倒是无所谓别人喜不喜欢她,左右她来雍州也不是为了交朋友的,她只怕因为自己影响了谢池南的姻缘。
心里这样想着,脑中思绪却转个不停,想了一会后,她开口,“玩投壶怎么样?”
谢池南没意见,他问众人,“玩吗?”
这算是男女都能玩的游戏,何况谢池南都开口了,自然不会有人反驳,很快就有伶俐的丫鬟拿了投壶需要的东西,而他们这边也已经定好了先后顺序。
傅玄不打算玩,便笑着请缨当了主持者,有个体弱的姑娘不会玩便索性请人送来琴当起了乐工,其余人倒是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有林斯言仍旧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要参与进来的意思。
屋中那么喧闹,他却仿佛自成一个天地,坐在那既不允许别人进来,自己也不肯出去。
赵锦绣原本正被陶野拉着说话,余光瞧见林斯言一个人坐在那,便跟陶野说了一句,“等下。”
而后径直朝林斯言走去。
众人因她的走动也终于把目光落在了那位被他们忽视已久的青年身上。
“林公子,你不玩吗?”赵锦绣柔声询问林斯言。
“不了。”青年的嗓音还是那么冷淡,他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握着茶盏不曾多言。
“这姓林的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不肯参与进来,他过来做什么?”陶野还是不喜欢林斯言这样的性子,这会忍不住压着嗓音吐槽道,他脾气急,要不是有谢池南的嘱咐,估计早就要拉下脸骂人了。
其余人原本对林斯言也没什么好感,此时也都犯起嘀咕。
这些话,林斯言早就听惯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没有一点涟漪。
赵锦绣却轻轻拧了眉,她当然是不好去责怪他们的,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心中却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不该强拉着林斯言参与到这样的宴会中来,她并没有因为他的格格不入而觉得他如何,而是在短暂地沉默后笑道:“那我陪着你吧。”
她想得很简单,一个人是异类,两个人就不会被人针对了。
赵锦绣的声音不算响,但也足以让满屋子的人听见了,谢池南原本因为陶野的话正低着头心烦意乱地折腾着手里的箭,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远处少女的笑颜,他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指甲更是无意识地在箭杆上划出一抹痕迹。
“谢池南,你们玩吧。”
少年站在人群中,赵锦绣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说了一句后就和众人笑道:“我今日不大舒服,你们玩,我给你们记成绩。”
她言语大方,旁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有傅玄和陶野皱了眉。
傅玄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赵锦绣和林斯言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谢池南的身上。
他终于知道今天阿南的不对劲是因为什么了。
而陶野是不高兴,他早就听说赵锦绣不仅骑射功夫厉害,就连投壶也是此中好手,他还想着今日和她比一比呢,“赵……”他正要开口,胳膊却被谢池南握住。
“她说了她不玩。”少年声音低哑。
陶野听得一怔,正要询问,低着头的少年却已经率先转身离开了。
琴声响起,投壶正式开始,林斯言也终于从怔惘中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身边的少女,他第一次哑了声,“你不必为了我如此。”他是真没想到赵锦绣会是这样的反应。
赵锦绣却仍是笑盈盈的,她看着他,嗓音温柔,“不是因为林公子,我这几日也有些累,正好休息下。”看着青年唇角再一次抿紧,不等他再说什么,她便笑道:“我们看比赛吧。”
她说完后便径直转身,没有注意到青年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
正好轮到谢池南比赛,她专心致志握着扶手仰着头看着那边,可看着谢池南的战绩,她却拧了眉,“怎么回事?”
陶野也有些惊讶,“阿南,你怎么了?”
“没事。”
少年看着落在外头的几支箭,脸上表情淡淡的,“太久没玩,手生了。”他说着就径直离开了那边,目光和围观的赵锦绣对上,察觉到她惊讶的目光,也发觉她要过来,他却抿着唇直接低了头,没在这个时候和她碰面。
他不清楚,这个时候若见到赵锦绣,他是不是真能藏得住自己的心思。
*
水榭很大,中间的堂间是他们先前玩闹的地方,而堂间两边还各有一间房,此时便成了他们吃饭的地方,吃饭的时候,男客女客是分开的,此时木门掩着,先前矜持的女孩们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一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
席上有人便说起谢池南,“今天二公子怎么了,我看他状态不是很好,我听哥哥说,二公子以前可是能直接全壶的。”
赵锦绣也在想这事,她的投壶还是谢池南教的,自然清楚他的实力,以前谢池南闭着眼睛都能中,今日是怎么了?
傅慧心思聪慧,却是早就看出了谢池南的心思,此时看着对面赵锦绣沉眉思索的模样,心中思绪一转便笑着开了口,“今日那位林公子是赵姑娘的朋友吗?”
席间说话的声音忽然一顿,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赵锦绣的身上。
显然,她们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赵锦绣岂会不知道她们的心思,迎着她们的注视,却也不曾隐瞒,坦然应道:“是。”
傅慧挑眉,还未说话,陶欣却已笑盈盈开了口,“那位林公子长得真好看,气质也独特,看着跟仙人似的。”
听出她话中的欣赏,赵锦绣笑了笑,她正要开口,对面的傅慧却又说道:“人是好看,可惜家世不行,我刚听书院的人说这位林公子住在文轩街留兰巷,陶妹妹出身富贵,难不成还能嫁给这样的人?”
满屋寂静,陶欣皱了皱眉,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有赵锦绣沉了脸。
她笑起来的时候,容光四射,明艳万千,可若不笑的时候,气势却是十分骇人的,此时她漆黑双目直视傅慧,嗓音也彻底变得冷淡起来,“傅姑娘慎言。”